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是个很执拗的人罢。
回过头,沈般继续往黑庄的方向潜行,一直到了大门口,却都不见有人影。他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眉头微皱。
是毒。
小心避过毒阵后,他又接连躲开了设在柱子之上的暗器。这里看上去是一座空宅,内里却防卫森严,难以接近。
即便顾笙真的能避开机关毒阵,会选择藏在这种地方吗?
屋内空无一人,桌上架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只有窗沿的蜘蛛拉下一根细长的白丝。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既然如此,那孙芙兰所见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目光扫过院内的枯井,沈般只觉得自己眼皮跳了跳。
应该……不会吧?
可他们从无间崖下到这里的路,也是极长的一条暗道。
将信将疑地向下看了看,的确能够感到有气流通过,枯井的下面竟是空的。
藏在明岛后的暗岛,藏在大宅后的偏宅,藏在荒宅内的枯井。这里面究竟是有什么东西,需要藏得这样仔细,唯恐被人察觉。
定下心后,沈般将裙摆打了个结,一跃跳下枯井。如他所想,井底竟是一条暗道,约两人高,隐隐能听到暗道的另外一端传来些声响。他将琴从匣中取出,抱在怀中,沿着暗道的墙壁一点点往前方挪了过去。
直到他的眼前再度看到些光亮,暗道内的空间豁然开朗,他忍不住怔了怔。
那是什么?
第70章 (七十)真相初现
明岛之上,众人将几日来得到的消息简单地一一说明。
“无间崖下有密道?密道的另一头是风路城的另一半?”莫小柯吃惊道:“风闻阁是想干什么?要造反不成?”
风路城虽是海上孤岛,但还在闵家郡治下。郡守管不管得了是他的事儿,但风家绝不能知情不报,否则等同于欺君之罪。
“你们这些猜测可有实据?别光是在捕风捉影罢。”
“当然有。”罗彤道:“我此次来风路城,就是为它而来。”
“我怎么没听你提起。”罗不思在一旁插言:“你不是说你是来找潘家麻烦的吗?”
“……在说要事呢,你一边去。”
“哦,好嘞。”
望着罗不思默默滚去角落里的背影,莫小柯只觉得无语凝噎。
堂堂百战剑圣,虽然是二百五了点,但也不至于在家里沦落到这种地位。
“我得到消息,从风路城前去京城的商队中有一支装载着一批来路不明的东西,于是带人前去查探。结果对方先一步将所有货物用生石灰销毁并自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说到这里,罗彤有些咬牙切齿:“他们在四大家族中定有内应,否则不可能提前得到风声。”
“四大家族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你查什么和我无关,要对付谁自己动手。”钟文和在一旁冷冷地说道:“我只要沈般无事。”
罗彤看了他一眼,笑道:“钟大庄主大可放心,以高山流水庄目前的处境,我罗家还要避嫌,免得被你们牵扯进去呢。”
莫小柯:“……我要的也很简单,顾师兄必须平安无事。”
“无论是要救人还是要调查,都必须先找到花韵姑娘所说的密道,做好撤离的准备。”周翰明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连忙出来打圆场:“风路城在此扎根多年,想找到不被他们所控的船夫,实在不易。”
“这我早就想好了,我从罗家的商铺抽调人手,十几天来一直在熟悉风路城附近的海域,以备不时之需。”罗彤傲然道:“只要一找到实证,我保证所有人能安全撤离,风闻阁亲自来都拦不住。”
“那接下来该怎么查?”莫小柯下意识地看向蹲在角落里的罗不思:“不如让罗公子下无间崖试试?”
罗彤:“……若风闻阁暗藏违禁之物,必有办法让所有工人都到达制造之所,他不可能在岛上偷偷养了一队飞檐走壁的一流高手。”
“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被叫到名字的罗不思又回来了,格外认真地分析起来:“说不定这就是他隐藏的最终秘密。”
“这又有什么好藏的?”
“可能是要针对千叶卫。”罗不思越说越觉得很有道理,忍不住自己点了点头:“那他真的是要打算造反了。”
在场众人听到他所说的那三个字后,脸色都变了变。罗彤直接一巴掌拍在了罗不思的后脑勺上:“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不是巴不得有这么多高手。”
“那样最好。”
罗彤:……你给我滚。
“我会让弟子们留心,探查岛上是否还有其他的密道或是暗藏之所。”莫小柯说道:“但若连你们都找不到,想必该是极为隐蔽。不如我们把风三公子绑来,拷问几个时辰,总能知道点什么。”
众人:……
罗彤低下头来思索道:“也不是不行,但这样是否会打草惊蛇?又被他们销毁证据怎么办?”
“让罗公子出手,动作快些,没人能察觉的。”钟文和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幽幽地飘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钟庄主是否也该出一分力?总不能全然靠我罗家出人,那要你们又有何用呢?”
钟文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人都在这里了,你还怕我赖掉不成。”
罗彤笑了笑:“小女子也没别的法子,也只能抱着钟庄主能够初心不改的期望了。”
初心不改。
他的初心是什么?护着沈般吗?
想到这里,钟文和自嘲地笑了。
“庄主,钰山派刘永大侠来访。”弦秋在门外轻声道,此时他已换回了男装打扮。
钟文和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在屋内独坐良久:“钰山派?刘大侠可说是为何事?”
“说是为了商议……沈长老的事情。”
钟文和瞳孔微缩。
“……我亲自去迎。”
江湖中英雄豪杰不知几何,却不是谁都称得上一句“大侠”。钰山派虽以净华真人为首,但真人年事已高,这些年来的大小事务皆由刘永主持。说他是钰山派现今的话事人,也没什么问题。
曾有人评价他光明磊落、持正不阿,是真正担得起大侠之名的英雄。
站在庭院内的刘永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身上满是浩然之气,让钟文和忍不住心中一凛。
来者不善。
“久等了。”钟文和朝他拱了拱手,开门见山地道:“不知刘大侠所为何事?”
刘永点了点头,然后道:“钟庄主,贵派可有一长老,名为沈般。”
“刘大侠为何会问起他来?”
“他与我门下有些渊源,想请他来钰山派坐坐,不知是否方便。”
钟文和听言微微一愣,皱着眉道:“刘大侠未曾听说这两日在风路城内发生的大事吗?”
“何事?”
是真不知道,还是刻意来挑衅的。
“齐长老几日前遇害,有人指证是道方门顾公子下的手,将他逼下无间崖。沈长老被无故波及,也与顾公子一同失踪,如今下落不明。”
听言刘永神情变得越发严峻:“既与他无关,为何会被牵连?”
“我高山流水庄的仇家怎会放弃这样一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便是与他无关,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楚。”钟文和轻叹道:“并不是每一个江湖人,都像刘大侠这般讲道理的。”
“贵庄隐世多年,又怎会被卷入江湖恩怨之中。”
钟文和皱起眉来,已觉不耐,在他看来,这位刘大侠莫不是特地来砸场子的。
“不过是庄内的一点家事,和刘大侠应当没什么关系吧。”
刘永神色不变,似是对钟文和的告诫视若无睹:“刘某多问一句,不知老庄主身体是否康健,为何迟迟不肯出现在众人面前?”
钟文和面色一凛:“刘大侠如此关注高山流水庄,究竟是何意?”
刘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钟庄主是够年轻了,可年纪还是对不上。”
“什么?”
“钟家一脉单传,若有后继,现在也该才加冠不久。钟庄主的年纪,似乎略长了些。”
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那又如何。”钟文和冷笑道:“有四大家族为证,现在的高山流水庄,就是高山流水庄。”
刘永不置可否,只道了句:“请钟庄主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
“那道方门的莫家小子,实在不该一直跟贵庄混在一起。”
“……装什么假好心呢。”待刘永走远后,钟文和气得踢翻了桌前的矮凳:“道方门出事的时候一点动静没有,如今倒装作长辈来说教了。”
他倒坐在椅子上,单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钟思思当年的音容笑貌从指缝间一闪而过。
的确,钟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一直在守的,说白了,也只是钟思思留下的一具空壳而已。
“别往心里去。”花韵从院内的树枝上轻盈跃下:“像刘大侠这般说话难听的人,生来就不该长着舌头。”
“……他说的没错。”钟文和抬起手,坐起身,直视花韵的双眼:“所以沈般一定要回来。”
你还真是个念旧的好人。
“当然啦。”花韵故作轻松地笑道:“他的本事你还不了解,猫要有九条命,他就有十九条。”
她在钟文和身边坐下,将他的身体拉至自己膝头,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放心,不管是多难的坎儿,最后都会过去的。”她轻声道:“很快我们就能一起回家啦。”
与此同时,身处暗岛的沈般已经回到孙芙兰身边。去过黑庄后他便一言不发,怎么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孙芙兰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强行逼问,只将他带回了自己房内,再另行安置。
其实连沈般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过是跟着几个搬箱子的下人走了一路,待他们将东西放下后,偷偷凑上去,将木箱开了一个缝儿。结果扑面而来的都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儿,他对药理算不得精通,只能原封不动地封了回去。
要藏得如此之深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仅仅是这些皮毛联系在一起推断出的内容,便足以给风家带来灭顶之灾。就算风景与此事完全无关,恐怕也无法幸免。
连孙芙兰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按了按藏在胸口的药包,沈般心中有些复杂。
咚。
沈般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孙芙兰轻轻将铜盆放在他面前,柔声道:“时间不早了,沈公子早些休息。今日忙碌了一天,先在外间歇下罢。”
“我在你房里住一晚上,你夫君不会介意吗。”
“不会的。”孙芙兰摇了摇头,将沾湿了的布巾递给他:“江湖儿女,何必拘泥小节。更何况,他又还不在这里。”
虽然自小在庄内长大,但规矩沈般学得并不少。他至少清楚,没有谁家的闺秀完全不在乎名节。即便像罗彤那般破罐子破摔了的,他要是说与她同屋一晚,也会被她一脚踹出窗去。
“我可以在屋顶上歇一日。”
“暗岛不比明岛,四面八方都是林地,晚上蚊虫更是凶的厉害。沈公子若不养精蓄锐,如何能去找顾公子。”
这位孙小姐,似乎要比看上去要更叛经离道。
“……沈公子睡着了吗?”
夜班时分,隔着一扇门,孙芙兰轻声问道。
“还没有。”沈般回道:“我在想,顾笙现在在哪里,他是否有这样软的床榻可以安眠。”
“沈公子回来后便不愿提起黑庄内发生了什么,想必还没有收获罢。”孙芙兰叹道:“切莫担心,顾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此时此刻,他说不定也正这样念着你呢。”
“嗯。”想到了顾笙,沈般的心又紧了紧:“他会无事的。”
“我自幼被爹爹带大,但他事务繁忙,不能时时陪着我,我便渐渐变得叛逆。有一次贪玩,摔进了冰窖里。下人没察觉到有人在里面,把门锁上了。我在里面又冷,又怕得不行,我想恐怕没人会来找我,我要被冻死在里面了。结果没过多久,爹爹就急冲冲地把门砸开,将我救了出来。”孙芙兰轻声道:“后来我问他,他是怎样找到我的,莫不是福禄寿酒楼的主人在这世上当真没有不知道的事情。但他告诉我,就在他路过冰窖的一瞬间,便觉得不对劲。他觉得有人在里面唤他的名字,若他就这么走过去,会后悔一辈子。”
若你念着心爱之人的名字,他一定也感应得到。
“……我小时候,也曾掉过一次冰窟窿。”
那时钟文和罚他抄写三千遍《大道心经》,他不依,跑到了后山禁地。结果正值寒冬,大雪封山,他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虽然没受什么伤,却也卡在了天险之处。钟文和下不来,但他出得去。
“我的兄长炸了半边山,想要把我救出来。”
他那时还在闹脾气,不愿出来见人。钟文和不见他的音信,也不知违了多少律法,急急忙忙搬来了几箱火药炸山。结果他没有摔伤,却被火药的冲力炸伤了腿,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你兄长对你真好啊。”孙芙兰叹道。
“嗯。”
无论钟文和的脾气有多坏,到最后,他还是每次都会心软,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等他到了暗岛之后,面对黑庄里的那些东西,或许知道该如何选择。
“那如果有一天,你最信任的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