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谢缪是最有资格提起旧案的,他在边境苦寒之地御敌卫国,却不防自己人将布防图偷去送入敌手,见过了敌国屠杀边境百姓的血腥之境,谢缪心中不可能不恨。
“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能可错杀不可错放,,魏相办事不力,合该寝食难安。”
魏成不敢跟谢缪呛声,只点头称是,反问:“依大将军所言,除了捉拿罪臣余孽……”
谢缪道:“余孽人人得而诛之,竟敢胡乱攀扯隐太子,让隐太子不得安宁,是该深查。”
杨训在一旁得了魏成眼色,立刻请旨:“查!该查!臣愿领命彻查此案!”
喻岘坐在上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依了诸位大臣的意思,让傅淳和杨训同查。
一场接风宴闹成这样,喻岘以为差不多了,没想久不上朝的瑞王突然口吐鲜血,双目紧闭地歪倒在轮椅上。
大殿咿咿呀呀地闹开了,一声比一声高的“宣太医”传了出去。
太医还没来,瑞王被随伺的太监掐人中掐醒了,咳出两口血,颤颤巍巍地举起两根手指头,指向缩在一边的朝官。
张少秋就站在瑞王身后,当即大叫:“瑞王您要唤谁?”
“魏、魏丞相——”
魏成身后的朝臣立刻离他三尺远,并投以难以言喻的目光。
魏成硬着头皮走去,扣住了瑞王的手,道:“瑞王有何事要交代老臣?”
瑞王眼中泪光闪烁,他费力地挣开魏成的手,启唇泻出一丝哭腔:“本王有一句话,等了十五年……”
“我母妃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为何要伙同太后推她落井?”
霎时,殿内哗然,众臣纷纷低头避讳,唯有一个出动静的,摇摇欲坠要旁人搀扶才站稳的,是芸妃之父,翰林大学士,苏宏章。
处在风暴中心的魏成以不变应万变,冷冷地看着瑞王,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殿上只剩下瑞王小声的哭泣,迟来的太医不敢贸然上前。
最后是皇上开口了,话中满是疲惫:“瑞王病重,送回府中静养,退朝罢。”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下,之后还是会有一点点虐…
第177章 悔恨
“好他个傅淳!是本相大意!没想到他不仅无能还莽撞,还有瑞王也来裹乱!他们串通好了来寻死就休怪本相不客气!”
魏成在书房中打转,手边摸出包浆的玉如意碎在桌角。
又是一个茶杯落地,隐在阴影中的女人高声怒骂:“贱人生出的谬种惯会唯恐天下不乱,这些年病重怎么没病死他?”
骂完又吩咐:“不论如何,你想办法把瑞王除了。”
魏成满脸阴霾地瞪着魏欣茹,瞪得她不得已放下太后的威仪,耐着性子劝:“大哥,岘儿也是你的侄,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被瑞王挑衅吗?岘儿他什么都不知情啊!”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魏欣茹想的只有他皇帝孩儿的威仪,魏成心中烦躁,怒斥魏欣茹妇人短视。
“当初为何要杀芸妃,你我心知肚明,一旦事情抖出来,莫说皇上,你我的项上人头都难保。”
魏成烦透了她这愚钝的胞妹,又斥:“你还是快快回宫念你的经去!休要轻举妄动!”
魏欣茹知道他另有安排,不敢再打扰,捂好了斗篷离开,腕上的木珠被她抓得吱吱作响,心中想的事却是与礼法半点不沾。
很快,宫内宫外便流言四起。
瑞王生母芸妃生前丑事被翻出,曾被先帝送往云水寺并非是为国祈福,而是疑似与宫中侍卫有染惹怒了先皇,最后坠井身亡那是死有余辜,瑞王那番话是病疯了胡乱攀咬。
至于十三坡的血腥屠杀,乃是罪臣余孽亲手犯下的罪孽,派去劝降的严知府失踪,带去的侍卫也被杀了个干净,这是赤裸裸的示威,还没出动禁军镇压那是皇恩浩荡。
罪臣余孽姓孟,世人不知是何模样,但街坊中的变化却是一清二楚,语家商铺、住宅接连被封,掌柜和家中小厮全部被带去问话,说话稍有不慎就会被打成逆贼同党入狱,京城中人人自危,茶楼客栈也不时有官兵闯入大肆搜捕,城门还加派人手拦截可疑嫌犯,可奇怪的是,余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点踪迹也无。
所有人都在找严辞镜和语方知,两人处于风暴中心,而对外界变化一无所知,正被困在将军府上养病。
谢缪辟出的小院偏僻又简陋,院中只有一间卧房,不过就算有多的,严辞镜也不会离开语方知半步的。
语方知浑身烧热难退,还是没有一丝要清醒的迹象,严辞镜一直守着,挨不住了才握住语方知的手打盹,一旦有动静,他便立刻醒来,如此几日下来,严辞镜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大夫赵迎每日都来换药,看严辞镜这副消沉模样,心中不忍,便私底下还跟谢缪提了一嘴,说那两人手无缚鸡之力,派个人去伺候也不打紧的。
实际上是派了人去也没用,严辞镜不让旁人近身,凡事都亲力亲为,如此,赵迎也没辙了,骂了句固执便拂袖而去。派来侍疾的小兵偷偷打量严辞镜,见他整天坐在床边发癔症,怀疑他摔坏了脑。
若能真摔坏了脑还能一了百了,现在这种局面,严辞镜怎么也接受不了。
握了床上之人厚了茧的手,想叫他语方知,看见侧腰的绷带,便又记起他是背负深仇的孟镜元。
严辞镜想通了过往的一切,心中绞痛难忍。
他真以为语方知只是逍遥闲散的富贵少爷,这两年来一直是这么认为,甚至是前段日子还暗自责怪他多情浪荡,招惹了他又要去找什么故友,可笑可叹,那故友就是他自己。
“竟是一点也不像了。”
严辞镜的笑像哭,揉去眼中朦胧的泪,他开始仔细端详起语方知的睡颜,末了,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幼时孟大人总笑话你,说你腮中像是藏了糖球,逗你起了气性将脸揉得发红,你可还记得?”
“你长得快,长到七岁时便与我一般高了,你诓我唤你一声阿兄,是不是?”
“镜元……我很想你。”
严辞镜去摸语方知的脸,眉骨、眼睫、鼻梁、最后按在唇上,语方知在沉睡中似有所感,动了动嘴唇,像是不轻意间的一个吻,这让严辞镜完全怔住,后知后觉地笑,眼泪也滑了下来。
方才在想幼年相伴的欢乐,现在又念起这两年来做了爱侣后的欢愉。
月缺时被偷去的吻换来一颗真心,月圆时总算心相印。
严辞镜又去搓弄那唇,搓得干涩的嘴唇微微红润,粉饰出语方知要幽幽转醒的迹象,但骗谁也骗不过自己,床上奄奄一息的是孟镜元,也是语方知,严辞镜趴在他耳边低语:“我宁愿伤的是我。”
严辞镜爬起来了,握着语方知的手,垂头如弯折的穗,像是赎罪。
“我坏透了,我与魏成同流合污,十三坡的埋伏有我的手笔,我自以为是,想设局引魏成和张少秋内斗,我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抱了必死的决心,根本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可是为什么来的是你呢?偏偏是你……”
“你遇见我真是倒了大霉,孟家不该留我,千不该万不该……”严辞镜把白玉放进语方知手心,“不该动心,不该动情,那般好的情爱岂是我这样的人能有的?”
违心地说了绝情的话叫他死心,刻意疏远他,所有凶险之事都瞒着他,到头来还是将他从里到外地伤透了。
“我不配,不配你念了那么多年,也不配你搭上性命来救我……”
严辞镜忍不住了,伏在语方知胸口大哭:“报什么仇?我到底报什么仇?过去我救不了你,今日又要我眼睁睁看你寻死,到头来我什么都守不住,镜元,你恨我罢?恨死我罢!”
求夏长嬴授学,入朝为官,假意逢迎魏成,全都是为了复仇,困在过去走不出来的是他,坠入情网的人也是他,前半生紧紧抓着一个有仇报仇不放,活到头了,才渐渐明白惜取眼前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旧案 、深仇,什么都不如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语方知重要了,但终究是太晚太晚了……
严辞镜伤心欲绝,放声大哭,随伺的小兵不敢贸然打扰,立在房外等待。
谢缪手执一卷画像而来,为的正是震惊朝堂的那一场屠杀。
毕知行彻底病愈,主动找傅淳商量应对之策。
再有苍山之上的云水寺,早已不如往日那般平静。
下山的恶僧回了寺,袈裟上的血迹还湿着,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藏经阁,立在了净澈跟前。
“那孩子还活着,可安心了?”
净澈跪在团蒲上,斜眼看他,对他的不怀好意熟视无睹,道:“我并没有要求你们下山救他。”
恶僧冷笑:“我们不去,难道眼睁睁看着国师大人亲自下山救人吗?你自己欠下的孽债倒要我们来还,好笑!”
净澈垂眸敛目,淡淡道:“当年若挑了旁人来做国师,也不会有这份孽债了。”
恶僧闻言气得要吐血,拂袖离开。
走了一帮又来一人,净澈已经料到他要来。
“想好了你就去罢,左右我也拦不住你。”
夏长嬴点头,道:“我那学生失踪定与十三坡屠杀有关,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我不能坐视不理。”
净澈问:“若你此去再也不能上山,你会后悔么?”
夏长嬴笑:“如今是替太子寻回公道的最好时机,我怎会后悔?”
净澈从团蒲上站起来,衣角半点折痕也无,他道:“劳你在寺中住下替我解闷,作为报答,我送你一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但是写出来的不是什么开心的内容呢……那就来求一波代表开心的海星吧!
第178章 真相
语方知被噩梦魇住了,耳边不时响起陌生又熟悉的呼唤。
镜元!镜元……
在梦中,语方知已经褪回至十五年前孟府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模样,他仰着肉嘟嘟的脸,茫然地望着蒙尘的灰天,试图找到呼唤的出处。
“老爷……”
是娘亲的声音,孟镜元猛地回头,迷瞪瞪地看着身后乌云千变万化,变作旧时素净的小院,门内依偎着熟悉的身影。
孟镜元捂嘴掩住一声嘻笑,猫腰在门下蹲了下来。
“老爷也不害臊,跟自家孩子置什么气?”
“夫人!孩子就是你娇惯出来的,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敢让惊平代他做功课,今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老爷,妾身看过镜元的功课,惊平那孩子做得不错。”
“夫人!”
孟镜元怵自己的爹,躲在门边抖了两抖,听见娘亲又提到严惊平,又把耳朵凑近门缝。
“夫人的打算,为夫早已经考虑过,惊平那孩子确有几分天资,跟在镜元身边做个陪读是埋没了他,就依了夫人,挑个日子,将惊平认作义子罢。”
余下如何,孟镜元没听,他迈着小腿跑出了院子,扑进严惊平的怀中撒欢。
“镜元!你去哪里了?我有话跟你说!”
孟镜元牵住严惊平的手蹦蹦跳跳,抢了话说:“惊平!我有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你先听我说!”
他正要说那件刚听来的好事便听见爹在唤他,急吼吼的,定是要拿功课的事罚他,孟镜元害怕,拉住严惊平的手往大堂里跑,躲进了正对大堂门口的木柜子里。
“镜元——”
“嘘——”孟镜元兴奋地抱住了严惊平,附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我爹要认你做义子!今后你就能永永远远伴在我身边了!”
感受到严惊平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孟镜元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让他听柜外的动静。
“孟霄在何处?”
“逆臣接旨!”
孟镜元不懂事,不知道逆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堂中突然闯进了好多人,吓得他不敢出来,挨着严惊平躲在柜中。
黑暗中嗅到一点甜丝丝的味道,孟镜元想起袖中藏的半块酥饼,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手顺着严惊平的衣袖往上摸,摸到软软的嘴唇,嘻嘻一笑,把半块酥饼送到了严惊平嘴边。
严惊平推辞:“你吃。”
“特意留给你的!”堂外吵嚷,正好掩盖住孟镜元的惊呼,“你尝尝,好不好吃?”
待听到一句含糊的“好吃”,孟镜元舔着指头上的饼渣,笑道:“我下次还给你留!”
“叛国?我孟霄行得正坐得直,万万不可能做下这等通敌叛国之事!魏尚书此言何意?”
孟镜元听见爹的声音,心中发慌,小小声地问:“惊平……爹怎么了?”说完便被严惊平捂了嘴。
他不安地听着堂外的动静,听不懂格杀勿论和就地斩杀是什么意思,听见娘的叫声便推开了柜门。
“少爷!”老管家就站在柜边,看见孟镜元现身立刻把柜子门关上了,慌张道,“少爷,别出来!”
“你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
老管家顶住柜门,转身朝执剑的禁军摆摆手,下一刻,那把剑便穿胸而过,贴着柜门缝隙插进了柜中。
黑暗中,孟镜元的惊呼声和哭泣声都被严惊平的手捂住了,他额头上一滴一滴地落着水,抬头一看,那把插进柜中的剑上满是鲜血。
“娘……”
孟镜元模模糊糊猜到娘已经没有了,狠狠咬了严惊平一口,咬得他撤了手后孟镜元立刻推开柜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