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不待思索,他后退数步转身就要跑,撒了平生第一个谎,“我……我已有婚配……”
“这个不劳探花郎费心,我保证那刘家小娘子是天仙般的人物。”
媒婆那是身经百战的,当即一把握住宋遗青的衣领。
瘦小的身板被扯的晃荡,浓重的脂粉醺的宋遗青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媒婆嘴里的是哪位刘家小娘子。
他脚尖勉强沾着地,缩着脑袋往后仰,好让自己离说的唾沫横飞的媒婆远些。
不待逃离媒婆的魔爪,又被拉着后领,眼前换成了一张油腻的商人脸。
“探花老爷可别听吴媒婆乱说,那刘家小娘子满脸麻子,哪比我家女儿内外秀中……”
他说着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麻绳。宋遗青怎能不知道这是要强行绑自己去拜堂的意思?
外衫被拉的歪歪斜斜,宋遗青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了,只用了全身力气要挣脱。
只要能摆脱这些人,就算要应付十个裴潋,他也能笑出声。
许是他心中祈求奏效,许是又是某中“巧合”。总之视线轮转,腰被一提,身上那些拉扯渐渐消失。
宋遗青定睛一看,正与下面其他新科进士们大眼瞪小眼。他满是疑惑,后者满脸羡慕。
耳边似有什么清脆的声响,还有和煦的春风。刚才还要拉着自己去拜堂成亲的人慢慢缩小。外加腹部硌住的不适感, 宋遗青后知后觉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
他垂眸,入眼的是正红圆领袍,鎏金革带,长筒皂靴。扛着他的人脚下生风,踩的屋顶瓦片“啪嗒啪嗒”脆响。
“裴潋!”
不带任何犹豫地,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阿迟方才模样十分有趣。”
裴潋心情很不错,他从胸腔中溢出轻笑,连带着后背都在轻轻发颤。
宋遗青双手找不到支撑点,被迫握住他两掖处的衣裳,又羞又莫名庆幸道:“你怎得在这?又是巧合?”
被人倒着扛在肩上的感觉委实不好受,颠簸还有些脑袋充血发涨。但比起下面要“吃人”的媒婆们,宋遗青完全可以忍受。
眼看着跑的够远了,裴潋找了个巷子一跃而下,将人完好无损的放在地上,还顺手帮着理了理衣领。
习武和皮糙肉厚,让他从屋顶上跳下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能苦了特地救下来的人儿。
等宋遗青站稳了,裴潋才回应,“这次不是巧合。裴某也中过进士,自然知晓那群人何等难缠。”
若不是他仗着武功在身,轻巧爬了房顶跑路,只怕不被拉去拜堂也得脱层皮才能走。
有了上次经验,闭着眼睛裴潋都知道宋遗青也有一遭,是以他特地在这边等着。
不过嘛……
看着宋遗青慌不择乱的样子确实有趣。
宋遗青这次特地先发制人堵了裴潋的套路,没想到对方反而真心实意解释起来,他却是略有不适,最后仍道了谢。
“多谢维崧兄相助。”
称呼的是字,并非名姓和官职。
厚着脸皮套近乎这么久了,裴潋也能摸出几分规律来。他的猫儿若是想躲起来,称呼上的距离就会远些。但猫儿发自真心亲近了,也多半会喊上一句“维崧”。
可是裴潋不是大善人,他还会立杆子往上爬。
悄无声息逼近几步,裴潋笑问:“阿迟便是这般谢的?敷衍了些。”
其实不用对方提醒,宋遗青已自觉这般道谢干巴巴的。可裴潋直白的说出来了,他心中的理儿站不稳,难得失了平日的机敏,神色一愣反问:“那你要如何谢?”
银子?这人是副相之子,又有官职在身,定然不缺。
一顿饭?这似乎和上一个没什么区别。
宋遗青想不通自己有什么谢礼能让裴潋觉得不敷衍的。
往日谨慎灵活的猫儿突然犯了糊涂,裴潋欣赏的同时,抬起右手,指腹摩挲着宋遗青柔软微凉的唇畔。指尖轻移,缓慢且轻柔的扣住他的脖子将人带向自己。
裴潋的动作温柔且克制,却又不容抗拒。宋遗青眼睁睁看着对方压下身子,精致如玉的脸庞贴近,灼热的呼吸与自己的交融。
仅仅照面,从未设想过的触感袭来,像一簇火苗游走,令宋遗青脸上红热,呼吸急促。
他眸中映着曾让自己转辗反侧的面容,保持着仅有的克制推开正对自己为非作歹的人,气结道:“你……无耻!”
纯正文人的手劲对于裴潋来说聊胜于无,但他还是被推开,也松了紧扣宋遗青脖子的手,垂眸敛了神色道:“是裴某唐突。”
第一句话出口,愣的却是原本气势汹汹的宋遗青。他抬头,只见裴潋甚是可怜的垂头,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我……”
张了张口,宋遗青不知从何说起。
“没脸没皮纠缠的是我。”裴潋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说:“是裴某自作多情,还想要谢礼,心思龌龊至极。宋兄厌恶裴某是应该的,裴某自是离的远远的,再……”
还未等他说完,便被宋遗青突然强势打断。
“我何时说厌恶你了?”
明明吃亏的是他,倒是裴潋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不依不饶。
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宋遗青脱口就否认。他皱眉,内心难得纠结起来。
真要说裴潋有什么不好,似乎除了脸皮厚实些,哪样都是发光点。而且相识至今,对方也未对他做过什么有利可图的事。
本就不太坚定的心思动摇的更加厉害。
在宋遗青为难之际,裴潋眼中委屈褪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有半分可怜,尽是狡黠的笑意。再张口,语气仍固执反驳,“那定也是不喜欢。”
宋遗青垂首,眉宇蹙的更紧,认认真真思考。
“倒也不见得……”
谨慎如他,不敢轻易将满怀心事全部坦然剖出。让他真正动心的不是裴潋那副皮囊,而是这人身上的自信与骄傲就如日光耀眼,却也让人怕被灼伤。
不过,宋遗青哪里知道他犹犹豫豫的模样正中裴潋下怀。
腰部被一只胳膊环住收紧,直到被人压制着背靠在墙上,宋遗青才从迷茫中后知后觉醒悟。
“裴潋!”
中了计谋的人咬牙切齿。
裴潋才不管这些,兀自笑的开怀。双唇在人鼻尖轻点,故意追问:“阿迟是与谁有了婚约?”
“与你何干!”宋遗青冷笑,知晓这人是目睹了他方才狼狈姿态,又刚被装委屈骗了一遭,想也不想就抬腿要踢过去。
裴潋何等眼疾手快,转手捞住了宋遗青堪堪碰到自己圆领袍下摆的脚夹在腿间,让人不得动弹。
他眼角仍能看见笑意,双眸却暗沉下来,欺身而上提醒,“阿迟是想往后的日子清汤寡水不成?”
“你……”
宋遗青万没想到对方口无禁忌至此,脸色见红又不知骂些什么。
裴潋不知廉耻替人问了个干净。
“我无耻?还是没脸没皮?”
左右都到了这一步,裴潋也懒得再装的正人君子,虽然他平日里也不像。
灼热的双唇再次紧密贴合,不像第一次小打小闹。裴潋打的是彻底搜刮干净的主意,强势引着宋遗青防线崩溃,唇舌相交。
与裴潋高大的身形比起来,宋遗青显得瘦弱轻盈,恍若一只手就能提起来似得。这会儿被人锢在怀里欺负,更是带着一丝可怜意味。
空气愈发稀薄,宋遗青脸上泛着红晕奋力抵抗。
裴潋不情不愿的结束难得的亲昵,转而贴着唇畔摩挲着,“阿迟还不说与谁有婚约么?”
这回,宋遗青嗓音沙哑,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没有。没有婚约!”
他敢肯定,自己要仍是嘴硬,定还会再被按住继续“忍辱负重”。
结果又被以诓骗为由欺负了一回。
等把人松开,裴潋还意犹未尽借理衣领的动作动手动脚。最后还是扫了眼隐隐要发怒的宋遗青才规规矩矩起来,还一脸“你早这样我不就老实了”的欠揍表情。
宋遗青:“……”
有个事实明晃晃的摆在眼前,一个裴潋就把人气的牙痒痒,十个裴潋不得翻天?他错的离谱。
就在他暗自诽腹裴潋时,忽地被拥入怀中。宋遗青被属于那人的气息撞了个满怀。有了前车之鉴,心里下意识慌乱起来,正欲挣扎,却听裴潋贴在他耳边温声道:“还未恭贺见章绿衣郎之喜。”
第八十二章
今年的天儿似乎热的快些,前一晚下了场暴雨,便带的空气都闷闷的潮湿黏腻。廊前的满树槐花也被雨珠砸的只剩下零星几朵。
积压的水珠顺着槐树枝叶落下,接着就被人用衣袖拭去。
“这天真是粘乎乎的难受。”
朱和对着沾了水珠鼻梁一阵稀里糊涂乱抹,跟在裴潋身后抱怨。
现在前面这位太常卿有意无意的把七七八八的政务都放手给他做。刚在暖阁里汇报政务,被烘的一身汗未干,出门就又是潮湿的黏糊。朱和绯色官袍下的罗中单湿透了,恨不得飞回府中冲个澡爽利些。
裴潋没理会朱和的抱怨,正走的疾,忽而转身道:“你说户部的税银还剩多少?”
“什么?”朱和为了防止撞上,急急止了步子,又怀疑自己听错了,拔高了声音问:“大人莫非又有让户部拨银子的事?”
想当初的大朝会简直是在户部尚书李元时的心头上挖肉。这都快小半年了,从没给过太常寺好脸色。
前面的余波还未过去,又要来?
朱和苦着脸。他是真的不想在李元时那正面交锋要银子。
裴潋把玩着自己的银鱼袋,勾着绳儿砸在朱和的官帽上。
“做什么一副苦大仇深模样,我就是问问情况。”
日常被嫌弃,日常扶正官帽。得了保证,朱和才缓过精神,立即回道:“税银一到户部,按照惯例都是分配到各部门,其余的都留存在户部备用。这怎么着也得剩个五成。”
“五成……”
闻言,裴潋嘴上嘀咕着,却又听朱和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些年各州府大小灾频繁,赈灾用的银子都能再抽出两成。倒也不怪户部抠门。”
朱和觉得李元时也是真不容易。税银就那么多,还要分来分去紧着用,往往没听见个响儿就没了。
衡朝的宫城和府治间以一条不长的御街相通,御街的另一端坐落着三省六部,九寺二十四司,府学等。各部门间长廊相通。
二人经过秘书省,顺着长廊拐过去,侧身便能看到清波门。花草稀疏间,依稀看到清波门处站着几个侍卫,其中一个显然品阶高些,腰侧佩剑对着其他人说着什么。
今日暴雨初停,天却还是阴的,没什么阳光。裴潋眯眼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那个人似乎有些面熟。”
朱和也侧身看过去,不多时便否认,“那是今年武举状元,听说是铁匠出身,大人怎会眼熟?”
裴潋也不回应。虽然也觉得荒谬了些,可那股熟悉感就是抹不掉,总觉得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交代完了事儿,像是第六感作祟,那人回头,视线精准的落在裴潋和朱和身上,然后抬起了脚。
“他往这来做什么?”
朱和觉得事情又开始往自己猜不透的方向发展了。
那人一身盔甲,人还未到,佩剑和盔甲的碰撞声就先传来。毕竟是武状元,看身形就是一只胳膊能把自己撂倒的人物。朱和在裴潋和自己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决定躲在人身后。他是决计不经打的。
步子大,走的也就快。不多时的功夫,裴潋就与那武状元仅隔了两三步的距离。这下定睛再看,还真是面熟的人,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嘿,还真是你!”
那人粗着嗓子,眼里惊喜闪现。
裴潋笑了笑,“新正一别,壮士别来无恙。不,该是武状元了。”
今年的这位武状元正是正月里遇到的,要去找大行王子算账的铁匠王平。那时裴潋还着实被人嫌弃了一番,没想到短短四个月,竟在这里遇到了。
“侥幸罢了。没想到小郎君你……”
话说一半,意识到眼前这人的官服,又回忆起那时往城北去的身影,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知怎么称呼。
朱和适时提醒,“太常寺卿裴潋。”
太常寺卿的官具体什么品阶,王平不太清楚,却知道这绯色官服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心中庆幸还好自己当时没有莽撞打了这人,又惊讶有那么大劲儿的居然是个文官?
看出王平忽然的拘谨,裴潋大概也知晓这人想的什么,主动建议。
“称呼罢了,叫我维崧就可。”
王平到底没好意思喊人家的表字,倒是喊了句“裴兄”。顿了顿,又觉得“裴潋”这个名字耳熟的紧,奈何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他正努力回忆着,就听裴潋问:“王兄怎得在清波门了?”
王平惯是个爽快的,听裴潋这般称呼,顿觉的这人不若别的文官儿婆婆妈妈的。他甚是豪爽笑道:“官家让我做在京房的主事,这皇城卫兵和府治都归在京房管辖。”
衡朝兵权分兵部和枢密院掌管。枢密院又分为十二房,在京房自然是管着京城各种布防和安全事宜,所以能出现在清波门并不意外。
说完,脸上一红,王平豁达的性子却难为情起来,支支吾吾道谢。
“还是托裴兄的指点,你说的对,大丈夫报国不是一腔孤勇的事儿。俺想带兵将大行狗贼揍的再不敢抢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