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在文官心里,哪位同僚看起来都狡猾的像狐狸。
听到宋复应下了,宋遗青倒有些意外。毕竟平日他轻易不能出门。更何况是裴潋。
那日裴潋对父亲说的一番话,宋遗青也能听出里面一些意思。朝堂关系,错综复杂。他身在官宦家自然不会不懂。
如此情形,父亲是打算站在裴潋一党?
想到这,宋遗青心中隐隐松了口气,涌起窃喜之意。宋府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总不希望父亲与裴潋对立的。
第十章
翌日,从早间,裴府就热闹的很。不时有轿子前来。裴彦傅干脆躲在书房中,眼不见为净。
文人雅士从府邸正门结伴而入。不过半日,整个怀京都知道裴府在办诗会。
孟阮清和陈君琮一早就来了,看着裴府的家仆忙着布置。
诗会选在后院一处阁楼。四面用竹帘围起,阁楼上摆了几排桌案,笔墨纸砚俱全。从楼上往下看,正是裴府的花园和鱼池。
“你说维崧怎么想起来办诗会了?”
孟阮清从昨日到现在,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裴潋反常的缘由。偏偏裴潋到现在也没个人影。心中好奇又无处发泄,不禁用竹扇敲着手心。
平日里,孟阮清鲜少拿着扇子附庸风雅。可今日毕竟是诗会,文人齐聚。他就算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你我与他同日相识,你不知道,我又怎的知道。”
陈君琮摊手很是无奈。
说起与裴潋相识的原因。还是当年裴彦傅诓裴潋写殿试的策论呈给官家,走的是“特奏名”的路子。官家对裴潋的策论很是满意,直接定了一甲进士及第。
结果,在官家御赐给登科进士的琼林苑闻喜宴时,有贡士不满,认为裴潋徒有虚名。他与孟阮清帮着裴潋讽刺那贡士几句,至此便相识了。
其实,官家公示了裴潋的策论,他们都看过。孟阮清与他也是真心叹服。只偏偏有人,不甘名次屈居于后罢了。
裴潋刚掀了竹帘进来,就见人群中,孟阮清和陈君琮站在一处,两人各穿了灰色与竹青的冰裂梅纹圆领,倒也衬今日的诗会。
“益之兄,仲未兄。”
他脸上带着笑,热情拱手上前。
两个人转身,被裴潋吓了一跳。眼皮突突地跳,总觉得没好事。
“维崧兄。”
孟阮清与陈君琮拱手还礼,笑的真挚,心里在诽腹对方又想做什么。
人都来的差不多了,裴潋却还不着手家仆安排座位,只对着请来的文人见礼。可谓左右逢源。
他今日穿了件黛紫提花圆领。没戴笼巾,只系了黑色网布抹额,露出用玉簪束起的墨发。
衡朝在太祖时,紫色还是皇室御用之色。但民间在衣裳选择上又偏爱紫色,屡禁不止。最后太祖索性下令不禁紫色。至此,皇室的衣物颜色真与民间无异了,只在布料做工上有所差别。
每人都寒暄几句后,裴潋又转回孟阮清与陈君琮身边。他扬眉,心情很不错。
“待会儿,还要仰仗二位好友。”
裴潋模样生的是怀京数一数二的好。今日又穿的风雅,一改往日风格。本就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如此倒更甚了。
“你等会儿。”陈君琮听出他话里不对,忙打住,“我总觉得没好事。”
“仲未说的有理,我们可只是来赴诗会。”
孟阮清赶紧附和。
他们俩实在是被裴潋坑了不知多少次。自相识以来,裴潋给他们挖的坑那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就怕哪日进去就出不来了。
吃一堑长一智。孟阮清,陈君琮生生被裴潋坑成了官场的狐狸。除了他,别人拿他们还真没辙。
裴潋笑意不变,揽着陈君琮的肩就开始忽悠。“我何时让你们做过坏事?”
孟阮清与陈君琮默默对视,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些东西。
坏事他们还真没替裴潋少做,黑锅也没少背。
就拿那个被裴潋一脚踢断腿的贪官来说。
裴潋的脚才刚收回去,就对孟阮清道:“孟大人,你我是文官。当行事斯文。纵然何大人有罪,你也不能用私刑不是。”
站在裴潋身边的孟阮清当场被裴潋厚脸皮的程度惊到了。那贪官背对着他们,没看到谁动的脚。裴潋这么说了,就真嚎起来,说他行事粗暴无礼,私下用刑。
别的不说,他这细胳膊腿,哪里像是会打人的?
可怜孟阮清生生背了那口黑锅,至今没洗清……
见他们二人不语,裴潋加大忽悠力度。“这可是搏美名的事……”
陈君琮抬眼,“搏美名的事,你自己不做?”
裴潋回答的真诚,“你们比裴某擅长。”
三人正说着,就听家仆上前道:“右司郎中府的公子到了。”
第十一章
“右司郎中府的公子?你什么时候还认识了宋复的儿子?”
孟阮清惊讶道。
听闻家仆的话,他与陈君琮都愣了。但见裴潋登时神采飞扬,整了整衣摆。竟顾不得与他们搭话,亲自迎接去了。
官员同僚间都知道宋复只有一个儿子,却从未有人见过。在其他整日斗鸡走狗,或者在朝为官的世家公子面前实在没有存在感。只听说宋府的公子生来体弱,几乎从不出门。
孟阮清与陈君琮默契地趴在阁楼栏杆边往下看去,就等着那个从未谋面的宋公子出现。
宋遗青小时体弱是真,但随着年岁大起来,身体渐渐好了许多。许是老和尚出的法子真有用。
眼前的裴府很陌生。宋遗青看了会儿,方踩着家仆放的脚凳下了马车。
他一出现,裴府守门的家仆愣了,想了想才上前小心问:“不知小娘子找谁?”
“你家郎君请我前来赴诗会。”
被当成小娘子不是一回两回了,宋遗青早就习以为常。他从袖中掏出裴潋写的请柬交给家仆。
谁知道家仆看了,为难之色都要明晃晃摆出来了。
“怎么?请柬不对?”
宋遗青问。
家仆赶紧摇头否认,“请柬确是无疑,只是……”
郎君办诗会请了一位小娘子?自家郎君也不像是孟浪之徒啊?
家仆心中复杂至极,偏生又不能说。
正僵持着,只听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是我请的。”
宋遗青抬头,正与疾步走来的裴潋四目相对。见他装扮温润,又笑的倜傥。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收了目光,平静见礼:“裴大人。”
裴潋伸手,直接压下宋遗青拱手礼,俯身凑近道:“你我是至交,何必如此见外。叫我玉郎就好。”
宋遗假装没注意到被裴潋在自己手上“徇私”的手指头,微微笑道:“维崧兄。”
他们端的是故友相见,可惜落在裴府的家仆眼中,全成了裴潋调戏良家女子。
他们突然觉得阿郎(老爷)还是打的少了!
没听到想听的,裴潋也不恼,拉着宋遗青小臂,亲自带路进了裴府。边走边说道:“相识许久,还不知道宋郎君小字。”
宋郎君!
这一声差点让家仆集体撅过去,将宋遗青的背影都要盯出花来。
这小娘子是郎君?
小臂上,隔着一层布料,宋遗青都能感受到裴潋掌心的温热。对方力道适中,宋遗青便由着他去了。
“宋遗青,字见章。”
宋遗青专漏了小字没说,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次裴潋不依不饶起来。挑眉问,“没有小字?”
眼见快走到后院,隐隐能瞧见人影了。宋遗青停了脚步,抬眼看向裴潋。
裴潋比他高出些许。前两回,宋遗青私心作祟,从没有正正当当细看过对方面容。直到现在,才发现裴潋眼中笑意纯粹,神色没有分毫算计。一点不像他从父亲口中听到的心思深沉的裴太常。
他一停下,裴潋便也跟着停了,立在一侧也不说话。
思虑许久,宋遗青有些挫败道:“小字阿迟。”
“阿迟?”
裴潋情不自禁低声呢喃。又听宋遗青解释道:“母亲生我时难产,时辰久了许多。因此定小字阿迟。”
这句解释裴潋没听多少进去。只欣喜宋遗青肯告诉他小字。别说阿迟了,就是阿早,阿晚,他都只有喜欢亲昵的份。
这段仿佛是个小插曲,两人一路再无言,只快到阁楼时,裴潋突然低声唤道:“阿迟。”
他声音轻柔缱绻,像羽毛从心尖上滑过。宋遗青不由自主打了个颤,不敢应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声若是应下了,事情便不再如表面简单。
第十二章
宋遗青慢慢红了耳根,脑中一片空白,腿上飘飘忽忽的跟着裴潋往前走。等再回神,俨然到了阁楼下。
再说孟阮清与陈君琮站在阁楼上,看到下面相携而来的两个人,再次傻眼了。
不是去接宋公子么?怎么接了位小娘子回来?
“阿迟小心些。”
裴潋依旧握着宋遗青胳膊,生怕他跌了。如果忽略他眸中若有若无的笑意的话。
宋遗青动了动,想抽出胳膊,没成功……
“维崧兄待客实属‘周到’。”
硬的不行。宋遗青开始拐弯抹角强烈暗示。他又不是小娘子,上个木阶都要扶?
可惜,他再次低估了裴潋的脸皮厚度。裴潋笑意更深,一脸无辜。“阿迟不必见外。”
宋遗青僵笑:“维崧兄?”
裴潋挑眉:“作何?”
宋遗青:“维崧兄怕不是忘了,宋某有字。”
裴潋:“阿迟字见章。裴某没忘。”
宋遗青:“……”
又一次暗示失败,宋遗青知道了,裴潋这厮的脸皮厚度没有上限,绝对没有。
等上了阁楼,就见神色复杂的孟阮清与陈君琮站在一处,直愣愣的盯着两人看。
裴潋开口介绍,“右司郎中府宋公子,宋遗青。”
“啪嗒!”
孟阮清手中用来附庸风雅的竹扇掉在了地上。脸上神色几经变换,目光还一直放在裴潋和宋遗青身上。
当然,陈君琮没有竹扇可以掉,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不怪他们,实在是冲击力太大。
宋府的公子是小娘子的打扮?
裴潋喜欢的那位宋小娘子,莫非就是这位宋公子!
“怎么?裴某脸上有花?”
裴潋将竹扇捡起来,重新放进孟阮清手里。后者仿佛被惊醒,回顾四周,对宋遗青笑了笑,直接拉过裴潋到一边,低声问:“这是宋府宋公子?”
“如假包换。”
扯开衣袖,裴潋应道。
孟阮清又问:“你喜欢的是宋遗青?”
陈君琮不知何时也凑过来。裴潋干脆靠在栏杆上,很是自然问:“有问题?”
孟阮清和陈君琮一哽。
这问题大了去了!
脑中不自觉过了一遍宋复知道后,被气的升天的模样。孟阮清替裴潋抹了一把冷汗。
就说哪有小娘子会做出爬假山这种事。郎君与小娘子隔墙相望的故事本来还挺美……
孟阮清忍不住瞅瞅裴潋,再瞅瞅宋遗青。后者虽穿着小娘子的装束,但文雅清秀,自带文人风骨。
啧,如此看看,郎君与郎君隔墙相望的画面,居然还挺和谐?
陈君琮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等他二人拉扯完,才抿唇道:“许是因为自小体弱,才做小娘子养。这在衡朝也时常有。”
这是小娘子与宋公子的事?
陈君琮话里话外刻意忽略裴潋喜欢宋遗青一事,孟阮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见对方脸色似有些不好,到底没再说什么。
等这三人再转身,气氛有些微妙。宋遗青一头雾水,又见方才那两人先后行揖礼。
“在下孟阮清,字益之。”
“在下陈君琮,字仲未。”
只有裴潋还神色如常,先是将请来的文人雅士一一落座,然后又让家仆摆上时令瓜果与酒水等。
衡朝诗会不止会以诗文与茶助兴,有时还会用酒来激发诗才。
酒是饶梅花酒,不若其他酒辛辣,带着甘甜味。最是受文人和女眷们喜欢。
宋遗青坐在右边首座,看着裴潋与那些文人相谈甚欢。他喝了一杯酒,只觉得口中都是梅花香气。
诗会开始时能随意定题。只为了将气氛升起来。等半个时辰左右,才会定个立意。这些立意多以当下环境而来。
这里在朝为官的,国子学的贡士都有。几首诗还是轻而易举。只是比谁做出的诗更好。
第十三章
若说作诗作词,衡朝的文人是最不怕的。不仅不怕,还是最拿手的。豪情万丈,婉约情切,或者风花雪月,各有各的做派。
作为今日诗会的东家,裴潋跑不了先做一首表示表示。
孟阮清平日里被裴潋坑狠了,抓住这个机会附和道:“维崧兄今日不做一首诗,只怕说不过去罢?”
在场的十有八九都看过裴潋进士及第的那篇策论,但还没有一人见过他做的诗。衡朝文人,就算籍籍无名的,谁还能没做过一两首诗?偏偏裴潋就是。
“裴某才疏学浅,可否让至交好友代劳?”
裴潋笑的十分“谦虚”。不动声色找借口拒绝的同时,还拉上了右边的宋遗青。
“不成不成,我……”
好不容易找到一次坑裴潋的机会,孟阮清哪里肯同意。可惜话说到一半,猛然被陈君琮拉着衣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