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行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觅丫

作者:觅丫  录入:10-20

  文韬一下子变得很窘迫。南平继续道:“喝毒酒是我自己选的,你不用可怜我,更不用感谢我。若我早知道大司马心中之人是你,我也未必愿意嫁给他,就是嫁给他,也未必愿意为他喝毒酒。”
  文韬微微低了头,这个宫殿很安静,安静到只有烛芯偶尔轻微爆裂的声音。
  南平接着道:“我原以为他心中之人是个女子,我想,这天下,哪有我比不上的女子?可我万没料到,他心中之人是你。你为他抗燕杀敌,运筹帷幄,我自愧不如。那时我便知道,任凭我如何筹谋,我今生是和他无缘了。”南平轻叹了一口气,良久道,“都是阴差阳错罢了。你们不欠我的,也不用可怜我。只是文主簿,若下辈子我生为男子,也练就一身武艺,外能上阵杀敌,内能安定朝堂,你说大司马会不会像看重你一般看重我?”她抬起头,对着文韬莞尔一笑。
  文韬眉头一皱,却还是缓缓道:“祝公主得偿所愿。”
  南平长公主薨逝的那天晚上,周御去见了周衍。他如今被软禁在武成殿中,终生不得踏出殿门一步。
  门“吱呀”一声开了。武成殿内疏落空旷,只有几个宫人。周御挥了挥手屏退了宫人。
  周衍抱着腿坐在榻上,数着玉佩上的流苏,眼都没抬,懒懒道:“皇弟,你来了。”
  周御如今是天子,见天子该行跪拜之礼,周衍实在是无礼之至。周御不以为逆,沉声道:“南平公主,刚刚薨逝了。”
  周衍的动作停了一下,但片刻后他又继续数了起来。
  “朕会以长公主之礼为她下葬。”
  周衍不理他,继续数着流苏。他的头低着,像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有离得很近很近,才能发现他的手背刚滴上了一滴眼泪。
  周御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殿门。
  “有件事情,你一直没告诉我。”周御走到门口,周衍忽然开口。
  周御停下脚步转过头:“请说。”
  “你们的人马,究竟是如何进宫的?”周衍抬起头。
  周御回望过去,和周衍对视了许久:“和你在丽春台陷害朕的办法一样。”
  “不可能!”周衍道,“当年陈郡谢氏的所有密道,我都已经填上了!”
  “你可以填上旧的,我们也可以挖新的。若你当初从未想过害我,我便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密道,你便永远也不会输给我。皇兄,你说是不是?”武成殿的烛火影影绰绰,周衍看着周御,这个长相喜气的皇弟此刻现出他从未见过的阴骘之气。
  “皇兄,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软禁在武成殿吗?”周御咧了咧嘴,他嘴角的梨涡此刻盛着的只有烛火的阴影。
  周衍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御走近他,轻声道:“因为我就在这里,被北燕人关押了一个月。”
  “就在此处?”
  周御摇了摇头:“是这里的地牢。”周御走到原先的地牢机关所在之处,惋惜道,“好可惜,此处的地牢已被你填上了。皇兄,我要不要把原来的地牢再挖开?”
  “不……不用了。”周衍脸色一下子白了。他自从被关在此处,一直被人严密看管,决不允许他自戕。终生被软禁在武成殿已让他生不如死,若是从此被关押在地牢,他这一辈子将永堕黑暗,再也见不到光。
  周御冷笑了一下:“那皇兄最好识相一些。若有一丝一毫的逾矩之处,别怪我不念及兄弟之情。”
  周衍忙道:“好……”
  周御粲然一笑,大步走向殿门,在殿门重新关闭之前,周御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周衍耳中:“皇兄,你说我对你,是不是比你对我要好一点?”

81、81.
  新始元年,腊月。
  洛阳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腊月还未到,已下了好几场雪。周御结束了早朝,从神武大殿出来的时候殿外又飘起了雪。洛阳宫的宫墙是朱红色的,新刷不久,在白雪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鲜艳。
  “陛下,雪天路滑,昭狱还去吗?”内侍拿来大氅,询问道。
  “走。”周御丝毫不带犹豫,乘上了御辇,直奔昭狱而去。齐岱已经被关押在昭狱两月有余。宫变那日,他当着百官的面杀了谢昆,自请受缚,震动朝野。如今,周御终于可以以帝王之尊正大光明地走入昭狱,面见齐岱。
  昭狱位于洛阳宫北门之外,周御到的时候狱官早已等在门口,刚要下跪,周御摆了摆手道:“免了,带朕进去。”
  今日下雪,天色本就晦暗,昭狱之中更是漆黑一片,只有两边微弱的烛火。狱官忙不迭地引周御走进昭狱的甬道,甬道分了若干岔道,通向不同的地牢。狱官引他走到一处地牢门口,从门外向内看,这间地牢铺着干草,看上去尚算整洁,可是当周御见到穿着单薄囚服背对着他的人影后,眉头还是深深皱了一下。狱官在一旁胆战心惊,齐岱被送进来时就有周御的口谕,不得苛待。可他这里到底是昭狱,不是王府,吃喝用度只能尽量比平常的囚犯好一些。
  周御道了声:“你们都下去吧。”狱官如蒙大赦,弯着腰退了出去。周御带来的内侍也一并退了出去。
  周御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牢门。
  齐岱听到了声响,原本盘坐于地,此刻起了身,一见来人就要下跪道:“陛下。”
  周御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思钧,这里没有外人。”
  周御靠得这样近,他身上的龙涎香扑面而来,齐岱微低着头,目光落到了周御大氅里的龙袍之上,那耀眼的明黄色让他眼睛一颤,不自觉就要将手臂抽回。
  谁知周御握着他的力道反而加了几分,有些嗔怪道:“你这是为何?”
  齐岱的囚服单薄,感受到周御指尖的温度。他抽不回手臂,只能解释道:“君臣有别。”
  “我早就说过,就算我登上九五之尊,你我之间也不用生分。我上次来的时候你就不愿见我,现在事情都妥了,你还要和我如此吗?”周御急切道。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昭狱,壬子之变那一天夜里,他就只身来到昭狱,结果齐岱只让狱卒递了一封手信给他,信中提到他当堂刺杀了谢昆,是有罪之身,谢昆之事不定案,周御就不可私下见他,有伤圣明。那夜,周御在诏狱外花了好大的心神才克制住进去探视齐岱的冲动。他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彻查谢昆之罪。谢昆已死,已是墙倒众人推之势,百官为了撇清自己,向新帝示好,一个个都格外配合,不出两个月已经定案,谢昆身犯数罪,构陷楚王,通敌北燕,暗害代王,是十恶不赦,足以抄家连坐的重罪。刑部今日刚把案卷呈了上来,周御就迫不及待来见齐岱。
  “谢昆一案已定案了。”周御又补上了一句,“他本就犯了十恶不赦之罪,你当庭杀他也算不得什么,我今日就放你出去。”
  齐岱抬起眼,望着周御一脸急切的样子,忙道:“此事陛……你不用太急。”齐岱觉得若再称他“陛下”,周御会更不高兴。
  听他称自己为“你”,没再称“陛下”,周御像被安抚了一样,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他登基两月有余,万事操心,每日白天和百官周旋,夜里和宫人内侍相对,每时每刻都仿佛戴着面具。蒲辰和文韬在壬子之变后不久就回了武昌,整个洛阳宫中再没有他真正信赖之人。每天夜里,在空荡荡的寝宫入眠的时候,周御都觉得格外孤独。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把齐岱放出来,有他在身边,他才能真正安心。
  齐岱见周御松了心神,趁机将手臂抽出,软言劝道:“谢昆十恶不赦不假,我当堂杀朝廷命官也是真。当日迫不得已,我虽暗中抓了百官家眷,假托叶驰之名要挟百官,但谢昆不死,朝堂终究难定。如今,我就算出了这昭狱,也不能再立于朝堂之上了。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还能官复原职,就算百官嘴上不说,心中也会认定陛下偏私。”
  “你难道当日杀他之时就想好了?”周御急切道,“你是为了报齐氏之仇才帮我的。现在谢昆已死,周衍此生也不得再见天日,所以,大仇得报,你再出昭狱之时,就是白丁之身,和我再无瓜葛了是吗?”
  周御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蒲辰也好,齐岱也好,在他一无所有,差点无辜枉死之时拼了性命来救他,可如今他终于登上九五之尊,他们却一个一个都离他而去。
  “我还想见到科举制呢。”齐岱眉眼弯弯,倏尔一笑。
  周御的一颗心又被吊了起来:“你是想出去之后参加科举,再入朝堂?”他踱了几步,恍然道,“以思钧你的才识,中科举是十拿九稳的,那时,我再立你做丞相。”
  不料齐岱却道:“我说了,我不再入朝堂了。科举,我也不会参加的。”
  “为何?”
  “科举取士,重在公正二字,你若早就想好了立我为相,这科举就没有意义了。第一次科举至关重要,所选之人不该是我这样的,而应该向寒门倾斜,选出真正有才学的治国栋梁。”
  “我不明白,你在朝堂深耕数年,对百官了如指掌。为何就不能留在朝堂帮我?你杀了谢昆,就算不宜官复原职,我也可以给你降级罚俸处置,过了几年再升迁也是一样的。你为何一定要走?”周御难掩失望,质问着齐岱。
  齐岱没想过周御的反应这么大,反而让他下面的话有点说不出口,但面对周御赤诚的目光,齐岱又忍不住开口道:“立于朝堂之人是臣,不只是陛下之臣,更是天下之臣。为臣者以公心为上,我做不到,所以我不愿做天下之臣。”
  “那你……”
  “我只想辅佐你。”齐岱终于将这句话说出了口,他尽了最大的气力讲这句话说得尽量平静,让人听不到暗藏的汹涌波澜。
  周御的不解仅仅持续了一瞬,他很快就明白过来,齐岱不愿做朝臣是因为他的私心,而他的私心……正是自己!
  周御心中一震,还未来得及接口,齐岱已经继续道:“朝臣,我已经做够了,好人,我也已经做够了。这天下很多事不是好人能做成的。你既然是我选择的辅佐之人,从今以后,朝臣做不了的事,就由我来做。”
  周御一时震动,一时又心乱如麻,作为君王,他要做很多事,有一些可以拿到明面上由朝臣去做,大家博一个明君贤臣之名,两相便宜;可还有一些是拿不上台面的,做这些事的人注定见不得光,甚至要谤满天下,受尽天下人误解。齐岱所言,自然是要做这后一种人。历朝历代,愿意做这种事的,无外乎为了野心,为了利益,可是齐岱明明有霁月清风之名,明明可做定鼎朝廷的重臣,为何要孤注一掷做见不得光的事呢?
  难道是为了自己……
  周御压抑着心中的猜测,盯着齐岱,尝试从他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外表下找到佐证。他的目光最终落到齐岱来回摩挲微微颤动的手指上,齐岱的手有一大半藏在囚衣的袖口之中,若是平日所穿的大袖衫,齐岱现在手指的位置周御绝无可能看到,可是此刻齐岱大概是忘了穿的囚衣袖口比大袖衫短了一大截,他手指不自然的颤动就这样落到了周御眼中。
  周御不再有疑,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抚了抚齐岱的肩膀,齐岱原本标准的和煦笑容忽然就一滞,周御手掌一用力,一把将齐岱揽进自己怀中。他比齐岱略高,此时清晰地感受到被自己突然抱住的齐岱发丝微颤,浑身僵硬。周御沉声道:“思钧,你这不是私心,是私情。”
  齐岱方寸大乱,他在朝堂蛰伏数年,早就把掩藏自己的本事练就得炉火纯青,可是每次一遇到周御,他所有的伪装就仿佛荡然无存一般。周御说的没错,他辅佐他,不是私心,是私情。齐岱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份私情开始于什么时候,只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暗中羁押百官家眷,神武大殿诛杀谢昆,这一桩桩一件件并非出自公心,而是私情。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周御登基,待他登上九五之尊,他愿意为永堕黑暗他荡涤浊世,换他一世圣明。
  周御良久叹了一口气:“若论私情,我扪心自问,惟独对你做不到问心无愧,若非如此,我万万不会同意此事。”
  齐岱心中一震,刚想开口,就被周御打断道:“你猜,蛰伏的三年,我为何化名文山君?”
  “难道不是陛下名讳峻纬,峻,从文,从山?”
  “倒也不是只有我的字从文从山……”周御轻声道。
  齐岱大惊,这才意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巧合。比如自己的名字,齐字从文,岱字从山……
  周御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像是低语,却又字字清晰:“做我的朝臣,我日日只能在神武大殿见到你,和你隔得那样远,连你的脸都看不清。做我的私臣,整个洛阳宫随你进出,便是你想歇在宫中也便宜得很,我给你备着广陵的茗香,再找一个广陵的御厨为你做膳食……”
  “陛下……”
  “叫我峻纬。”
  “嗯,峻纬。”
  ——第三卷完——

第四卷 木秀于林
  

82、82.
  新始二年。新年刚过,新帝周御就颁布了登基以来的第一道全国性的策令:世家占田令。
  武昌,大都督府。
  刚过了新年,寒气还是很重。蒲辰在文韬受伤后每到数九寒天就在房间里铺上毛毡,摆上好几个炭火盆,热得唐宇每次进来都浑身冒汗,又不敢置喙自家家主的英明决策。文韬前几日染了风寒,这事细说起来蒲辰也有责任。那日军中有宴会,文韬晚上多喝了几杯酒,洗了澡后就贪凉少披了一件外袍,还非要蒲辰在房里教他新创的右手剑法,美其名曰只有在房中才看得清楚动作。蒲辰拗不过他,只穿了中衣给文韬舞了一遍。文韬尚不满意,便要蒲辰一个一个动作教他,自己赤着脚踩着毛毡咯咯地笑。他平时甚少喝酒,那日酒后满面春色,又笑得那样好看,蒲辰教着教着自然就没忍住,两人便在毛毡上滚到了一处。事后文韬就着了凉,蒲辰悔了好几日,想责备他几句见他猫在床榻上甚是可怜,脱口而出的话就咽了回去,从此只好每夜紧紧盯着他穿外袍和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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