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没言语,视线飘向帐外,看着那高耸孑立的孤峰,目之所及之处,依稀可见沿着山峰边沿修筑的石墙工事,墙头上有些隐约不清晰的黑点,应该就是沈玠提到的强弩铁箭。在玉冠山西面,矗立着另一座高峰,这座山峰高耸入云,眼下只是农历九月初,那座山峰上面竟然已经是白雪皑皑,想必就是雁归那张地图上所标注的白头峰了。
这么一座防守相宜的天险之地,也难怪多年久攻不下……
楚岚沉吟许久才开口:“两位伯父稍安,我们营中有没有熟悉附近山路地形的人?”
左恕:“沈公的江州军中,有几名斥候的老家就在长白郡,其中还有两三人曾经做过山中猎户,对这处的地形的确有所了解。”
沈玠也道:“左公说的没错,我们也曾经跟这几个做过猎户的斥候多次进山,即便对山势地形了如指掌,可临近玉冠峰处仍旧隔着数丈天堑,想从别处攻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楚岚点点头:“今日时候不早了,明日晨起,请沈伯父把向导带过来,我要进山看看。”
沈玠:“好!那明日我与你一同进山!”
“不,左伯父箭伤未愈,沈伯父也还是留在营中,以防山上的贼匪伺机突围下山,我带几名亲卫随向导进山即可。”楚岚道。
沈玠:“那……便依云舒的意思,只不过北方山地陡峭险峻,道路崎岖难行,云舒须得加倍小心!”
“多谢伯父提醒,晚辈自会当心。”
☆、备战
连日行军着实令人疲惫不堪,刚到长白郡的第一宿,楚岚在江州大营里和两位老将军一起吃了顿晚饭,回到金州营地自己的大帐中,一头扎到床上就睡着了,什么都来不及想,一夜好眠,睁眼就是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楚岚刚在自己大帐里吃过早饭,沈玠果然如约带了三名身着江州军装束的斥候来营地见他,楚岚背上武器,点了四名亲卫一起,跟着向导便进了山。
整整一天下来,进山的七个人始终不见踪影,也没有任何消息,眼看着天色愈来愈暗,沈玠和左恕在江州大营里等的越来越心焦,一是为楚岚的安危担忧,也是担心这位手掌兵权的小祖宗万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个一差二错的,他们真就是把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搭上都没法向上面那位交代了。
最后悔的是沈玠,一直自责自己老糊涂了,竟然就放了他们七个人进山,就算不碰上山匪流寇,遇见个豺狼虎豹黑瞎子啥的也够他们这几个人喝一壶的了!
“行了行了!你没完没了的转得我眼睛都花了!快别转了!”左恕被他走来走去转的心烦,“老家伙你可别以貌取人,你以为云舒像个书生似的,他的功夫也是花拳绣腿了?你那是没领教过他那把乌金长刀的厉害!不是我吹牛,要是真动起手来,你这个北境第一勇士还真未必赢得了他!”
习武之人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说自己打不过这个张三和那个李四的,沈玠一听这话,两条腿果然直接钉在了原地,也不来回转圈了,扭脸瞪着左恕,胡子都翘了起来:“你说啥?!就……”他朝帐外瞟了一眼,立刻捏着嗓子压低声音,“就云舒那小身板儿?穿一身盔甲都还没我这老头子壮呢!你说我打不过他?!”
“你还别不服,早先我在临州时我家琅儿就在信中提过,说整个西南大营没人打得过他们楚将军,我还不信,直到云舒掌管卫戍营,留在了京城我才有机会亲眼得见,你知道不?现在的卫戍营,就是云舒在西南一手带起来的玄策营,他手底下的将士,清一水儿的长刀,各个都是猛将!就这,照云舒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儿!”
沈玠一听,眼睛都亮了:“照你这么说,老夫这回说什么也得会会这把乌金长刀了!”
左恕刚张嘴还不等发出声来,只见营门传信守卫三步并两步奔进大帐:“报二位将军!楚将军回来了!”
左恕蹭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沈玠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还没等沈玠说话,楚岚就带着亲卫和作为向导的那三名斥候跨进帐中来。
左恕:“嗨哟!云舒回来啦?”
沈玠:“云舒受累了!山里的情形如何?”
楚岚微微一点头,先给二位前辈见礼,作为向导的三个斥候跟沈玠将军复命之后离开,楚岚的四名亲卫也退到了帐外。
楚岚才开口:“山中的情形我已看了个大概,确实如沈伯父所讲的没有什么不同,从白头峰到玉冠山最近也有数丈之遥,的确是人力所不能及的距离。”
沈玠点头:“没错,那云舒可想到了攻山之策?”
左恕没插话,也是一脸期待地望着楚岚。
楚岚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过尚未成熟,我还需做一番尝试才知是否可行。”
左恕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立刻问道:“那需要我们做些什么?云舒尽管吩咐!”
“确实需要二位伯父调派一些人手给我。”楚岚嘴角微微一弯:“工兵营最好。”
“好!我这就回营吩咐下去,将工兵营全都交由云舒调派!”左恕起身,迈步就走。
沈玠也走到大帐门口,对值守的军士道:“传工兵营校尉来见我!”
值守士兵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沈将军转身回来:“云舒,你要这么多工兵是……?”
“伐木。”
“哦!”沈玠认真地点头,楚岚的意思他是听懂了,但就是想不明白楚将军要这么多工兵伐木究竟是意欲何为……
此时已到掌灯时分,楚岚向沈玠告辞,回自己营地去了。
第二天一早,江、临、金三个工兵营兵合一处,朝着白头山的密林进发。
工兵营的人几乎各个都是膀大腰圆的棒小伙儿,使不完的两膀子力气,于是,这一日还不到天黑,合抱粗的原木便从山上陆陆续续地运了下来,在金州军营地垒起了一座木山。
隔天,楚将军将三个营懂木工的士兵选了出来,临时组成木工班,按照着他连夜画出来的图纸开始裁树锯木。一时之间,金州大营不列队不练兵,满地的木工叮叮当当忙得是热火朝天。余下那些不懂木工的,楚岚选了一些会编筐窝篓的士兵,将边角木料刨切成可以弯折自如的薄木条,用油浸了,每人拿上一把,一群北方汉子席地而坐,围成一圈又一圈,小声唠着家常编起木筐来。
这一幕温馨祥和仿佛农家院儿似的情景,让到访的沈、左二位将军误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金州军营门口,沈玠和左恕像两尊铁塔似的杵了半天。
左恕看了看沈玠:“……”
沈玠也不约而同地瞥了左恕一眼:“……”
沈玠心说:这位传说中的名将果真是名不虚传……他这、这是带了整个金州军来还是光带了工兵营啊……
左恕心中也同样没底,心道这楚将军是想不出法子来急疯了么?
直到四天之后,一大批火油运抵长白郡,同时运来的,还有几百匹白粗布,木工班成天敲敲打打制作的东西也逐渐成型,沈、左二将悬着的心才稍稍的放了一放,可是,当他们终于看明白楚将军做了一堆什么东西的时候,才刚落了不到三寸的心就又悬了起来。
与此同时,玉冠山顶的匪寨大厅中,疯狼坐在主位上,眯缝着的小眼睛目露精光,歪着脖子听探子讲山下传回来的消息。
“把头,您见多识广,您琢磨琢磨这伙新来的做的那些玩意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啊?”探子猫着腰站在疯狼侧手,恭恭敬敬地给他点上一壶水烟。
疯狼接过水烟袋,放在嘴边咂了一口,嗤笑:“无非就是又琢磨出新幺蛾子想攻山呗!他们做的那东西,八成是投石车!咱们占着天险,和他们隔着几百丈远呢,横不能长翅膀飞过来,就琢磨出那些歪门邪道来!老子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神车能打上咱们玉冠山来!”顿了顿,老土匪不紧不慢地吐了口烟圈儿,“景昭这小崽子,才不过狗大的年纪,嘴上的毛都没长齐就敢惦记老子的地盘了!派了俩老棺材瓤子还真以为能成什么大事,让他们几分便宜还以为老子真的就被围困在这地方了?等老子呆腻了,长白郡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探子在一旁陪笑:“那是那是!别说才来一伙援军,就算再来个十伙二十伙的,咱把头都不放在眼里!”
“等等!你方才说新来的那伙儿领头的叫个什么玩意儿?还是个大官?”
探子:“听山下的弟兄说,领头的姓楚,叫楚……楚、楚岚!还是个什么建安候!”
疯狼抽着烟,咧嘴笑道:“楚岚?无名小卒!老子听都没听过!还建安候?呸!大马猴我倒是听说过!看来景昭那小子已经无人可用了啊!”
“嘿嘿嘿嘿,把头英明,那些个无名小卒哪能入咱把头的法眼!”
“嗯。”疯狼放下烟袋,“你小子办事儿得力,去找账房领赏吧!也吩咐围子外头岗哨的弟兄,眼珠子都给老子擦亮点儿!对面要是敢动什么手脚,劲弩铁箭伺候!”
“是是是!小的谢把头!”
“嗯!去吧!”
……
玉冠山下的大营中,木工班将做好的第一架投石车装上了石弹,楚岚的想法不错,把白粗布破成布条,在火油中浸透,缠在石弹上,封装在编好的木筐中,一点火,就变成了一颗整体的可燃石弹,当疾射而出那一瞬间,石弹不仅威力惊人,依靠火油燃烧的火焰会一路点燃周围的可燃物,可谓一举两得。
他们把投石车推到了营门外,沈玠、左恕两位将军得知了消息也迅速赶了过来,一眼看见这个费了近十天做出来的大家伙,心里禁不住犯起了嘀咕,心说这东西管不管用暂且不论,玉冠山居高临下,和他们中间还隔着几百丈远,用投石车仰攻?光想都觉得不可能!难不成,楚将军做出来的投石车还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奇迹发生?
“点火!”楚岚面不改色地下令,一挥手,投石车长臂一弹,射出去的石弹带着烈火正好击中了百余丈外的半堵残垣,只听“轰隆”一声,那猎猎燃烧的火球裹着被击飞的碎石残瓦一起飞落进玉冠山边那万丈深渊中。
楚岚当初就选了个离玉冠山最近的位置扎营,营门数百丈开外,就是陡峭的山崖,正对面是玉冠山匪巢,平时楚岚坐在中军帐里就能看得见山顶的防御工事,而山上俯瞰的视线,更是能把整个大营的情形尽收眼底。当金州军把投石车推出营门时,高居山顶的疯狼也得了消息,此时此刻正站在石墙后面盯着楚岚的一举一动,当燃着烈火的石弹朝他们飞过来那一瞬间,疯狼还是饶有兴趣的,可那不过一百来丈的射程却把他给逗乐了,他拈着八字胡,问身边的喽啰:“那一堆人里头哪个是楚岚?”
“回把头的话,投石车旁边那个穿银盔甲的就是!”
“人长的倒是不赖,可惜脑子不怎么好使!光脸好看能顶个屁用!”疯狼嗤笑,“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派了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小白脸来对付爷?呸!还真他娘的拿豆包不当干粮!等老子杀进皇宫那天,还得当面感谢他有事没事派人来逗爷开心呢!走!回去了!”
山下,特地赶来看完全程的沈、左二位将军禁不住有些丧气,左恕道:“楚将军,这投石车虽然威力巨大,可射程实在是……”
沈玠接道:“那些山匪居高临下,而咱们是仰攻,他们的劲弩射程可都在数百丈开外,就算咱们在山崖边搭工事,推着投石车上去,可人也就成了活靶子,买卖要是这么做,咱们可亏大发了。”
楚岚沉吟片刻:“两位将军言之有理,不过既然投石车已经做成了,我们好歹也得尝试一番,哪里有不足就改进,我们早晚能将这把火烧到对面山顶上去!”随后他突然正色道,“沈玠、左恕听令!”
“末将在!”
楚岚:“今晚子时攻山,不得有误!延误战机者军法处置!”
“是!末将谨遵大将军令!”
“二位各自回营准备吧!”
“是!”
☆、攻山
入夜,楚岚披挂齐整站在山崖边,森冷的山风自西向东,刮在人脸上像是一把把无形无状的小飞刀,割在皮肤上竟有种皮开肉绽似的疼,他身边立着沈玠与左恕,两位老将同样军容齐整,严阵以待。
十几辆投石车在他们身后一字排开,一堆又一堆的石弹从大营里运了出来,散发着一阵阵火油的刺鼻气味儿。
楚岚对两位老将道:“传令下去,攻山时谁都不准冲锋!所有步兵全都留在对面的劲弩射程之外,原地等候截杀从山上下来的敌人!”
“是!”
“子时……”楚岚抬头看了看漆黑夜空,一字一句道,“虽然本将军很想替陛下抓只活的疯狼回去,但他若敢反抗,就地处决!不必冒险生擒!”
“遵命!”
子时刚至,楚岚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精铁长弓,拈弓搭箭,只见一支燃着火苗的响箭“嗖”地从他指间窜了出去,拖着细长的火尾,带着尖锐的呼啸破空而出,直冲云霄。
随后,只听投石车纷纷弹响,十几颗燃烧着的大火球自投石车上弹射出去,几乎是同时,一排黑压压的铁箭自山顶疾射而来,叮叮当当地在楚岚他们面前砸得碎石乱迸,四处飞溅,打在大军阵前的护盾上发出一连串噼噼啪啪的脆响。
楚岚望着对面,山顶亮着的无数火把将他们头顶的天都映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