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孟[古代架空]——BY:伏羲听

作者:伏羲听  录入:10-24

  唐霜有些迟疑:“严大人还吊着一口气。”
  “什么意思?”语方知不解。
  唐霜斟酌着用词:“其实严大人求生的欲望很强烈。”
  “强烈?”语方知手指抹着严辞镜嘴边的药渍,“既然想活,为什么不喝药呢?”
  唐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严大人似乎……并不相信自己能好起来,他大概是怕一睡不醒。”
  语方知低语:“怎么这么倔?你在熬什么呢?”
  病床上的人情况不乐观,陪床的人也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唐霜待不下去,终于起身离开。
  严大人到底在执着着什么,这不是她该想的问题,她也想不出。
  严辞镜静静地躺着,脸上的皮肤呈现出没有血色的灰白。
  远处,江陵城中升起的灰烟越来越浓……
  其实他都听见了。
  他听见有人叫他严大人,叫他严辞镜,可是他原来叫严惊平。
  浑身烧热让他仿佛回到了十二岁那晚,入目皆是红彤彤的火焰,他捂着嘴无声哭泣,做了生命中最后一晚的严惊平。
  惊什么?平什么?
  他已经记不得最开始叫这个名字的人是谁了,但他模模糊糊记得一个穿着蓝袍的女人,笑声像吹乱一池芙蓉的夏风,他记得那双不停后退的粗布鞋,还有她手腕上的红绳。
  后来红绳挂到他的手上,而他手上的银手镯不见了。
  不过他又有了红衣绫鞋,银铃项圈,挥手转身便会叮铃铃响成一片,他记得他被高举过头顶,记得曾有万人在他面前匍匐,他好像在天上飞。
  飞了一阵又落进泥里,他忆起夜深人静时,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孩童哭泣喊叫的声音,还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响声。
  再后来,他听见了一首诗,他记到现在。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笑了,但他不会说什么话,两只手摇晃着,伸进婴孩摇篮中,腕子上的红绳被那婴孩抓在手里,他嘻嘻笑,摇篮里的婴孩也不哭,哇哇乱叫。
  “我叫严惊平,你叫什么名字?”
  襁褓里的婴孩只会咿呀叫着,只能由别人替他答。
  “他叫孟镜元。”
  “孟……镜元?”
  “没事叫我名字干嘛?”孟镜元从树上跳下来,扑到他身上,雀跃地笑着。
  严惊平推他,推不动便作罢,抬手帮他整理垂下来的小辫子:“那我叫你少爷。”
  “不许你这么叫!”孟镜元从他身上滚下来,气鼓鼓地坐在草地上,“我早就说过你不要你这样叫我!”
  严惊平爬过去,坐在他身边:“为什么?”
  孟镜元拉住他的手:“只有家里的下人才这样叫,下人晚上只能睡门外面,但我要你跟我一起睡!”
  严惊平拉拉他的衣角:“你还让我帮你穿衣穿鞋,那不是下人的活计吗?”
  孟镜元嘟嘴:“那我还不是帮你穿衣穿鞋了吗?”小手搂着严惊平的脖子,“我不要你叫我少爷,再叫我就——”
  “你就怎么样?”严惊平笑了。
  孟镜元一把拉住严惊平手腕上的红绳:“那你就要把这个给我!”
  严惊平低头摸了一会,摇了摇头。
  孟镜元得不到也不生气,他知道了严惊平的软肋,他总拿这条红绳骗严惊平。
  “你帮我做功课吧?不然我就要抢你的红绳!”
  “明天先生要考我背书,你要提醒我,不然……”
  “爹爹罚我抄书,我好累呀,你帮我抄吧?要不然……”
  孟镜元以为他把严惊平降住了,其实是严惊平在背后偷偷取笑他,就算不用红绳来威胁,他也会帮小少爷的!
  也不总是笑嘻嘻地哄骗,也有惊魂一刻的托付。
  孟镜元以为严惊平手上的红绳是怎么也骗不来的,其实不是,挨了一刀就愿意给他了,血淋淋地趴在地上,把红绳取了塞进他手里,让他快跑,山匪会回来的,趁现在,跑出去就能活命。
  严惊平不想死,但他想着红绳能代替他陪着孟镜元,所以他把红绳给了出去,也晕了过去。
  他记得后来孟镜元问他,为什么要替他挡那一刀啊?
  他说,因为我死了就没人记得我了,但是你死了你爹爹会伤心,你娘亲会伤心,我也会很伤心。
  孟镜元紧紧抱住他:“我们两个都不死,好不好?”
  想不死就可以活着吗?
  镜元……
  我觉得累……
  耳畔似乎响起孟镜元稚嫩的童声:“我们两个都不死,好不好?”
  可是你已经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孟镜元的声音变了,变得成熟而陌生:“你活着就是为了我么?”
  是啊!
  “你做江陵知府,也是为了我么?”
  是,江陵是孟大人过去任职的地方,我要替你守住的。
  “可是你现在要死了,你怎么替我守?”
  那我不要死!
  “你活着真的只是为了我么?”
  是!
  “真的么?”
  难道不是么?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镜元?镜元?
  ……
  与此同时,江陵城中,焚尸的火光冲天怒吼,痛失至亲的未亡人嚎啕大哭,医馆中不停抬出白布遮脸的尸身。
  唐霜力竭地跪倒在病患面前,来不及,根本来不及,施治再快也赶不上黑白无常夺命的锁链。
  “大夫,你来看看。”
  “大夫!”
  江陵城门上,何潜盯着官道蔓延的北方,眼睛酸涩,流出的眼水打湿衣甲,眼球酸胀却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什么。
  岳钧山劝他休息,他不动,他是替回家奔丧的下官站在这里,替城中撑着一口气的幸存者站在这里,守着越来越渺茫的希望。
  “派去探路的小兵还没有——将、将军!”岳钧山突然惊叫。
  城楼上的士兵振奋起来,指着远处茫茫天尽头突然闯出地平线的快马大叫,只有何潜八风不动地站着。
  马蹄扬起沙尘,马上的人被笼在黄烟中辨不出相貌,那一声惊破天的勒马声却清晰刺耳!
  他摔在城门前,在闭眼的前一刻,耗尽长久颠簸以来的最后一口气:“报!赈灾大臣已到——”
  “轰——”江陵城门重启。
  何潜终于怒吼:“众将士,随本将下去接应!”
  “是!”
  远处,一队车马正缓缓驶来,车顶纷飞的黄旗破风呼啸。
  作者有话说:
  快好了!不能再虐了!


第62章 醒来
  “镜元——”
  “语公子!严大人醒了!你快来看!严大人睁开眼睛了!”杜松大叫,杜砚则被吓得走路都同手同脚。
  语方知跑进来,揉揉他的手腕:“还难受吗?”
  严辞镜缓缓点头,浑身发热,四肢无力,关节处酸胀发痛,一直都难受。
  语方知恨铁不成钢:“既然难受,为什么不吃药?一喂就吐,你是顽童么?”
  严辞镜艰难地摇摇头,眼眶也微微发胀。
  语方知把手伸进被褥中与他握着:“裴远棠来了,从晔城来的,他有话要告诉你。”
  “让他来……”
  严辞镜已经失声了,但语方知看懂了,让出位置。
  裴远棠就站在门外,眼睛很红,头上还颤着纱布。
  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苍白发青,双颊凹陷,曾经那双熠熠生光的眼睛满是猩红,裴远棠泣不成声,扑通一声跪下地来:
  “知府大人……我们来晚了!”
  “起来……”
  “严大人叫你起来。”语方知把严辞镜伸高的手压下去,又拿枕头垫在他身后。
  裴远棠抹抹眼泪:“江陵涝灾疫病同发,皇上在别宫听说了这件事就立刻摆驾回宫了,召群臣商议,钦点薛大人和五位太医离京,带着粮食和药材快马加鞭赶来,如今城中的局势已经明朗。”
  .语方知补充:“城中药粮充足,太医和唐霜组织的民间医生上街巡诊,何潜带人熬药派药,城中没有你,照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裴远棠又道:“皇上十分重视此次疫灾,欺瞒灾情的官员已经被革职查办……”
  “好了,”语方知指着窗外,“你看城中焚尸飘起的烟,是不是小了?”
  严辞镜眯着眼睛看去,是小了点,点点头。
  裴远棠带着哭腔:“皇上已经看到了严大人的文书,特免江陵两年的赋税,还派了工部侍郎前来协助大人修渠筑堤。”
  “你可以安心了。”语方知从杜松手里接过药碗,舀了一勺汤药伸到他嘴边,“能喝药吗?”
  严辞镜微微张开嘴,慢慢含进苦涩的汤药。
  语方知见他喉结不动,失笑:“把药喝了,待会给你吃糖好不好?”
  严辞镜点点头,把药咽了下去。
  “吊着一口气,药也不肯吃,原来你是在等晔城的赈灾大臣吗?”语方知喂他吃完了药,重新扶他躺下。
  严辞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语方知,缓缓泄出两道清泪。
  语方知心中酸涩难忍,躲着严辞镜的目光,替他擦去泪水:“你已经没有什么挂念的了,睡吧。”
  严辞镜喉中呜咽一声,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语方知一直陪着,直到严辞镜入睡,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严辞镜睡得很沉,呼吸很均匀也很平缓,眉心也不再拧着,是真的睡着了。
  但语方知还是不放心,让杜砚和杜松在床边守着,以备不测,自己则带着裴远棠出门。
  语方知这才发现裴远棠头上的纱布,问:“怎么回事?”
  裴远棠眼睛还是红红的,摸了摸额头,道:“不小心磕的,无碍。”
  其实不是不小心。
  他随翰林学士在别宫伴驾,看见了被丢弃在角落的文书,江陵大疫,岂是能耽搁的?他求了别宫中的大人和太监,没人愿意去扰皇上的清净,他不怕,跪在殿门外求见。
  刚跪下就被拖走,来回折腾,动静大得终于惊扰了皇上,被押进殿中问话。
  怀里的文书被呈上去了,他怕皇上不信,磕破了头,恳请皇上下旨赈灾,终于得偿所愿。
  “皇上大怒,离开别宫回了皇城,魏相早就在御书房外等候,说他刚得知江陵险情,就立刻拟了救灾的奏折前来。”
  语方知暗骂:“狗贼。”
  裴远棠又问了严大人的情况,语方知如实说了,裴远棠不免伤感,语方知见状催他离开,裴远棠点头,擦擦眼泪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语公子还记得吗,你曾问我要过严大人应试所作的文章,我带来了。”
  语方知接过:“多谢。”
  接下来的几天,严辞镜一直在沉睡,被叫醒也是因为到了要喝药的时候。
  语方知一直陪着,他亲眼见到了严辞镜烧热褪去之后,微微酡红的脸蛋,也习惯了逐渐均匀有力的呼吸声。
  严辞镜在慢慢地好转。
  语方知侍疾的时候不怕枯燥,反复看裴远棠拿给他的文章,一边读一边掐严辞镜偶尔乱颤的指头。
  他不想错过严辞镜清醒的那一瞬间。
  这一天,语方知又拿文章出来看了,状元郎做的文章极好,温故知新,语方知不仅自己看,还兴致勃勃地念给安睡的严辞镜听。
  “明主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之……”语方知像是第一次认识严辞镜,笑道,“我们严大人其实是个好官。”
  他以为严辞镜做官,只是为了接近魏成报仇雪恨,或者说,严辞镜在他面前表露的也一直是这样,但无论如何,起码在殿试上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刻,严辞镜是真的想过要当一个好官。
  所以严辞镜对防汛和抗疫的重视,对江陵城百姓的重视,不仅仅是因为在其位谋其政,而是他真的想让江陵城好起来。
  “严大人……”
  语方知托着严辞镜毫无知觉的手:“严大人爱民,也可怜可怜我罢?”
  “快些醒来,好不好……”
  宣纸落地无声,语方知顾不上捡,低头不语,连日苦守的疲惫在此刻低垂的脊背上显露出来。
  窗外的白烟早就细得肉眼难辨,窗内的呼吸声也逐渐变得长而深……
  严辞镜像是睡了很久很久,快要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倒下,刚睁开眼时,窗外蔚蓝的天空让他莫名舒畅,只是右手被压着有些沉重。
  他动了动手,引来床边人的惊呼。
  语方知像是刚学说话的婴孩,你我这他全都说了一遍,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严辞镜安静地看着他,慢慢地升起手,掌心贴着语方知的脸。
  用尽了劫后余生的力量,严辞镜给了语方知一个淡淡的笑。
  作者有话说:
  严辞镜的社死瞬间:以前的文章被别人翻出来当着面念


第63章 回城
  “大人,您怎么又出来了?”杜松追出院门,抖开外衫给严辞镜披上,又扭头数落弟弟,“不是让你看着大人吗?”
  杜砚吐吐舌头,躲到严辞镜身后。
  严辞镜脸上挂着笑:“别怪他,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了,再不下床走动,腿就不能用了。”杜松张张嘴,还要劝,严辞镜赶紧抢话,“唐大夫说我的病早就大好,你也不必忧心太过。”
  杜松哪敢忤逆严大人?只是大病过后,严大人的身量看着单薄了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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