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战争胜败与否,纪氏一族都是为南憧抛洒热血的忠骨良臣。
这块牌匾如今才得以悬挂在将军府的小祠堂檐下。
不仅用作表彰迟来的功绩,更是成全纪怀尘藏匿数年的一番孝心。
廉溪琢如此赌气当玩笑提及,眸中不禁隐隐含了愧色。
只是当着蔺衡和慕裎的面,让他开口道歉是绝对做不到的。
思前想后,还是接着纠缠辟府的事儿,转移话题维持颜面先。
第53章
关于纪怀尘纠缠不休和廉溪琢比他更纠缠不休的事件,最终以国君大人听得不耐烦,一人剜一眼轰出去而结束。
整个过程慕裎都看得津津有味,果脯吃了大半包不说,期间还使唤曾经的贴身近侍续了两次香茶。
于是当蔺衡询问还想再用点什么其他做早膳时,太子殿下咕噜澄澈的眸子拍了拍肚皮,乐乐呵呵的摇头。
“济林斋的点心果然名不虚传,不如替我召个他们家的厨子到宫里来罢,这样就能天天吃到啦。”
“有那么好吃么?”蔺衡捏了颗杏干儿送进嘴里,砸吧两下,酸得五官都不禁皱巴起来。“也就名气大,手艺比我差远了。”
慕裎一脸不相信的暗笑。
惹得国君大人开始老老实实跟济林斋争宠。“你喜欢的糕点我都会做,练了好久的。回头一样样做给你尝,好不好?”
小祖宗略一思忖:“只有糕点么?”
“...............好罢。”蔺衡无奈。“还有菜氏,南憧与淮北口味不甚相同,厨子做的未必全合你胃口。”
慕裎眯眼笑得灿烂,一拱身直直扑进他怀里。“对我真好,那有机会我也施展次厨艺,犒劳一下你?”
蔺衡:哎不了不了,这个真的伤身体。
望着心上人满目希冀,蔺衡着实无法出言拒绝,遂揉揉他的后脑勺转移话题道:“你怎得和廉溪琢那么熟识?”
“缘分使然咯。”
太子殿下抱紧热源不撒手,恨不得腿脚并用缠到人身上去。
“嗯..........你好像很紧张?”
“哪、哪有。”蔺衡强笑,声量不自主呈下降趋势。“廉溪琢没同你说什么罢?”
慕裎静声,抿唇不语的模样让皇帝陛下心跳陡然加快。
片刻,他轻轻道:“小舅舅说你极爱我。”
蔺衡欢脱的心跳陡然又停止一瞬。
“那你信么?”
慕裎摇头。
“你知道的,我只信你。如果是真的,你会亲口告诉我,对不对?”
相谈不过三言两语,而蔺衡后背上的汗几乎湿透整个亵衣。他无措的攥紧指尖,神情凝重到似是在面临一场生死抉择。
“慕裎,我、其实...................”
“等等!”
太子殿下将听了个开头,便再次以手抵唇,堵回他未说完的话。
“我有点不想听了,通常‘其实’后面,都是转圜的借口。”
慕裎微微鼓脸,眼眸黯垂,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蔺衡心一下子就软了,惯常怂不拉几的国君大人不知哪来的勇气,抱紧他的神明,一字一句道:“我其实,比廉溪琢以为的,还要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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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裎是活活给笑醒的。
眼睛一睁便迎上某张放近三倍的面庞,以及抬手擦哈喇子的动作。
面庞来自蔺衡。
哈喇子来自他自个儿。
太子殿下粉唇微动,刚想确定方才那一幕是在做梦还是现实,含着的半截果干儿却不给面子的滑落,顺势掉进蔺衡掌心。
“吃着吃着还能睡着,昨儿歇得这般不好?”
熟悉的嗓音传进耳廓,听着有实打实的鲜活感。
慕裎脑子一嗡。
不会罢?
难不成真是做梦?!
“廉大学士和纪将军走了?”
“是啊,我瞧你昏昏欲睡,给他俩赶出去的。”
“那,我................说梦话了没?”
“说啦。”蔺衡莞尔。“这个太酸,给本太子换个甜些的。”
皇帝陛下晃悠果脯,满脸求表扬。“所以我给你塞了块糖渍梨片。”
“........................”投喂也分分时间场合好吗?
慕裎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只说了这个?别的呢?你好好想想!”
蔺衡蹙眉沉思半晌,诚恳道:“打饱嗝儿算不算?”
太子殿下立即眼露凶光。
“我错了,我应该自信点的。”
去掉‘高低’这两个字。
蔺衡的脑壳就是有毛病!
不明就里的皇帝陛下很无辜。“剩半包零嘴儿呢,还吃么?”
“吃你个大头鬼!”慕裎咬牙切齿,抓起衣裳七套八塞拾掇齐整,就预备着回池清宫扎小人泄愤了。
蔺衡压根拉劝不住,只得小心翼翼追问。
“今晚,你还来睡吗?”
慕裎昂首阔步,往外拿的腿一路踢踏。宛如踩的不是长明殿地砖,而是登基大典的汉白玉阶。
人临溜进暗道口的霎那,传回掷地有声的应答。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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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裎也知道,拿状况外的国君撒气是不理智的行为。
但他就是忍不住。
梦境里的触感太过真实,连蔺衡呵在耳廓的温热都分明可闻。
如此倾露心迹的盛重场面,怎么就是一场梦呢?
而且倘若没笑醒的话,那下一步.....................
该是亲吻了罢?
太子殿下脑补出唇齿相接的画面,没来由一阵脸红。
他了解蔺衡,看似温吞和缓的人,在关键时刻绝不轻易妥协。
梦境一旦成真,那个狗皇帝,肯定会疯狂伸舌头的!
好在朝暮阁附近没有宫婢往来。
不然慕裎一张熟透了的脸颊让旁人瞧去,他必然要在羞愤自尽前,掐死蔺衡一块儿做对亡命鸳鸯!
毕竟对心上人蛮横不讲理,是普天下所有深陷情爱的人,都会做的事。
蔺衡:不见得。(叹气.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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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阁的锁匙自上回给了慕裎,蔺衡就一直未取走。方便小祖宗无聊,来找找看得中眼的玩意儿。
此时的太子殿下歪在一张青蒲搭成的藤架摇椅上,铺有软枕,起伏晃悠瞧着很是闲适。
他正玩转一颗蹴鞠球,调整好的神情放松,模样与往常无异,眉宇间却无端生出君王威严。
“出来罢。”
话音落,窗外人影浮动一瞬,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参见殿下。”
慕裎轻飘飘睨了眼面前半跪的暗卫,唇畔溢出声凉笑。“好久不见,宋乾,你的轻功进步不小啊。”
名唤宋乾的暗卫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听到夸奖后先是一怔,随即按捺住喜色,恭敬垂首。
“殿下过奖,属下依您的吩咐,勤于习武不敢懈怠。”
“是么?”慕裎一哼。“本太子当初让你蛰伏在南憧,伺机而动。你倒好,混得风生水起啊,这暗卫司总督的职位坐得可还舒服?”
被当头质问,宋乾肩背一凛,忙转为双膝跪地:“承蒙国君青眼提拔属下,属下自知护驾不力,失职有过,请殿下降罪!”
慕裎听罢懒懒摆手,示意此事容后再论。
失职的罪的确要罚,不过眼下不是恰当时机。
他动用安插在南憧的势力,并不单单只为秋后算账。
“蔺衡先前受伤,怎么回事?”
宋乾惴惴道:“回殿下,行刺者一共三十余人,其中一部分是旧朝逆贼,隶属于安常王蔺彻,剩余.......................”
他顿了顿:“是淮北派来的。”
“淮北?”
“是,属下暗中探查过那些人的尸体,左肋处皆有荼蘼刺青,隶属...................殿下您的羽刹营。”
羽刹营。
那是慕裎手里的底牌之一。
由数千名精锐死士组成,只在侍主遇危难关头或是执行任务高度机密时,才会奉命而出。
不论如何慕裎也是淮北太子,若仅凭一腔信任便胆敢贸然前往他国,实乃莽夫之勇。
所以他很早就在南憧有所部署,甚至执行效率要超过现任国君。
———蔺衡得已顺利推翻旧朝登基称帝,民心所向是一方面,其另一方面则少不了羽刹营推波助澜的作用。
慕裎刚来南憧时本就想召宋乾探听一下情况,谁知蔺衡怕人日子过得不安逸,在池清宫外围放了一帮子暗卫随侍。
他恐贸然会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偏巧朝暮阁是宫中禁地,除了蔺衡不会有人胆敢擅闯,这倒机缘巧合,给小祖宗提供了一个搞事情的好地方。
“你去替我做件事。”慕裎勾手将他召近。
“就算是将功恕罪罢,若做得好,本太子自当履行过往对你的承诺。”
“若再有失职犯错,你一个,宋礼一个,本太子就亲自送你们俩到奈何桥头当差。”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宋乾眸中转瞬即过一丝欣喜:“是,属下一定拼尽全力,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慕裎满意挑眉,而后低声将计划知会给他。
“过些时日,我会想法子让蔺衡调遣你来持卫池清宫,接头暗号和之前一样。”
“切记此事千万不要让旁人知晓,对外你仍然是南憧的暗卫司总督,与本太子不曾相识,明白?”
“属下明白。”宋乾应声,应完后他面上似有些许难色。
“可.............殿下,您吩咐属下做的事,怕对国君名声不利罢?”
“这个你不用管。”
慕裎含笑,抛起蹴鞠球,在指尖转了几个圈儿。
“必要时为大局牺牲一下色相而已嘛,他会理解的。”
蔺衡:咦?似乎有人在馋孤的身子?
第54章
冬季的傍晚总是短暂又惹眼的。
夕晒余晖铺洒殿檐,浅橙和赤金混杂,使得肃穆的皇宫看上去无端有了零星烟火气。
批完折子的国君大人老早便回了长明殿,顾不上用晚膳,先使唤宫人将太子殿下所需的物什准备齐全。
他自个儿也没闲着,溜溜达达到厨房研制了两碟子点心。然后在四散弥漫的香气中,等着小祖宗的临幸。
慕裎还沉浸在鼓捣机关的乐趣里。
待他顶着那张好看到出奇的脸颊,衣衫松垮从暗道钻出来,蔺衡长达一个时辰望妻石般的张望才得以消停。
“怎么这么晚?”
太子殿下正拿湿绢帕擦拭衣摆,捕捉到话语里的急切意味,忍不住调笑:“天亮堂着呢,就等不及要和我睡觉了?”
“什么啊...............”国君大人面色一红,折身将点心捧到他跟前。“尝尝?”
蔺衡神情里带着些孩子气,眸子亮津津的,活像只小奶狗在昂头等夸。
慕裎不禁莞尔,薄唇微启,下颌朝碟子方向伸了伸。
意思不言而喻。
向来在这茬儿上脑子不大好使的国君大人,这次也丝毫没有让人失望。
他会意的点头,抬起双臂,连碟子带点心一股脑送到慕裎唇畔。
然后......................他的小腿骨就麻了。
“你是打算让我低头拱食?还是希望点心自己跳进我嘴里?!”
慕裎十分想把铜盆扣他脑门上。
“手上有灰瞧不见?喂我呀。”
蔺衡原本怨念的在揉腿,听清句尾三个字后,立马抿唇傻气一乐,依言捏去块莲花状的糖饼。
撇开对文武的崇尚,南憧和淮北最明显的不同,大抵就在吃食上了。
淮北在这方面一扫文人墨客的雅习,糕点扫眼而过琳琅满目,但样式多半呈方正,看着中规中矩。
而南憧虽说是各种秀气的点心摆在更秀气的银碟里,可里头夹裹的馅料却极丰富。
一口红豆饼入口,香甜即刻充斥得满满当当。慕裎那句‘风味绝佳’的形容词,绝不是空口白谈。
蔺衡揣着笑意一连喂了好几块,小祖宗仍不满足,嚼够红豆饼又眼巴巴望向旁边的小碟。
“这会儿少吃些,还得留点肚子用晚膳呢。”
馋虫被勾动的慕裎哪里肯听劝,见他要撤走,忙探身将托几搪住。
蔺衡无奈,在人鼓囊囊的脸颊上轻戳。“都贵庚了还护食?你若喜欢,明儿我再做就是了。”
明儿再做。
慕裎倏然想起梦里蔺衡说过的话。
‘你喜欢的糕点我都会做,回头一样样做给你尝。’
表露心迹的茬儿是落了空,那总得在别的上面讨回点利息罢。
太子殿下依恋不舍的放弃继续进攻,唇角一抹,轻快下达旨令。
“明儿我要吃个酥酥脆脆、绵柔软糯的甜饼,陷儿要有嚼劲,但一掰开就能流淌,最好回味还带着三分花香、七分果香。”
“份量别太大,也别太小。至于形状嘛...................除了长的、圆的、方的、扁的、都可以。”
“那你接着吃。”蔺衡毫不犹豫把点心塞回去。“要不就杀了我。”
慕裎一顿,真就拿绢帕当吊绳,作势要把这个出言反悔的狗皇帝给勒断气。
蔺衡只得一脸苦笑的躲开。“小祖宗,我每日上的是朝堂,不是厨房,你是不是对我国君的身份有什么误解?”
“国君怎么啦?”
慕裎叉腰,不过近距离一相比,略矮的身量就让他的威慑力跟着弱下一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