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最远的人低着头:“人已经抓到,快些了结!”
“严大人莫急!”话音未落,贺添筹已经被黑衣人扔上岸,像一滩烂泥似的团着,只进气不出气,肚子滚圆,想来是喝了不少水。
“严大人可是头次见这种场面?”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两只油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浑身僵硬的同伴,一脚踹在贺添筹的肚子上,“为上头办事,不心狠手辣怎么行?”
“咳!呕——”
贺添筹伸着长舌吐水,稀里哗啦湿了一地,眼球暴突,额头青筋暴起,那严大人不愿意看,蹙紧了眉后退几步,被身后的另一个黑衣人推搡往前。
踉跄几步,此“大人”正好停在贺添筹面前,正巧贺添筹把河水吐了个干净,意识逐渐清醒,知道自己命数已定,但还是怕死得不得了,不管不顾地抱住身前人的腿,嘴里大喊大叫起来。
“饶了我吧!求求你们了!我家中已有妻儿,我死了,他们也活不成了!”
抱腿怎么够,贺添筹砰砰磕头:“各位大爷!吴某求求你们了,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从来没说过半点不该说的啊!”
“当年我也就是个听使唤的狗!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让我去我就去了!孟家老小也不是我杀啊——”
贺添筹呵出最后两口气,倒地,已然气绝身亡,地上逐渐淌开一滩血,像河水似的,泛着磷光。
血色蔓延,那严大人没地方落脚,后退一步,怔怔看着地上的血迹。
此刻,挥剑的黑衣人已不复之前玩似的心态,冷冷睥睨面前的人:“严大人做事应该知道有些话听不得,该装聋的时候好好把耳朵捂上,否则......”
“否则如何!”
只见黑夜中三束白光一闪,三个黑衣人同时后退,再定睛一看,原地插入三把裁衣刀,是在布行一路跟过来的!
“你们是谁!”
没人答,只见为首的高挑男子横在贺添筹的尸体前,他也蒙着面,只露出双波澜不惊的眼,抬抬指头,让手下去验尸,不出所料,人已经没了,再抬眼看去,眼中的凌厉杀意再难藏住。
这是前一刻还在梦华阁喝酒的语方知。
“你们是什么人!”黑衣人大叫,只觉得这人宛若阎罗再世,背手在后,杀机已漏,那三把裁衣刀就是出自他手,遒劲有力,破风呼啸而来,再晚一步闪躲,死的就是他们了!
对方只有两人,黑衣人却不敢再逗留,护着中间稍显瘦削的同伴就要离开。
“慢着!”话音和右手同出,语方知飞出一片金叶子,对准中间那名黑衣人。
金叶子薄如蝉翼,附上十成十的力道,削铁如泥,何况中间那名黑衣人显然不在状态,得手轻而易举。
“大人!”两人惊呼,已经解救不及!
中间那人被金叶子的力道带偏,“镪!”一声,面上黑布已经被钉入身后的土墙,再转脸过来,显出张苍白的脸,颊侧正滚出血珠。
在两名黑衣人惊呼间,语方知已经带着手下如枯转身离开。
“主子!属下即刻去查那三个人的身份!”
“给你个提示。”语方知翻身跳入客栈厢房中,摘掉遮面用的黑布,对着窗外的半张脸深刻凉薄,嘴角勾而没有笑声。
“中间的,是承昼九年的状元,现翰林院修撰。”
“严辞镜。”
眸子寒如冰窟,如枯看得后背起了阵阵凉意。
窗外街上,更夫走一步颠三下,似乎是喝了不少,梆子敲得散漫,“咚咚”两声,已经是二更天了。
厢房门外,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打着哈欠,嘴里嚼着小话,语方知听清后,身上摄人的压迫感渐渐消去。
“少爷?”小清揉揉困顿的眼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在门口守着,怎么没见人?”
语方知解了外衣,把遮脸的黑布包在衣服里,兜头把小清罩进去:“本少爷要沐浴!热水呢?”
小清挣扎出来,抱着衣服立在一边叹气:“摸不准您什么时候回来,水一直都备着,凉了马上换,这会还热着呢,您赶紧洗吧!”
听见屏风后一阵水声,小清知道自家少爷舒坦了,缩着脖子嘀咕:“少爷,您今晚又去哪儿混了?没有小清看着你,出事了也没个人帮衬,万一像上次似的,又跟哪家公子因为抢座儿打起来,没我在您身边拉架,又把人打残了怎么办?当然了咱们也不是赔不起。”
“还有上回啊!您嫌说书的大爷声音老,愣是敲掉了人家两根门牙,这可怎么使得?”
屏风后飞出一叠金叶子,直拍上小清的脸蛋。
“哎呦!”
“怎么这么啰嗦!“语方知烦了,凶道,“行啊!下回逛花楼捎上你!让那些好姐姐好妹妹都来伺候你!”
小清揉揉脸,把金叶子放好,转身出去了。
没了小厮碎言碎语,房内安静下来,语方知阖目,含了口气,缓缓沉入水中。
水温合适,但他的眉宇一点不见舒展。
今夜晚了一步,没能救下贺添筹,孟家的事断了线索,他不得痛快。
那个严辞镜,见过两面的状元郎,也别想痛快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章 会很晦涩吗?修了部分......
第3章 新上任的严大人
语方知兜头睡到了日晒三竿还没起,是小清硬把他叫起来的。
哦不!是被唠叨醒的。
小清伺候着语方知穿衣还不消停:“少爷,房子都置办得差不多了,挑些陈设和家具就能住进去了,您有什么喜好吗?”
语方知昨晚琢磨事情,入睡晚,现在眼睛都睁不开:“你做主吧。”
小清抖开外衣:“哦,那您住哪一套?”
语方知懒洋洋伸手:“远离大街那一套。”
“行,我再挑些仆役,您有什么要求?”
语方知拍拍袖口,淡淡道:“话少就行。”
小清扁嘴,不敢说话了,看见语方知起身,赶紧奔过去把洗漱用的热水端过来。
哗哗飞溅的水珠扑了小清一脸,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少爷......”
语方知警告他:“不许说!把早餐端来。”
小清照坐,揣着手,可怜兮兮地瞅自家少爷,语方知被这么盯着吃不下,叹了口气。
小清劈着嗓子就嚎开了:“少爷啊!咱们啥时候回去啊?这一天天的都不知道您干嘛去了,上哪儿也不带着我,也没见您干什么正经事啊?!”
语方知掏耳朵:“我在江陵就干正经事了?”
小清噎了噎:“也没干......这不一样!晔城人生地不熟的,不像在江陵,自己家,能作威作福......”
语方知飞出一个肉包子堵住小厮的嘴:“作威作福?走!少爷我这就带你作威作福去!”
轩宇茶楼
“少爷,就这啊?”小清吃力地抱着比山高的账本。
语方知把翡翠算盘拨得哗哗响:“怎么了?在账本上本少爷也能作威作福!”
只见他头也不抬,右手毛笔一掷,三分力道飞出,稳稳插入小清的发髻中,小清后退几步,手里的账本拿不稳,全数被站起身的语方知收入怀中:“账本乱七八糟!去!把所有人都给我叫来!”
家里的老子语万千据点在江陵,京城他不愿意来,让手底下的人管,一放权就是十几年,每年的利润倒是不少,但也不多,语万千知道有问题,但也懒得管,语方知也不想管,但不是说要作威作福嘛!
“贾老板,去年半年的利润你掏了一半出去,说是装修铺子,装哪儿了?莫不是你店里天花顶上的几十个蜘蛛网都是你亲自给挂上去的?”
“少、少东家......”
“赵老板,你这就小看人了啊!入账倒是记得不错,但江陵供货的生丝什么时候这么贵了?这利润一算,少的部分给蚕吃了?当我瞎还是当我傻啊?”
“还有你啊,张老板,干脆把自己家的账本送过来糊弄我,你娃娃一天吃几钱的米糊糊都要记,怪罪我你办百日宴的时候,我没随份子吗?”
......
语方知边说边分账本,一本不错,一本不落,说得也都到位,一排的老板不敢怒也不敢言,垂着头,那双双眼睛转得比车轱辘还快,正骂着呢!到底谁说少东家是个纨绔,不管事的?偷偷抬眼瞄,见语方知带着笑,皮笑肉不笑,吓人的很!又赶紧把头低下来。
“茶来!”语方知伸手,小清赶紧送上茶水。
语方知低头吹浮沫,不着急喝:“明天,还是这茶楼,一样要交账本,有半点差错,掌柜就让我这跑腿的小厮当吧。”
小清苦了脸,各位掌柜脸更苦,生意本来就忙,账本也不是第一天乱了,这一天功夫怎么可能整理清楚,这不是为难人嘛!
还真就说对了,语方知就是在为难人,这一帮硬骨头跟在语万千手底下也有个二三十年了,念着旧情,也因为语万千在京中知根知底的人有限,所以这些掌柜的小动作他全当看不见,但语方知不一样,这些个老板他谁都不熟,熟也一样,办不好事就得走,这些年语家也没亏待过谁。
“少东家,您看啊,我们也不是拿不出账本,就是这时间......”赵老板嘿嘿笑着,压低声音,“最近日子可真不好过啊!户部的人一直来催税,官老爷我们也不敢得罪不是?要不再宽限些时日?”
这是拿官府来压人了?语方知没说话,茶盏放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又凑上来一个老板:“少爷您是不知道啊!从上月开始,长德街一溜的铺子都加税了!在原来的水平上再加三成!”
语方知蹙眉,晔城商税奇高,又加三成?说难听点,这分明是不给人活路:“户部的人怎么说?”
“能怎么说啊?说加咱就得加!加不起就走,这月长德巷已经关了三间铺子了!”
“哎哎!昨晚的事听说了吗?秦爹布行死了个伙计,今天官府来查了!前几天我还听到那伙计在背后骂户部的人黑心,逼死人!你们说......那死掉的伙计会不会就是骂人的时候被听到了,这才......”
语方知听不下去了:“看不出来张老板还能断案啊?做生意屈才了,府衙才是您大展宏图的地方啊!”
那张老板皱着老脸:“少东家您是不知道,我们管铺子的,没少跟官府打交道,那些官老爷哎呦!是真不好伺候哇!”
语方知被这一群大老爷们吵得头疼,在临街的红木椅子上坐下来,随口道:“怎么?钟馗现世?”
张老板摆摆手:“反正在店里摆一百个关二爷都不好使!”
一直在窗边站着的丫头说话了:“钟馗?那也得是个玉面钟馗!”
众人一听,纷纷往茶楼底下看,语方知也跟着瞧,瞧见一个穿官服的人。
官服朱红,余出后颈一抹白,腰封粗,锢出窄腰,袖宽而大,抬手便露出月牙白的腕子,这么一个人,芝兰玉树的立着,正由茶楼的小二指路,顺着小二的指头往楼上瞧。
语方知定睛一看,瞬间血气倒流,手边的实木扶手应声而碎。
小清大惊:“少爷,怎么了?”
语方知咬牙:“这人是谁?”
旁边的人听见了,悄声说:“户部新到任的侍郎,严辞镜,严大人。”又接,“新到任糖大人,醋大人都一样,我们都没活路!”
正说着,严大人已经一路由小二引到二楼。
二楼全都被语方知包下了,所以二楼没有其他的客人,全是东市与语家有来往的商人。
小二帮着介绍,一众商人已经殷勤地迎了上去,给严大人问好,语方知隔得远,没动,目光犀利地打量严辞镜。
形貌昳丽,实则心如蛇蝎,宠辱不惊,实则深不可测。
语方知嗤笑一声,无限嘲讽。杀一个人,做了三年的六品官便一夜之间升至四品,当真划算!
那边,严辞镜面前已经围满了人,全都是来介绍自己的,就想混个脸熟之后好说话。
“各位老板稍安勿躁。”声音清润有力,顷刻间,压下所有焦躁,“陈大人今日有事,换严某前来知会一声,收税期限还有余,收税细则按最后的告示为准。”
这一个个都是人精,都听出税金还有余地,吵吵嚷嚷地围着严大人哭诉,说税太高,银钱难赚,饭都吃不起,娃娃瘦得跟萝卜似的。
语方知差点要听笑了,他们还真以为严辞镜是什么勤政爱民的好官了?只不过是搪塞罢了,到时候公告下来要多少还不是得交多少?户部又不是他严辞镜说了算。
有不长眼的给严大人介绍,说他们江陵的少东家来了,忙着引荐,严大人推辞公务繁忙,摆手拒绝左侧这人递上来的茶水,又把右侧袖子里塞进来的荷包丢出去。
他不想再待,告辞离开。
“严大人!”人群后传来声音,慵懒随意又气势十足,“这么快就走啊?”
严辞镜没搭话,但却是立刻就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的,看着原来一直坐在窗边的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那人身量很高,不似寻常商贾之家出来的阔少爷,自有一股潇洒爽朗的气质,又比江湖人多了一股矜贵之气。
此刻语方知已经立在严辞镜面前,笑意虚浮,漫不经心,凭借着高他一头的压倒性优势,语方知毫不客气地打量这位新上任的严大人。
“状元郎?”语方知垂眸,“执笔的手,不知道使刀如何?”
话只有两人能听见,严辞镜眼神一凛,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