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莫小柯不自在地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顾笙虽然心下疑惑,但还是答道:“当初他们皆是被剑所伤,对方功力很强、功法暴戾,几乎皆是一击毙命。所以至少……没多受什么苦。”
“都是同一把剑吗?”
顾笙微微一怔:“这我便不知道了,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
莫小柯的神情变得有些飘忽,顾笙突然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便是为了文秀,你也该好好活着,该放下的还是放下罢。”
“嗯,我知道。”
嘴上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敷衍得很。顾笙知道这人从来不听劝,于是试图转移话题:“说来此次在风路城,我在远洋的铺子里挑了几件新奇的小玩意儿,想当作送给师弟师妹们的礼物。你最懂他们喜欢什么,来帮我分一分罢。”
莫小柯这才点了点头,在包袱里挑挑拣拣后,找出了跟金银勾花的腰带来:“这个你送给沈师姐罢,正好可以用来挂她的刀鞘。”
“嗯,的确不错。”
“还有这发簪,给尹师妹正好。那温养的药囊……可以给大师兄。挑剩下的给雨师妹便成,反正你送什么她都开心。”
“你不是与她向来亲近,怎么还偏偏亏了她的。”
“那小妮子最近越来越嚣张了,该受点儿教训罢,否则以后可不翻了天喽……”
第96章 (九十六)深渊
自三年前那一日起,莫小柯便觉得自己的一半魂魄已经死了。
幼时他受尽冷眼,直到上了道方门后,才算得上是开始了自己的一生。他的身边都是温和的长辈、友爱的同门,还有他心里一直装着的那个人。
人看过多少东西,就会以为这个世界只有这么大。
若不是为了剩下的同门,若不是为了那些他还爱着的人,他的另外一半魂魄怕也早就散去。但他到底还是无法打起精神,终日过得昏昏噩噩,不清不楚。
直到顾笙遭到陷害之时,他那沉寂已久的热血终于再一次被点燃。
而燃起的火烧旺了,就很难再停下来了。
“莫公子愿意再来见我,应当已经想通了许多事情罢。”流珠坐在围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莫小柯:“否则现在来迎我的,应当是磨亮的刀剑。”
“像你这样的人,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不急于这一时。”莫小柯的表情看起来显得有些阴郁:“这一次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瞧你这几日的举动,应当是对我跟你说的话上了心罢。”
“这不正如你所愿。”莫小柯皱起眉:“你也不是来找我来说这些废话的吧。”
流珠嘿嘿一笑:“当然,如果没有所求的话,我怎敢劳烦莫公子大驾。”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那个藏在道方门内的、千叶卫的暗桩。”
莫小柯的气息微微一窒。
“别装得像你从来没疑心过一样。”流珠笑着说道:“这么多次巧合碰在一起,到底是谁一直在泄露你们的消息,你心里总该有数罢。”
“你想找暗桩做什么。”
“你在路上瞧见一个放满金银财宝的箱子,难道会路不拾遗、远远地绕开不成?”
千叶卫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而其中的每一个,都是珍贵如宝的资源。流珠知道十五年前季三与他们已经搭上了关系,但他行事太过讳莫如深,以至于他一直无法接触到这条暗线。
但现在他知道了,千叶卫有一条暗线,一直埋在道方门。能够操控这条暗线的人,曾经与季三做过交易。
只要能找出那人的真实身份,这条暗线便被能为他所用。
“只要莫公子能帮我找出那暗桩的身份,我便将三年前的真相告知于你。”流珠接着说道:“莫公子还在犹豫什么呢,那可是出卖你师兄的人。若不是有人在暗中帮你们,顾笙现在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莫小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道:“难怪你会帮我,原来是为了方便从我这里打探消息。”
“这有什么不好吗?”
“只可惜你打错了算盘,对暗桩的身份,我也并无线索。”
“我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流珠悠哉地拍了拍身下的砖石:“莫公子什么时候想到了,就什么时候联系我,到时候我必将你想知道的真相如数告知。”
话刚说完,流珠突然后背一凉,下意识地低下身子,从围墙上滚了下去。借着月光,莫小柯看到一根淡蓝色的琴弦从方才流珠还在的地方穿过,落在空处,但还是险险擦过流珠的肩膀。
“沈公子,你恐怕对我有什么误解……”
“没有误解。”沈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他动作未停,琴弦的方向一转,转而缠住了流珠的手腕,穿过头顶的树干,将他拎起吊在了半空之中:“我一直在找你。”
“……倒也不必对我这么念念不忘。”流珠的眼角感到些微的抽搐。
“我知道你与潘达合作,但我并不怕他。就算在这里杀了你,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流珠:……非但不会怎么样,他老人家可能还会喜极而泣,在他的坟上放个三串鞭炮作为祭奠。
“莫公子救我啊!”流珠向一旁的莫小柯大声喊道:“我若是死在这里,还有谁能告诉你三年前的真相?”
莫小柯面色不善,却并未出言阻止。沈般瞧了他一眼,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究竟来。
“他想知道什么,只要逼问你,你总会说的。”沈般接着道:“你应该知道姚湘君的事情,那也更应该知道,顾笙折磨起人来可疼了。”
流珠:你怎么还骄傲起来了?
“对不住了,莫公子。若你何时改变了主意,再来找我罢。”
说罢,他突然用力一咬口中的毒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沈般一惊,未来得及阻止,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一心求死。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一个黑影迅速地朝远方奔逃而去。
差点忘了,这人还是个用傀儡术的高手。
沈般朝黑影的方向追去,却被莫小柯拦了下来。
“为什么要放过他?”沈般不解。
莫小柯顿了顿,然后才道:“因为他有我想要的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
“你方才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沈般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先前低了很多:“我只是担心顾笙才来的,没想到撞见你偷偷溜出来……”
那就是从头到尾了。
“沈公子,就算你和我师兄是两情相悦,你也不能天天只守着他一个罢。”
“我只是担心有人对他不利。”沈般看不出有半分要悔改的意思:“对不起了。”
莫小柯:一想到这人从今往后都要跟在顾师兄身边,莫名有些不爽。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应允你什么了?”沈般微微皱眉:“那个人和潘达是一起的,他的诡计很多,也是他发现了顾笙体质的不寻常之处。他来找你,无论说了什么,都一定不怀好意。”
“这我当然知道。”莫小柯自嘲地笑了笑:“但有很多事情,就算明知道是死胡同,也一定要去闯一闯。”
他给了你什么条件?
“我想知道,三年前是谁杀了我道方门的弟子。”
沈般的脸色一僵,这人的心里藏不住事情,光是瞧他的模样,莫小柯便猜到了一二:“怎么,顾师兄告诉过你了?”
“别再去想这些事情了。”沈般摇了摇头:“他们的力量,武林中人是没有办法的。”
“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这样劝自己的。”
但有一件事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仿佛钩子一样嵌在他的心里。
“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千叶卫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场合动手。”
沈般:“……可能是任何原因。”
或许是千叶卫决定给道方门一个下马威,或许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或许仅仅是不凑巧,他们只是被波及的无辜者。
千叶卫行事,向来不会给出解释。
“我已经不指望能还他们一个公道啦。”莫小柯想笑自己,却连嘴角都抬不起来,只觉得心里苦极了:“但至少得让我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死吧。”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顾全大局”的人。
他不够成熟,是个怎么也扶不起的阿斗。他的眼睛里容不进沙子,他最看不得的,便是痴心被辜负、热血被埋没。好人没有好报,恶人流芳百世。
这世上总该有个地方是讲道理的吧?
沈般看着莫小柯狼狈的模样,沉默良久后,才幽幽地开口:“那我来帮你吧。”
“不必了,你和顾师兄不是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们会在三日后离开。”沈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已经得到消息,那一日,千叶卫会来天极峰。我与他们不和,高山流水庄一直以来也对他们避而不见,不会有人起疑。那时其他人都忙着应对千叶卫,有花韵替我们掩护,等我们离开三四天后,他们才会察觉。”
“你倒是突然聪明起来了。”莫小柯摇了摇头:“还真有点不习惯。”
“在那之前,我会尽可能替你打听消息,所以你不要再见方才那个人了。”沈般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这是交换,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吧。”莫小柯点了点头:“但你必须答应我,今夜发生的事情,绝不能告诉顾师兄。”
“嗯。”
“大师兄、沈师姐、尹师妹、雨师妹也不成。”
“……哦。”
“道方门的任何一名弟子都不许!”
“……”
“罢了,随你吧,爱说不说。”莫小柯无奈道:“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好。”沈般应了:“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有的事情,说起来轻松,但当真做起来时却让人犯难。
想要查明三年前有关道方门的事情,只要寻个千叶卫的人来问,便能摸出个八九不离十。但高山流水庄和千叶卫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不成仇家便不错了,哪里来的情分。
“所以你怎么想着来见我了?还真是稀奇的很。”杨小香捧着青白瓷的茶碗,披着锦缎丝绸的外衣。因为是从被窝里刚拖出来的缘故,长发还未挽起,睡眼惺忪、嗲声嗲气地道:“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莫不是想坏了我的名声,让我嫁不出去罢?”
沈般:……他果然还是不太会应对这人。
沈般:“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这倒是稀奇了,沈大公子竟然也会想着求人呢。”杨小香有些讶异地道:“说吧,只要是我能帮上的。”
“我想知道三年前在云州江州一带,千叶卫都有哪些行动。”
杨小香品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将茶碗慢慢地放到一旁:“你说的这事儿吧,说难倒也不难,说简单却也未必。”
“嗯。”
“既然想着来求我,你应当已经做好了请人办事儿的准备罢,这和上次借你乘船可不一样。”
“嗯。”沈般点了点头:“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啦。”杨小香沉吟片刻,然后突然道:“我要你把罗郎五花大绑,送上来我杨家的花轿。”
沈般:……
“开玩笑的,不必当真。”杨小香挥了挥手:“明日是武林大会的第一日,潘盟主也会出面。我需要你挑战他,且要用全力,不能留手。”
沈般微微一怔:“杨家和潘家……不是关系还算亲近吗?”
武林大会的第一日,乃是小辈挑战成名已久的高手,求长辈指点一二。第二日,则是成名已久的高手间互相切磋。直到最后一日,才会决出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武功绝顶且有威望者,才能坐上这武林盟主之位。
“就是因为亲近,所以才要你出手啊。”杨小香理所当然地道:“你也不必觉得问心有愧,只需量力而行,让潘伯伯多消耗一点就成。”
“你也打算针对潘达?”
“这个人实在太阴险了,如果让他过得太舒坦、一家独大,其他人就变成了任他宰割的鱼肉。我呀,就不喜欢他这样的,偏想往他眼中放粒沙子。”
说到一半杨小香想起了什么,反问沈般:“倒是你,为何不去求罗彤?以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就算什么都不给她,她也会替你去查的。”
沈般:……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将罗彤牵扯进来。
无论是罗彤还是罗不思,都太了解他了。他怕在这二人面前,他定下的计划会暴露无遗。
“罢了,不愿说就算了,我也不方便逼你。”杨小香轻叹一声道:“明日就看你的表现了,事成之后,我便将消息告诉你。”
“……多谢。”
杨家竟然也有针对潘家的意思,这是让沈般怎么都没想到的。
他不想参与四大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只盼着能早些从中脱身。毕竟这其中有好几个都算是他从小相识的朋友,他明白他们各有各的立场,所以更加谁都不想站。
怀揣着满腹心事,沈般对杨小香告辞离开。等他翻进他自己的屋子里时,动作不由地微微一顿,腕上的琴弦瞬间缠上指尖。
“是我。”
烛火亮起,在昏黑的屋内勾勒出顾笙清晰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