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不思也就算了,在他身上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但罗彤应该不会扔下倾城一个。
这就好比换作他,绝不会离开顾笙半步。
罗彤看上去也有些奇怪,入座后只不咸不淡地与其他凑上来的武林门派寒暄,连半点多余的目光都没分给他们。若不是先前她主动写信到高山流水庄,只看她这副态度,倒像是翻脸无情了一般。
“想必罗姑娘有她自己的打算。”顾笙安慰道:“倾城公子没有出现,或许正是与罗公子在一起。”
“这我是不信的。”沈般摇了摇头。
倾城躲着罗不思还来不及,又怎会与他单独待在一处。
“那边真是热闹啊。”不知何时潘达凑了过来,笑吟吟地对沈般道:“怎么不去和罗家妹子打个招呼,我记得你们可是相熟的很。”
“不熟。”沈般摇了摇头:“她可是曾放出话来,说见我一次打一次的。”
“打是亲骂是爱。”潘达摇着折扇:“花韵姑娘对我不就是如此吗。”
花韵对他做了个鬼脸:“你过来做什么,好不容易等来了风城主,怎么不去和他联络联络感情?”
“风城主哪里有你重要。”潘达笑道:“你可是我的终身大事,正可谓重中之重了。”
不得不说,潘达这副含情脉脉的模样,一眼看过去便能骗走不少江湖侠女官家小姐的芳心。他的样貌本就不坏,眼角自带三分风流。气质也不强势逼人,不温不火平淡适中。若果当真要拿什么来做比,那便是萤火的幽光。在白日消失无踪,又在暗夜闪闪发光,宜人适中,却也神秘莫测。
与钟文和锋芒毕露的艳丽不同,两人站在一起,便如日月交辉,一柔一刚。
但花韵明显不为所动,只是道:“你这满口的胡话,说出来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在我眼中看来便如喷吐毒液的毒蛇信子,避之不及。要是谁能真成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倒要觉得她可怜了。”
对此潘达只是笑笑,并未正面作答:“怎会呢,花韵姑娘若是嫁给我,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钟文和也不做声,只是黑着脸,在一旁闷头喝茶。
目睹这一幕的莫小柯不禁觉得觉得纳闷。
这究竟都是什么毛病。
明明两情相悦、近在咫尺,却又如相隔崇山峻岭、天涯海角。
“我是看不透了,你与钟庄主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趁着其他人交谈之时,莫小柯小声朝花韵问道。
花韵茫然地眨了眨眼,似是对他问出这个问题感到不解:“莫公子好生奇怪,都同行一路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还不够清楚吗?”
“那你们可已定下婚事?”
花韵叹了口气:“还早着呢,不急不急。”
莫小柯:……
“我倒是求过许多次亲了,奈何他总是不应啊。”花韵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要的聘礼也不多,三大箱黄金也就够了,大不了当作嫁妆再给他还回来便是了。”
“……即便他答应,你便当真就会嫁吗?”
花韵努了努嘴,思考了一阵子道:“那倒应该也不会。”
她喜欢钟文和,早在还是少女的时候便喜欢了。钟文和应该也是喜欢着她的,可若是他们当真在一起了,反倒觉得别扭。
“或许我们不是同路人吧。”最后她只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敷衍了过去:“反正还有的是时间,再等上个几年也不算迟。”
“……那可未必了。”
既然还有机会,就该早点开口,免得错过了。
毕竟大家都是江湖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没了。你等啊等,最后可能只能等来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音容笑貌随着时间逐渐褪色,直到有一天你再也记不起她的模样来。
“那潘公子对你如此殷勤,钟庄主就没说有过半点担心?”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花韵摇了摇头:“反倒是我担心着他呢。”
莫小柯:?
“毕竟先庄主与他有恩,沈般又是她所留唯一的儿子,当初他若是顺水推舟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能。”
莫小柯:……!
顺水推舟?以身相许?
“你莫不是在暗示,沈般曾经喜欢钟文和?”莫小柯的眼睛瞪成了铜铃。想到这个可能性后,他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可能吧?”
“以他的个性,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谁。但你仔细想想,你的顾师兄是否和我家庄主在性情上有几分相似?”花韵意味深长地道:“他就喜欢这样的。”
沉默了很久后,莫小柯道:“虽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但还是不要往你家庄主脸上贴金。”
花韵:“……”
沈般转过头来:“你们在说什么?好像有提到我。”
莫小柯:“哦,我们在讨论钟庄主和我师兄有哪些地方相似,就比如说……”
“你闭嘴。”
莫小柯:……
沈般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便是想要拆散我和顾笙,也不该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莫小柯缓缓地看向另外一边,花韵正笑得花枝乱颤,趴在桌上、肩膀抖个不停。
……妖女。
天色渐暗,吉时已到。大门外响起了鞭炮声,不知要比天雷谷的雷火响亮多少。唢呐声、脚步声近了,锣鼓喧天,新郎官携着新娘子的手缓步走了进来。沈般仔细瞧了瞧,风三公子的样貌硬挺俊朗,一双桃花眼招风的很,此时正温柔缱绻地注视着他的新婚妻子。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看不见面貌,只有一双纤纤玉手露在红色锦团之外,不足盈盈一握。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大半个武林的见证与祝福下,这对新人执手相望,朝着端坐高堂之上的风闻阁走去,仿佛这一段路的尽头便是此生的归宿。
也就是这时,沈般突然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目光,正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
有人一直在盯着他。
他猛地回过头,试图找寻那道视线的来源。落眼处是觥筹交错的众多宾客,是正襟危坐高堂之上的风闻阁,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来的罗彤,也有时不时从九阳阁传来的、充满戒备与敌意的目光。
风路城、福禄寿酒楼、钰山派、九阳阁、天雷谷、经纶宗、罗家、潘家……
“看什么呢?那对新人可不在这个方向。”潘达嘴角带笑,摇着扇子向他问道。
“没什么。”沈般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这天下间竟有如此多的江湖人,多到便是再多两个风路城,也不可能装得下。”
他回过头,发现庭院里的桃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花瓣悠悠坠下,落在他的茶杯之中,抬起手喝了一口。
嗯,茶放久了便有些苦。
第58章 (五十八)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融洽的气氛便是在此时被打断的。
“风城主,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玄衣飞扬、剑气逼人。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檐之上,脚踏青色瓦片,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里。仿佛这从天到地之间,便只有这一人一剑,如同一道永远也不会弯曲的脊梁。
底下陷入了一片哗然,绝大部分江湖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罗不思来了。”沈般轻声道。
“是啊。”潘达微微眯了眯眼:“他总是无处不在。”
“风闻阁,你可敢与我一战!”
罗不思居高临下地脚踏屋檐,俯视在场的天下英雄,仿佛没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只除了坐在正堂的风闻阁。
成亲礼刚行到一半,你就把他叫出去决斗。在座的都是武林中人,那是应该看成亲还是看天下第一高手巅峰对决呢?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风路城闹事儿,好大的胆子!”
罗不思虽声名远扬,但最有名的还是他挑战天下高手的事迹,因而也并非所有人都能认出这个满世界找麻烦的刺头儿来。
“罗家罗率,挑战风路城城主,难道还不够格吗?”罗不思连看都不看那人一眼:“你又是什么人,能替风闻阁做主不成?”
“你……你!”那人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偷偷瞥了罗家的方向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罗彤的脸色,顿时不敢再出声,唯唯诺诺地缩了回去。
罗家罗率、百战剑圣、天下第一高手。
任何一个名头拿出来,都不是一般人敢轻慢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新人只能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风景拦在新娘子的前面,脸上已有愠色。至于孙芙兰,有大红盖头遮着,让人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
比起众人的惶惶不安,风闻阁表现得异常镇定,从罗不思出现到现在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抬了抬眼皮,接着便合上了双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一般。倒是风二公子站了出来,冲着罗不思远远地拱了拱手:“今日是家弟大婚之日,罗公子便是要与家父比试,也该在拜过高堂之后。想必罗公子也不是故意要误了吉时罢。”
“你说得有道理。”罗不思点了点头,然后原地坐下,转头看向这对新人:“那你们走快点,早点拜完,别浪费时间就成。”
……
险些叫人忘了,罗不思还有个天下第一二百五的名头。
风景再也忍不住了,上前高声道:“虽说来者是客,但罗公子这番作态未免太咄咄逼人。风路城不欢迎你,罗公子还是请回吧!”
“奇了怪了。”听言罗不思歪着脑袋,疑惑地来回晃了晃:“我又何时说自己是要来做客的?”
众人:……
“我就是想想找风城主打一架,应了是最好,不应便算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罗不思说着又看向了风闻阁:“风城主,你应不应?若是不应,那我就走了。”
若是不应,来日不免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是风闻阁已垂垂老矣、风光不再,光听百战剑圣的名头便被吓破了胆子,临阵怯战而逃。
江湖中人,可以落败,却不能是个懦夫。
“罗姑娘。”有人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罗彤搭话,指望她能出来打个圆场:“今日毕竟是风三公子的新婚之日,不益动用兵戈。罗姑娘可愿劝阻罗公子一二,等明日再与风城主对决,两家也好化干戈为玉帛。”
这话算是给足了罗彤面子,也给足了能下的台阶。
“彤儿懂您的意思。”
那人才刚松了半口气,就见罗彤轻叹了口气,一脸梨花带雨、西子捧心状地道:“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彤儿的长兄。在家从父、在外从兄,彤儿不过一介弱女子,又怎能做得了兄长的主呢。”
坐在远处的沈般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谁啊?
连沈般都瞧得出,旁人心里更如明镜一般,气氛一时间异常尴尬。屋檐之上的罗不思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出声道:“怎么样,风城主若是再不应,我便当是你认怂了,不再缠着你便是。”
不得不说,罗不思这副乖僻的性格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被人砍死,只能说明他武功真的很高。
这时风闻阁突然睁开了双眼,在场之中几乎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便见他也踩上了屋檐,站在罗不思对面,衣袂翩翩:“罗公子盛情难却,老夫便是奉陪到底又如何。”
“爹?”风景不禁吃了一惊:“你何必与那混帐一般计较?”
“你母亲的灵牌也在高堂之上,你成亲拜她便够了。”风闻阁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双眼也渐渐变得如刀锋一般:“江湖儿女,无需拘泥于小节。远道而来便是客,做主人的便要拿出足够的气度,这才是待客之道。”
听言罗不思先是一怔,接着扬起嘴角,挥剑道:“不愧是风城主,是条汉子。”
两人提气轻身、翩然而去。留下一地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风二公子的反应快些,再次主持起了婚宴,一切照旧。只不过新人行礼的时候只对着一个冷冰冰的牌位,不免显得有些怪异。
若说是不想去看这巅峰一战的胜负,那一定是在说谎。
可还没等到拜堂便匆匆离席,那便是彻l不给风路城脸面了。眼看与罗家交好的小家族都不曾有动作,其他的江湖人也不免心里泛起嘀咕。心中虽是如坐针毡,却也是动都不敢多动一下。
只有一个人除外。
罗不思刚走,沈般就站起身,然后被钟文和黑着脸一把拉了下来。
“你要是现在敢走,以后就别再回高山流水庄。”
“我已经不是高山流水庄的人了。”
“那你就试试看。”
“……”
沈般犹豫片刻,看向远处的罗彤。那丫头却是神色自若,捧着手中香茗,一身红色猎装如同静静燃烧着的火焰,耀眼而夺目,仿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视线并不存在。
无论是罗彤还是罗不思,自始至终连看都不曾多看他一眼。要么是他们兄妹俩突然成了瞎子,要么便是有意不想将他卷进来。
想到这里,沈般便又坐了回去。对上顾笙担忧的眼神后,心中微微一暖,偷偷在桌下抓住他的手,在掌心轻轻点了一点:“放心,我没事的。”
顾笙反握住了他的手,对着他点了点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众人目光之下,那对新人迎着或是艳羡、或是祝福、或是算计的目光,正式结为一对。新娘在簇拥下被送入洞房,新郎官则迎着一桌桌地敬酒。见人群渐渐松散起来,沈般也再坐不住了,对顾笙轻声道:“我去看看罗不思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