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自己在顾师兄那儿碰了钉子,就要把全天下的人都当作假想敌不成。
“不可能的,沈公子定是误会了什么。”马车内又传来周翰明的声音:“莫师兄虽然……但至少他喜欢的是女子。”
什么叫做“至少”。
“可我看他不像是有心上人的样子,说不定从前喜欢女人,后来就变了。”又是沈般不起波澜的声音:“我曾经有个朋友,遇到我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远方的罗不思打了个喷嚏。
“有些事情涉及七师兄的私事,在下不方便直说。但沈公子大可以放心,七师兄早已有了心上人,只是……世事弄人罢了。”周翰明苦笑道。
沈般愣了愣:“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已经过世了。”莫小柯掀开帘子,平静地说道。
周翰明脸色一变:“弟子失言,还请七师兄恕罪。”
“恕什么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莫小柯依旧是一脸笑嘻嘻,与他平日里插科打诨时的表情并无分别:“怎么是你在这儿,李师兄呢?”
周翰明:“他去通知其他弟子了。”
“不是让他在这儿陪着沈公子吗,偷懒耍滑的话,我回头可要去门主面前告他的状。”
周翰明:“……七师兄这玩笑话可别当着李师兄的面说,他会当真的。”
看来莫小柯不仅听到了方才他们的对话,还很记仇。
“罢了。劳烦周师兄出去告知其它弟子,我们该换道入城了。”
周翰明应了声是,便连忙下了马车。留下沈般和莫小柯两人挤在狭小的空间之内,让人不免觉得尴尬。
“对不起,当着你的面,说了你的伤心事。”
“只要你别误会了我和顾师兄的关系,说什么都行。”莫小柯格外真诚地说道。
“其实你喜欢他也好。”沈般也满脸真诚:“顾笙那样好的人,喜欢他的应该有很多很多。”
“别,千万别,算我求你。”
喜欢一个人该是怎样的感觉?
“喜欢”这种情感,让莫小柯不由生出一丝怀念,仿佛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到了后来,深入骨髓的痛便成了习惯与本能,想起时连呼吸都会变得沉重。
原来这根扎在心上的刺,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雨流杏喜欢顾笙,所以她总是提起顾笙。”沈般认真地看着莫小柯:“你也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提起除却顾笙之外的其他人,所以我以为你也很喜欢他才对。”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二百五总给我找麻烦,所以不得不操心,你以为我愿意吗。
“那你呢,你在喜欢顾师兄之前,可有过什么桃花,或者是红颜蓝颜之类的?”
看他这不经世事的模样,可能连女人都没怎么见过。
这次沈般想了好一阵子,然后略苦恼地说道:“我好像……算是……曾经有个未婚妻吧。”
哦。
莫小柯:???
等等你小子刚刚说的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弟子的呼喊声:“什么人!”
行进中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毫无防备的两人险些重心不稳。莫小柯心中暗道不妙,为处理官道上的意外,他与顾笙兵分两路,现在他身边只剩下一半的弟子。
“沈公子先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情况。”
沈般顺从地点了点头。
莫小柯快速下了马车,此时天色渐黑,明明他们还在官道之上,周围却不见人影。这里距离临安城并不远,实在太不寻常。
“发生什么了?”他转向周翰明问道。
“方才有人从暗中朝前面的弟子射了一支箭矢,虽然被挡下来了,但所乘的马儿受了惊。”
莫小柯脸色凝重:“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照顾好沈公子。”
“是。”
面对道方门的大批人马还敢贸然出手,绝不是不明真相前来“讨伐”的江湖人。
“箭射在哪儿了?”
旁边的弟子连忙递了过来,莫小柯将箭矢在手里掂了掂,借着火焰的光芒,隐约能看到箭头处的构造有些不同,绑着一个极小的哨子。
“不好,有诈。”
莫小柯暗道不妙,将箭矢甩到一边,然后往后面的马车跑了过去,同时高声喊道:“众弟子听令,守望相助,注意敌袭!”
这支箭是故意让他们发现,为的就是引他出来。
对方的目的在沈般。
就在此刻,一团白色烟雾从地面爆开,莫小柯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与站在一旁的周翰明被没入其中。
糟了。
一时间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义无反顾地冲入了烟雾之中。他隐约感到有几道影子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于是手中连连甩出几道暗器,能听到刺入血肉的声音,似乎是中了。
“周师兄!你在哪儿?”
“七师兄小心!先不要过来!”
莫小柯脚步一顿,潜意识中感到不妙,轻身一跃,正好落在了马车的车顶。居高临下,这时他才看清了那几道影子的真面目,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哪里来的这么多毒蛇。
各种颜色盘踞在地面上,嘶嘶地吐着信子。拉车的马受了惊,接连嘶鸣不断。见此莫小柯甩出几把飞刀,隔断了与车身相连的绳子,任马儿发狂跑了出去。
翻身进车,沈般和周翰明两人都在其中。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莫小柯便注意到了沈般的不对劲。只见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神情痛苦,靠在周翰明身上,似乎连动一下都困难。
“他怎么了?”
“沈公子为救我中了暗器。”周翰明指向他的肩头,担忧道:“恐怕有毒。”
莫小柯将银针从沈般的肩头拔了下来,掠过鼻尖,然后眉头一皱:“这不是毒,应该……是一种药的药引。”
但无论是什么,对现在的沈般来说,都起到了剧毒的效果。
“这药的作用极为奇怪,我方才试着以内力压制毒性,但不仅不起作用,反倒雪上加霜。”周翰明忍不住提醒道。
莫小柯拉过沈般的手腕号脉,表情变得更加凝重。此时他体内的内力虽然运转得顺畅无比,但也如同暴风中的波涛一般翻涌。之所以会如此痛苦,恐怕便是难敌这经脉灼烧所带来的疼痛。
更奇怪的是,正如周翰明所说一般,他探入沈般体内的内力没有多久便化为了那澎湃内力的一份子。见此他连忙收手,免得让沈般疼到昏死过去。
“见鬼了这什么邪门的玩意儿。”莫小柯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若这药性继续下去而没有任何好转的话,为了保住性命,他就只能让沈般……散功了。
“七师兄小心!”
莫小柯想得出神,被这一声猛地唤醒。一条毒蛇从车檐垂下,顺着窗户而入,一口向他咬来。好在他出手够快,将它一刀钉在了木板上。
“不止一个人。”
周围传来叮叮咣咣的刀剑铮鸣声,还有弟子们相互呼应的声音。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道方门毕竟还是道方门,门下弟子皆训练有素、反应极快,因此也并未吃什么大亏。
“不好办啊。”莫小柯咬咬牙:“背好沈公子,一会儿跟紧了,随我冲出毒蛇阵。”
周翰明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还未等莫小柯往外冲,便先感到一阵劲气朝他们头上袭来,心道不妙:“快趴下!”
马车的车顶被一道白绫猛地掀开,同时漫天的毒蛇落了下来。即便莫小柯的动作再快,也有几条漏网之鱼逃过了他的暗器。其中一条恰好落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一口咬住他的左手腕。
“七师兄!”
莫小柯只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用飞刀割断了蛇的七寸,拽下来随手扔到一边。此时马车周围的烟雾逐渐散去,他站起身来,也终于看清了四周的情况。方才那条白绫的主人就站在路旁大树的枝头上,神色淡漠,一身白衣,以面纱遮面,纱上绣着一枝红梅,栩栩如生。
莫小柯不禁冷笑。
真当他是好欺负的不成。
第35章 (三十五)意有所至,爱有所亡
“哪里来的宵小鼠辈,藏头露尾。”莫小柯高声嘲讽道:“道方门的弟子都敢劫,姑娘的胆子还真大啊。”
女人的情绪并未因他的挑衅而产生任何波动:“莫公子若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我都有好处。”
她的声音如同早春时节方才消融的雪水,冷冰冰的,让莫小柯感觉很不舒服。这样的女子,即便抱在怀里,恐怕也不会让人觉得温暖。
“你要带走沈般?”莫小柯的神色动了动:“你是高山流水庄的人?”
“无论我是哪里的人,都不希望与道方门结仇。”女子朝周翰明背上的沈般看去:“只是我一定要带沈长老离开,所以希望莫公子不要继续阻拦,免得两败俱伤。”
沈长老?
什么鬼。
莫小柯被这一番话气得笑出了声:“你能说出来个道理也就罢了,这些鬼话,是当我像黄口小儿一般好骗不成?凭什么你要人我就得给?”
“沈长老是我派中的中流砥柱,只是一时负气离家出走,且尚有婚约在身。所以我必须将他带回,践行婚约。”
……好像还有点道理。
这下换做莫小柯哑了声。
莫非这小子真没吹牛,有未婚妻的事儿不是假的?
“那又怎么样,人家不愿意娶,你把他绑回去也没用。”放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莫小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有本事逼他成亲,你有本事逼他洞房吗?”
女子:“……”
周翰明捂脸。
在场两派弟子:“???”
“这和你没有关系。”亏她还能崩得住那张冷若冰霜的小脸:“而且也未必全然不可能。”
在场两派弟子:“!!?”
莫小柯:“……”
眼前一阵恍惚,他险些没能站稳。
糟了,药效发作得真快。
“你说你不愿与道方门为敌,这我倒是信的。否则这几条蛇的毒牙上应该是剧毒,而不是迷药了。”莫小柯强打精神说道:“但你们不惜如此也要带走沈般,更是让我确信了两点。”
女子只淡淡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第一,沈般是绝不会主动跟你们回去的,你早就知道这点,所以才强行劫车。第二,你需要活着的沈般,否则不会处处留情。”莫小柯咧嘴一笑:“这样就好办了。”
然后在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将靠在周翰明肩头的沈般拉了过来,然后将手里的飞刀架在他的颈间:“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撕票。”
在场众人:!!!
女子:“……你猜错了。”
莫小柯嘿嘿笑了笑:“那也没关系,反正这个人对我来说没什么用,留着也只会给我添麻烦。在场的有一半都是我道方门弟子,到时候我们就说是你们动的手,最差的情况也是双方各执一词,你们没有证据,别说到时候武林盟会不会相信你们,告官府都没有用。”
道方门众弟子:……这也太卑鄙了。
“别以为我只是说着好听,不信你问问在场的这些弟子,哪个不知道我是道方门的耻辱。要不是道方门家大业大罩着我这个纨绔,早被送去武林盟处斩了。”说着莫小柯手中的飞刀直接抵住了沈般的咽喉:“或者我先挑断他的手筋?反正以后还能接上,就是可能不太好用了。”
周翰明:这些胡言乱语要是被沈师姐听到了,罚的就不止是面壁思过了。
但莫小柯所料不错,女子即便知道他八成是在虚张声势,也不敢拿沈般的性命冒最后二成的风险。
“解药给你。”虽然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也能隐隐感到她身上的杀气:“放了沈长老。”
莫小柯一把抓住瓷瓶,打开塞子闻了闻:“的确是解药不错,你倒是挺讲信用的。”
“放了他。”女子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
莫小柯吞下解药后,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等等,还没完呢。”
“休要得寸进尺。”
“我要沈般所中之毒的解药。”莫小柯神情凝重地道:“或者说,他身上药力的化解之法。”
“……这个我做不到。”
“那你就忍心看他这样受苦?”说着莫小柯还颠了颠伏在他肩头的沈般:“看他这样,你再不救他,他怕不是要活生生地痛死了。”
“这无需莫公子担心。”
莫小柯心思一动,方才女子还对沈般的安危如此关切,现在却从容不迫。看来沈般所中的东西并不致命,甚至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再联想到他体内格外澎湃的内力,他能想到的只有……洗经伐髓的药。
一旦有了思路,他的脑海中顿时列了一张单子出来。再结合方才沈般的症状一一排除,便立刻锁定了目标。
“你让他吃了内犀丹?”莫小柯不可置信地道:“就为了控制他的行动,你给他喂内犀丹?”
听言连一旁的周翰明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又如何。”
“你疯了吗?”
内犀丹的药性极为刚猛,服用之后会全身经脉充斥翻涌的药力,痛苦不堪。即便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也要被这药效痛得近乎昏死过去。且这丹药的成本极高,对习武之人来说更是无价之宝,被炒成了极高的价格,只有财大气粗的大门派才有积累。
但这药通常是用来给孩童打基础用的,对定下根骨的高手来说,效力微乎其微,副作用却不会因此减少半分。拿它当作毒药和迷药用的,可谓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狠毒和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