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点声。”霍均拉低了声音道:“我听寺里的人说了,高山流水庄的人就住在这里。”
“……所以呢。”
“那可是高山流水庄啊,你难道没听说过?”
“很有名吗?”顾笙愣了愣:“比道方门还要厉害?”
“这倒不一定,高山流水庄七年前就突然封庄不出了,现在很难在江湖中看到他们的弟子。”霍均摸着下巴说道:“不过他们最出名的,就是有很多女弟子,而且大都很漂亮。”
顾笙:???
“高山流水庄以琴箫双绝闻名于江湖,不少大户人家会把女儿送到这里学习琴棋书画。所以他们的女弟子跟沈师姐和文秀那样打打杀杀的母老虎不一样,都是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霍均踮起脚尖,朝小院里望了望:“刚才说的话可别告诉她们两个,不然我就死定了。”
顾笙:“……霍师兄喜欢温柔的大家闺秀?”
他们这些关门弟子整日都待在山上,门内女弟子又少的可怜。难得有一次下山的机会,来的却是只有和尚的芳华寺。对于一心向着春意融融的少年来说,的确是压抑了些。
“怎么什么都看不到,莫非是他们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小院内突然传来古琴的声音,只是简单地拨动几根琴弦,便如淙淙的泉水落入深潭一般,扑面而来的寒冷水汽使两个少年不由地心神一震。
“真好听啊。”霍均发自内心地叹道:“也不知这乐音的主人会是多么美好的女子。”
“也不一定是女人。”
“那我们引他出来,看看究竟是男是女如何?”
顾笙尚还沉醉在琴曲之中不能自拔,却见霍均已经从手边掀了块瓦片。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那片瓦便已经从霍均的手中飞了出去,落在窗檐,发出一声脆响,屋内的乐音应声而停,顾笙心中不禁暗道可惜。
屋子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再小些的孩子走了出来,秀气好看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只见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衣摆上的花纹精致而细腻,看上去贵气十足,跟霍均和顾笙这两个粗布麻衣打扮的若云泥之别。只是他一副才刚睡醒没多久的样子,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面孔如同雪娃娃一般精致细腻。
“这……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霍均有点傻眼。
顾笙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喂,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吧!”霍均高声朝他喊道。
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听了他的话后似乎更气了,理都不曾理他们一句,转身回屋,把身后的门重重地一摔。霍均和顾笙被吓得一缩,紧接着便听到一阵乱七八糟的乐音从屋内传了出来,似乎是故意弹得这么难听的。
“哎呦,这小孩儿脾气还挺爆。”霍均无奈地耸了耸肩。
两人踩在围墙上绕了小院一周,到最后也没能找到霍均心中期待的大家闺秀,也就只能无奈放弃了。
“等我以后娶妻的时候,一定要找个会弹琴的,最好弹得比那小孩儿还要好听。”霍均最后苦闷地说道。
“师兄开心便好。”顾笙不走心地附和道。
铮。
琴音带着潮湿的水汽,仿佛倾盆大雨猛地砸在头上,让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环顾四周,却只有道方门和高山流水庄的众多弟子,还有越发崎岖的山间小径。从路旁伸出的松枝轻轻刮过顾笙的额头,仿佛被猫爪儿轻轻挠了一下。
是了,他们正在去高山流水庄的路上,并不是在芳华寺。距离霍师兄去世,也都足有三年之久了。
“怎么了六师兄?”周翰明牵着马来到他身侧:“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先歇息一下为妙。”
顾笙摇了摇头:“无碍,多谢。”
当日在他传去消息后,莫小柯并没有回来与他汇合,只留下周翰明和其他弟子,自己先跟着高山流水庄的人走了。听他们所言,沈般那时的情况十分危急,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所以半点也耽搁不得。莫小柯跟着他们,也是为了确保沈般的安全。
想到这里,顾笙下意识朝队伍的前方看去。花韵走在最前面,在对顾笙放下那样一番话后,她又躲得远远的,让人摸不清楚她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莫小柯精于药理,又武功高强,自保应当无碍。
正想得出神,突然便听见前方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接着便是花韵那玉珠滚落瓷盘般清脆的声音:“可算到了,快去叫乐叔出来,我这次带了不少客人,有的忙了。”
顾笙下意识地再次朝正前方看去。
清泉流水,林盛草稀,头顶是怪石嵯峨的高山令人望而生畏,低头便是恢弘大气的山庄大门。两侧有弟子侍立,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唯一古怪的,便是大多数人都穿着一身白衣服,若是在“高山流水庄”的鎏金牌匾上再挂上几朵白色的大花,还要再应景些。
众人面前的山庄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顾笙也看清了站在大门后的那个人的模样。
原本他以为,前来迎接他们的不是心怀鬼胎、戒备防范的高山流水庄门人,便是受了欺负让他来主持公道的莫小柯。独独没想到,竟然是沈般自己搬了张太师椅坐在山庄的大门口,旁边还放着各色花式多样的糕点。看到他们的时候,他急急地起了身,从左到右扫视一圈,终于找到了顾笙,然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顾笙:……
十分危急、重伤垂危?
“顾笙。”越过其他人,沈般径直来到他身边,定定地看着他,活像是在寒窑苦等了多年的王宝钏:“你又瘦了。”
“……沈兄,你的伤病都好了吗。”
“嗯。”沈般点了点头,然后将手里的糕点递给他:“多吃点。”
顾笙举着手里的九扇玉露糕,众目睽睽之下,吃也不是,扔也不是,仿佛手里正握着的不是点心,而是火炭。
“莫师弟呢,怎么不见他的人?”他试图转移话题。
沈般微微皱眉:“他去帮我解决麻烦了。”
什么麻烦?
这时又是一道影子从里面蹿了出来,扑了个沈般的满怀,嘴里还笑嘻嘻地道:“哈哈,这下让我抓到你了吧。”
后面还听到莫小柯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臭小子,把我的毒针还来,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小孩儿朝着他的方向做了个鬼脸,然后又缩回了沈般的怀里。一转头看清了顾笙的面孔,微微一愣:“咦,你不是和沈般哥哥在一起的那个漂亮哥哥吗?”
“……嗯。”顾笙无奈地笑了笑。
说来在京城外,沈般似乎对这孩子偷偷说了些什么。那时他只道是两人投缘,没想到竟是将他送来了高山流水庄。
所以高山流水庄为什么会收下沈般送来的人?
“总算又见到你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现在改姓花了,你可以叫我花图,或者叫我阿图就行了。”小孩儿眼睛一亮,从沈般的身上爬了下来:“我看沈般哥哥和那个狐狸精一起回来,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放心吧,有我帮你看着,他没有勾搭沈般哥哥的机会。”
刚刚赶过来的莫小柯一听这话,险些又一跤把脸摔在门槛上。
周围的道方门弟子们则会心地交换了个眼神。
原来,七师兄喜欢的人,竟然是沈公子。
莫小柯:???
等等为什么最后又轮到他头上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沈般皱了皱眉,拍了拍花图的头顶:“不能叫莫小柯狐狸精,太没有礼数了。”
“我懂我懂。”花图忙不迭地点头,然后又体贴地来了一句:“当家的一般都会维护在外面偷养的野男人嘛。”
沈般:……
说来这孩子原先就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又是给钟文和养着的。他那个大忙人,一年下来都没有几天的清闲日子,恐怕空不出多少时间来带孩子。那其他时候,就应该交给……花韵了。
他朝面前的白衣女子看去,对方似乎完全没有自觉似的,回了个灿烂的微笑给他:“可算见到你啦少爷,我都想死你了!”
顾笙:……她原来是这样的性格?
沈般点了点头,然后道:“的确很久没见了,这一路上你来了我们下榻的客栈许多次,却一直都不曾来见我。”
花韵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少爷是怎么知道的?我以为自己瞒得足够好呢。”
沈般:“猜的,诈你一下。”
听言花韵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微微眯起了双眼。
夹在他们中间的花图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开口道:“沈般哥哥,难道你也喜欢花韵师父吗,她可比那个狐狸精好多了。”
众人:……
“臭小子你胡说些什么呢。”莫小柯狠狠拍了下花图的脑袋:“让师兄见笑了,这小子胡说八道,我和沈般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笙点了点头:“第一次见你和孩子相处得这样好,真是难得。”
“师兄别取笑我了,这小祖宗都快要了我的半条命喽。”说着还不忘朝花图威胁道:“你再这样乱说话,我就去乐叔面前告状,说你对来做客的客人不敬,让他不给你饭吃。”
花图缩了缩,慑于莫小柯的黑恶势力,妥协了。
从大门后又走出一位年迈的老者,鬓角灰白,看上去至少已过甲子之年,气度不凡。只见他朝沈般行礼道:“少爷,道方门的客人便由老奴来安置,您先与几位公子到里面叙话便好。”
顾笙疑惑地看着沈般,而他则没有什么表情:“乐叔,我已经不是高山流水庄的人了,你不该再向我行礼。”
老者摇了摇头:“少爷永远是少爷,老奴心中绝不敢忘。”
听了他的话,沈般看上去更不开心了。
花图则胆小地躲在身子的身后,连个头都不敢冒。
“花图。”听到乐叔叫他的名字,他吓得一颤:“还不快出来,怎能对客人如此无礼!”
“他跟我们一起罢。”顿了顿,沈般又补了一句:“他还小,不需要拘泥于礼数。”
“……”老者见他如此坚持,只得叹了口气:“若是少爷愿意,那便就这样吧。”
顾笙尴尬地站在一边,将目光投向莫小柯,只见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似乎已经将此视为常态。
“顾公子,若有什么需要,随便吩咐一声下人便好。老奴乃是高山流水庄的总管,负责一切内务事宜。”
顾笙连忙拜了拜:“劳烦乐总管了。”
抬起头来,却见乐叔的眼睛并未从他脸上移开,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顾笙的后背忍不住一僵。
看来高山流水庄对他并不是非常欢迎。
这也在清理之中。
又嘱咐了周翰明与李丘几句后,顾笙便跟着沈般等人一起进了内院。高山流水庄的装潢非常写意风流,在整座庄子的中心竟然有一片湖水,湖中央又是一座别致的八角小亭。待他们来到那里时,已经有下人布好了桌子,上面放满了点心小食,以白玉盘装盛。花图眼睛一亮,一连挑了好几个塞进嘴里,嘴里不清不楚地说道:“好吃!还是沈般哥哥好,你一回来后我就有好吃的了。”
见四周没有其他人,顾笙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沈兄,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吧。”沈般诚恳地回道:“你想知道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
顾笙:……
这样他反而很难问出口。
“没关系顾师兄,你想问的那些,前两日我都已经问清楚了。”莫小柯在一旁酸溜溜地说道:“若是你不喜欢跟他说话,问我就可以了。”
沈般皱起眉头:“顾笙不会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顾笙生怕两人这幼稚的嘴架能说到天荒地老。
“沈兄,你到底……是高山流水庄的什么人?”
第38章 (三十八)世事难两全
“沈兄,你到底……是高山流水庄的什么人?”
听到这个问题后,沈般的反应出乎顾笙的意料。
他先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接着又是一脸了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最后的表情并非落在左右为难或者高深莫测上,而是……失望。
莫非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顾笙心头一颤。
“我还以为,你要对我说,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
顾笙:……
顾笙:“沈兄真爱开玩笑。”
他竟然还一脸委屈。
“我和高山流水庄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已经正式脱离了山庄。”沈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的母亲是高山流水庄的上一任庄主,她在我很小时便去世了。”
顾笙:?
对高山流水庄,他了解的不多,却也不少。
五年前,先任庄主与罗率一战,惊动整个武林,更有人猜测他才是当世第一高手。
既然是天下第一,便不是年少成名,也总该有些拿得出手的战绩。为了使自己的说法显得更加有理有据,便有人提到了二十年前、高山流水庄的封庄之日。
当时先是传出了老庄主不幸逝世的消息,不过几日新庄主便继位,同时宣布高山流水庄归隐江湖。可偌大一个门派想要金盆洗手可谓难上加难,当年更是有不少江湖宵小前来闹事挑衅,想看看天下第一庄是否成了虚张声势的纸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