看来,以后有必要多灌醉他几回了。
“云舒觉得雁归是美人?”
“当然了!雁归长得……多好看啊……你自己看不见吗?”楚岚突然间情绪有点激动,“江越人,你是什么时候……嗝……瞎的?有病得……得快点治!”
陛下差点就又笑出声来,他强憋住笑,继续审问:“那现在呢?云舒还觉得雁归好看吗?”
“好看……嗝!”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放屁!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他?!”
也对,云舒确实没说过不喜欢自己,那就……换个方式问:“你明知道雁归对你的心思,为什么还对他讲臣之道,惹他生气?”
“雁归他……他是皇上啊……”楚岚长长叹了口气,“生气那也没办法,一国之君不能……没子嗣,我不能看着……看着他走歪路。”
原来如此!雁归皱眉,刚想接着问,见他还有话要讲,于是没敢打断,由着他口齿不清地继续墨迹。
“祸乱朝纲……越人,你懂不懂?我不能跟他在一起!是……是不能和皇上在一起!”楚岚脑子越来越乱,话也开始语无伦次,“我可以和雁归好,但不能和皇上……在一起!”
“云舒……”
“越人,我想过了……我要是命好点没早死的话,如果雁归……他走在我前头,那我就下去陪他……这辈子算我对不起他,就算没下辈子,黄泉路上……陪他走一段也当是还他的情了……”
雁归鼻子突然酸的不行,眼眶也热了。
楚云舒啊楚云舒!你宁可陪我一起死,宁可一辈子委屈自己也不给我个圆满!尽管你都是为了我,可你他娘的才是个真混账!
楚醉鬼琢磨了半天才接上刚才那句话:“可是现在不行,越人,我还是得离他远点,还得催他娶妻生子……我……呃……”他的声音突然断了,然后攥着拳头使劲捶着自己左胸,他是用了力气的,雁归甚至都能听见他胸腔的传来的回音。
清醒着的人置身戏外,可喝醉了的却身陷局中。
一想到自己将来还要力劝雁归娶妻生子……即便是醉得一塌糊涂,楚岚心口仍旧是疼的厉害,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雁归见他不对劲,赶紧把他的手握住,翻过来搭他的腕脉,指尖触及的脉象果然一片紊乱。
“云舒!云舒你醒醒!”雁归急了,一手攥着他手腕,一手拍他后背。
“手拿开!”楚岚使劲拽自己的手腕,“你除了把脉就不会别的!臭大夫!我没病不用你看!我这是心病,你治不好的!”
雁归心里一阵酸,放开他手腕,直接伸胳膊把人揽进怀里:“好了好了,你没病,云舒,不闹了。”
“别碰我!大……大胆……”楚岚先是奋力挣了几下,酒意上涌,他手脚酸软眼皮打架,无论怎么挣扎也挣不开牢牢箍着自己的胳膊,于是索性不挣扎了,直接往雁归怀里一趴,阖上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地咕哝,“雁归……回来……”
搂着怀里这个难得柔软的人,雁归实在舍不得放手,一会儿想着干脆就把他留在这里算了,但是门外还候着那么多人,人多嘴杂,难免日后不会传出去什么流言蜚语,连累楚岚遭人非议;一会儿想着把他送回卫戍营去,可看着他睡着时的乖顺模样,又实在舍不得……
左思右想,思虑再三,雁归还是放开手,把人轻轻放下,唤了秦章进来。
秦章一进厅里,一眼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楚将军,以及一脸无奈地站在一边的陛下,吓得脸都白了:“皇、皇上恕罪……我家将军他……”
乖乖!御前失仪!这可怎么办啊这?!
你家将军?!陛下的耳朵却被这几个字扎了一下。
雁归的视线从楚岚身上挪开,不动声色地瞪了秦章一眼,干咳一声,道:“没事,刚喝了一碗醒酒汤睡着了,你送他回营去吧。”
“是!”秦章应声,慌里慌张地上前,连拽带拖地把楚岚扶了起来。
“嗯?”楚岚醒了,迷迷糊糊地甩开秦章,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逞强道,“别拉我……我……能走……”说着抬腿就往前迈步,然后直接从台阶上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小心!”雁归一个箭步冲过去挡住。
看着楚将军就那样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陛下身上,秦章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完球!这下不光是御前失仪,再加一条冲撞圣驾……
“皇上恕罪……”秦章的脸瞬间扭成了一个大苦瓜。
“扶个人都扶不好!要你干什么吃的!”雁归剜了秦章一眼,一弯腰直接把楚岚抱了起来,“让外面那些人都回避,有哪个敢偷窥嚼舌根的,一律处斩!”
“遵旨!”秦章慌慌张张地跑出门,等宫人内侍全都散去之后,秦章就眼看着陛下亲手把楚将军抱上马车,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卷起来,十分周到地塞进楚将军脑袋下面当枕头……
秦章惊的下巴简直快戳到自己脚面子上了,然后就听陛下开口:“秦章。”
“臣在!”
“送楚将军回营,仔细些,倘若磕着碰着擦破点皮,朕拿你是问!”
“遵、遵旨!皇上放心!”
“去吧。”
不多时,一辆小马车在乾安帝的目送下驶出城南别院,踏着月色朝卫戍营的方向去了。
夜幕之上,月色皎皎,秋意正好……
☆、十六
隔天,楚将军捂着脑袋在自己的营帐里醒过来。
他抱着棉被坐了好半天,呆呆的,看上去脑子一片空白,事实上,他脑子还真就是一片空白
昨晚,喝干了索玛敬的第二碗酒之后,他的记忆就停留在了目前这样的完全空白状态……至于自己后面怎么回来的,又是谁把自己给送回来的,一概不记得。
又过了一阵子,楚将军突然不淡定了:不对啊!昨天那是什么场合?!皇上做东,在座的不是辅政要员就是各部之首!这么个场合之下,自己居然喝得烂醉!实在是太没溜了!自己没、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也没做什么出洋相的事吧?!
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他还依稀记得雁归那时候的眼神,就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说实话,那一刻,他心里是真难受,因为雁归知道他的酒量,三杯就倒,他以为雁归多少应该是有些替他担忧的,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太伤了……
一连串的记忆残片细细密密地割着楚岚的心,伤口虽小,却疼痛不已。
他低下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抱着的棉被里面似乎还卷着什么东西,撑得棉被鼓鼓囊囊的,伸手把棉被一掀,看清被窝里藏着的那卷东西时,楚岚顿时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不是雁归的……他慌里慌张地一把将那卷成了一团的衣服抖开,果不其然,自己抱在被窝里睡了一宿的,正是昨天晚宴上陛下穿着的那件外袍!
楚岚瞠目结舌,瞪着黑底缎面上金线绣的金龙、银线的云海,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完了……太丢人了!昨天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大概是听见楚岚弄出来的响动,大帐门帘一掀,值守的亲卫探了个头进来:“哟!将军您醒啦?您睡了快一天了!饿不饿?我这就通知伙房给您送饭。”
“不用了,饿死我得了……”楚将军抬头,一脸的生无可恋,“昨晚轮到谁值守?我……怎么回来的……”
亲卫被楚岚的表情吓得不轻:“昨、昨晚秦统领送您回来时候,刚好是我这一班值守,将军您……没事儿吧?”
“秦章送我回来的?”一听是秦章送自己回来,楚岚的心稍微安了点儿,秦章是他的老部下,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虽然像个二愣子,但嘴巴却严实得很,否则他也不会调这小子进宫统领禁卫军了,自己就算喝多了耍酒疯,估计他也不会和人乱嚼舌根。
楚岚的视线又落在雁归那件外袍上:“那这件衣服是怎么回事?是秦章……带过来的?”他这个问法显然是自欺欺人,国君身上的龙袍就如同皇帝本尊,自古以来就是权势与威严的象征,普通人摸一下都是要判为冲撞亵渎之罪的,哪个如果敢胆大包天地穿在身上……那就是谋反大罪……
楚将军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噎了一下,这两项罪,自己好像都犯了不止一次!算、算了……先不想这个!他抬起头,瞪了亲卫一眼:“说话啊!问你呢!这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子缩了缩脖子,吞吞吐吐地:“这衣服是……”
“是什么?说!”
亲卫干咳一声:“这件袍子是您在马车上一路枕着回来的……那什么……下车时候您就一直抱着不撒手,谁要都不给,连秦统领都抢不过您……实在没辙,他又不敢耽搁,安顿您躺下之后就回宫复命去了……”
楚岚欲哭无泪,这混蛋玩意儿的描述过于生动,仿佛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这让他颜面何在!颜面何在啊……
“那……将军您没事儿吧?属下这就去给您传饭?”
楚岚又恢复了一脸的生无可恋,神情恍惚:“别传饭了,不想吃……”
“这都一整天了,将军您昨儿喝那么多酒,再不吃点东西……”
“没事,忙你的吧。”楚岚摆摆手,“让我静一静,饿了我自己会去吃。”
“哦哦!是,那将军您有什么吩咐随时传唤。”
楚岚点头,又往床上一倒,两眼一闭,继续装死。
……
此时此刻,远在湖州的淮安王昨儿在新买的宅子里过了个没滋没味儿的中秋,这个闲不住的人,看着今日天气晴好,就换上了便装,带着叶丙和叶丁出门闲逛。
他已经到湖州多日了,一不询问灾情,二不查阅账目,只是挑着风景秀丽的地方买了间偌大的宅院住下了,湖州大大小小的官吏全都登过门,然而,无论官职高低,这些官吏有一个算一个,尽数被挡了回去,原因是王爷贵体欠安,不便见客,转眼过了十来天,淮安王借着身体抱恙这个借口得过且过,弄得当地上下官员尽是一头雾水,私底下纷纷猜测这位叼着金汤匙的王爷压根儿就是借着请旨下江南的机会,买房置地来了。
倘若真是这样,那往后岂不是又可以高枕无忧了?
于是,整个湖州大小衙门,在刚得知淮安王下江南的消息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可是仅仅才过了短短数日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歌舞升平。
而眼下,淮安王殿下正带着两名侍卫在城里信步游逛,边走边聊,哪有热闹都得停步瞧上一瞧。
叶丙道:“少爷,都说今年湖州受灾最重,可我看这城里的繁华都赶得上金州了。”
叶檀一笑:“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水淹的是两岸农田,遭灾的是平民百姓,对城里住着的达官富贾而言,一场天灾,也不过是粮价上涨一些罢了。”
叶丁恍然大悟:“哦!对啊!那些粮行米行的米价涨了好多啊!都快超出京城米价的一倍了!”
“小声点。”叶檀一抬手,手中的折扇“啪”地敲在了叶丁脑门儿上。
“哎哟!”叶丁捂着脑门龇牙咧嘴,“少爷!再敲就真傻了!而且您要是就为了敲我脑袋,也不至于花八百两买这么一把噗——扇子啊!”他梗了一下脖子,硬是把差点秃噜出来一半的“破”字给咽了回去。
乖乖!八百两一把的扇子!真金白银啊!他心里都替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败家子儿疼的慌!
“你懂什么?”叶檀把那折扇在手中转了一圈,停下来时,才发现那黄油底的扇骨上缀着大大小小的红梅,红黄相间煞是好看,扇子底下还挂着一条天丝的扇坠儿,坠子上吊着的那块玉,碧绿通透。叶王爷不屑地瞥他一眼道,“湘妃竹的扇骨,这么齐整漂亮的花色本就少见,那真是可遇不可求,八百两,我都觉着捡着大便宜了。”
叶丁瞠目结舌:“啊?”不就是两片破竹子吗?也能卖上八百两!当然了,这话他是横竖都不敢说出口的……
“你小子,是不是想说‘不就是两片破竹子吗?居然能卖八百两’?”叶檀桃花眼一眯,扬手又敲了他脑门两下,“你是不是还想说‘一个破石头的扇坠子居然能值六百两’啊?”
“唔唔唔唔……!”叶丁两手一捂自己的嘴巴,使劲儿摇头。
叶檀哼了一声:“成天就知道练武,有什么意思?人生于世间,就算不能阅尽人间风物,至少也该知道什么是好,好的事物好的人等等等等,否则,一辈子连什么是好都搞不清楚,那可真是白活一场。”
叶丁赶紧点头。
叶檀:“往后跟爷学着点儿吧!傻小子!”
叶丙一路憋着笑,直到这会儿才开口:“少爷,得月楼到了。”
四人信步闲游,一晃眼的工夫就到了晌午。
“得月楼……”叶檀抬眼看着高悬的匾额,唰地打开手中的折扇,悠闲地扇着凉风,微微侧了侧脸,桃花眼一挑,“走,进去看看!”
“少爷请。”
“哟!三位爷!今儿是想看江景儿啊还是看街景儿?”店小二阅人无数,为人最是机灵,一见进门这三位器宇不凡,尤其最前头这位,一看就知是非富即贵,于是绝不敢怠慢,手巾往肩上一搭,殷勤地迎了上去。
叶檀心说这酒楼问话还真有点意思,搞得跟绿林黑话似的。只听身后的叶丙道:“我家少爷既喜热闹,又爱清静,麻烦小哥找个座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