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归[重生][古代架空]——BY:时雨余

作者:时雨余  录入:12-14

  晏暄道:“你应当知道,这是万劫不复。”
  闻言,岑远牵着缰绳的手倏然一紧。他敛下眼眸,目光落在对方面前一片被踩脏了的雪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晏暄。”他轻声道,“也许当我生为二皇子、生为帝王的儿子时,就注定会有此般命运。”
  晏暄似乎要说什么,但岑远直接抬手拦住了他。
  “我既已决定,就不会回头。”岑远一字一句地道,“害死我母妃的人,我必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说罢,他便不再多说,翻身一跨直接上了马。
  这一动作,就彻底将晏暄湮没在了阴影里。
  “至于晏大人,你也不用再劝了。”岑远不敢看对方,便朝一旁移开视线。
  雪雾之中,偌大的宫殿都逐渐被覆盖,蒙在一片模糊背后,越发显得扑朔迷离,像是将一切根本和真相都掩埋在朦胧之下。
  “在这宫中,能安身而退的有几个?”岑远道,“自保尚且都得费心费力,晏大人还是别花精力在我身上了。我的家事,我自己能解决。”
  晏暄整个人都沉浸在黑暗里,岑远坐在马上,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以前你曾说过——”
  “晏大人。”岑远打断道,“以前我说的话,你就当是年幼无知罢。事实上,母妃终究不是你的母亲,而我们,也注定了不会是一路人。”
  “驾。”话音刚落,他就一甩缰绳,马驹应声而走。
  然而没走几步,就听晏暄一声:“云生。”
  岑远轻扯缰绳。
  晏暄听马蹄声停下,便稍稍偏了偏头。
  马驹在雪地上踢了下马蹄,昂首长吁一声。
  而他们一人在马上,一人在马下,背向而立,仿佛意味着他们只能背道相驰,只能越行越远,也仿佛意味着马下之人永远追不上对方。
  “中秋时,我曾与你说过,同你上元赏灯。”晏暄沉声道,“我会尽快回京,所以……”
  所以,请你千万不要在那之前动手,等我回来。
  岑远安静着,双手紧握,用力闭了下眼。
  片刻后他方才道:“楚国地处江南,依山傍水,风景极优。晏大人不如还是多留几日,在办事的同时也能赏赏景、散散心,别总是留心京中的糟心事了。”
  不等晏暄回应,他再次驱马,便是真正的离开了。
  ·
  宁桓二十四年,正月十四,上元前夕。
  那天的月色照亮了永安大街,与路旁已然高悬的花灯交相辉映。
  灯市从这晚开始,共持续三日。
  这日长安城也落了雪,岑远一袭劲装白衣,未撑纸伞,盛了一身白雪。他一路绕过周遭逛灯市的人群,拐入丞相府后的小巷。
  丞相府中家宴正欢,觥筹交错的声音更衬得小巷中的幽暗寂静。
  他不发出一丝声响地翻入墙内,躲过巡逻的侍卫找到丞相卧房。当朝丞相段德业就如他每次在筵席上的那般,喝得大醉,正躺在房中不省人事。
  岑远就这么潜入房里,一剑砍下了段德业的头颅。
  落剑无声,姓段的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呼喊,那副带着震惊和落败的神情就永远停留在了脸上。
  岑远不慌不忙,提着那颗头颅就堂而皇之地走出了门,剑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将他脚边的雪堆都染成了红色。
  皎洁的月光铺洒在他身上,映亮他染血的白衣和面容。
  他面朝陵墓方向,跪下、叩拜。
  侍卫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呵斥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岑远却置若罔闻。
  他任由侍卫和闻声赶来的北军扣下自己的剑,捆住双手,当夜就被压至宁帝面前。


第31章 新生
  深夜,大殿之中依旧富丽堂皇,廷尉一直在旁等候,只要宁帝一声令下,他就可以开始对二皇子加以审问。
  然而,宁帝只让人搬了张座放在岑远面前,紧接着就挥退了所有臣子与宫人。
  他从龙椅上起身,没有让人搀扶,一步一步走到岑远面前坐下。
  “远儿。”他问,“为何如此。”
  岑远淡淡地笑了,却没立即回答。
  他垂眸看着宁帝的锦袍下摆,轻声唤道:“父亲。”
  宁帝神色一晃。
  岑远问道:“难道您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要去调查母亲的死因吗?”
  宁帝一手撑在扶手上,静了半晌,方才悠悠开口道:“我给了你足够的自由。”
  ——他竟也没有自称“朕”。
  就好像只有此刻,他们不再是君臣,不再身处宫中,不再是帝王与皇子,只是一对普通人家的父子。
  然而岑远低头一哂:“……自由。”
  “到头来,儿臣与母妃也不过是您手下的棋子是吗。”岑远轻道,“可既为棋子,又何来自由。”
  宁帝看着他,忽道:“远儿,你抬起头来。”
  岑远缓缓仰头望去。
  “你看看这大殿。”宁帝从座上起身,目光一一掠过大殿之中的根根矗立的丹楹。
  “知道这些柱子为什么用朱漆涂成吗?”宁帝身体欠佳,但此时一字一句始终铿锵有力,“你现在看着那龙椅是居万人之上,可实际上,头顶不知道横亘着多少横梁。你若想保证不被那些横梁压垮,就必须造出足够多的柱子,去支撑住这房梁。”
  “可是父皇。”岑远不为所动,复又敛下眼,“儿臣没有想要支撑起这大殿的雄心壮志,儿臣只想走出这大门。”
  “你!”
  岑远伏下上身:“父皇莫要因为儿臣伤了龙体才是。”
  “顽固不灵!”宁帝猛然一甩衣袂,在殿中左右走了两三圈,最终还是停在岑远面前,指着他道:“你本有其他路可走,为何偏偏要一心往断崖冲啊!”
  “殊途同归。”岑远直起身,淡淡笑着,“还有一人,儿臣也必须得除,还望父皇成全。”
  “你可知,谋害朝廷重臣乃重罪,是死罪!”宁帝厉声道,“这次就连朕也无法保你,你还想如何全身而退!”
  岑远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扬起了唇角,看了眼宁帝。
  后者猝然撞入他清澈的视线,瞬间就明了了。
  ·
  正月十五,宫中原本设有上元宴,该是歌舞升平,却因丞相被刺、二皇子锒铛入狱一事,只剩下冷风凄凄。
  月亮似乎比昨日更圆了一些,却被诏狱的铁窗切割得支离破碎。
  岑远怔怔望着那一小片天,总感觉自己似乎听见了城中灯市传来的喧嚷,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长安城中万人空巷、人声鼎沸的模样。
  蓦地,他就想起了晏暄。
  那晏少将军真的会从楚国回来吗?
  他不禁在心里问道。
  明明他下意识地让自己别去相信任何人的承诺,也亲自开口让对方不必赶回京城,可真到了这时候,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心存一丝妄念。
  可晏暄又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尽管岑远从小时候起就知道,晏暄此人因为母亲的原因而变得不善言辞、惯于在周遭竖起一层防护,不愿意接收别人的好意、也不愿意向别人付出过多真心。
  他本以为自己是最接近晏暄的人,也是唯一能打开晏暄心扉的人,但经过十余年,他发现自己还是看不透这人。
  他不懂对方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也不懂对方为何要对他许出这般承诺。
  就像他无法在此时确定,晏暄究竟会不会坚持回京。
  牢中的光线忽然变得黯淡,岑远朝外面看去,发现原来是有云遮住了月光。
  岑远兀自喃喃:“云生……”
  这是他为自己取的字。
  他还记得,在想到这个字后,他第一个告知的就是晏暄。当时,他们也还没走到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地步。
  晏暄一听他这字,便念出一首诗来:“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果然还是你懂我。”他在那时同晏暄说,“人生在世,最奢侈的愿望,大概莫过于闲云野鹤了罢。”
  “——二殿下。”
  就在这时,牢狱外有人喊了一声。岑远在霎那间收拢心思,见到来人正是廷尉,手中托盘正中摆放着一只酒盏。
  “二殿下,这酒是给您的。”
  岑远循声抬头,望着廷尉手中的酒杯,声音没有明显的起伏,就好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眼前的情况。
  “父皇赐的。”
  廷尉屈身将酒盏放置在岑远身前,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声气。
  除了宁帝本人和岑远自己,谁都不知道那夜他们在大殿之上谈了什么,廷尉自顾自地想了想,道:“陛下没让下官们对您动刑,现在……也给您留个全尸,想必已是念及父子之情罢。”
  父子?
  诏狱中光线太暗,兀自跳动的烛火与破碎的月光交替着投射在岑远脸上,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只能依稀辨别,他竟是在笑的。
  “大人,您定是想错了。”他掀起眼帘,“既是天家,又何来父子。若非盘中棋子,若非身临其境,又怎会懂下棋者之所想。”
  廷尉不言。
  岑远执起酒盏,朝廷尉作了个礼,拔高声音,一字一句地道:“这酒,就劳烦大人替罪臣谢过陛下了。”
  说罢,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毒酒流进体内,顿时腐蚀着五脏六腑,灼热的温度仿佛直接在体内燃起一团火。
  酒盏被随意丢掷在脚边,岑远放松地向后靠上被血渍染黑的墙——那一瞬间,他看上去就好像饮下的根本不是毒酒,而是什么美酒佳酿,满脸均是如释重负。
  但很快,他就撑不住笑了,视线变得模糊,最后的月光也彻底消散。
  就在此时,牢狱外骤然传来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岑远!”
  被喊了名的人却在朦胧的意识中想着:是谁?
  竟敢直呼他的名讳?
  可不消片刻,岑远就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尽管那幅度已是微不可察。
  他现在早已不是二皇子了,不过一届阶下囚,还能有什么避讳?
  恍惚间只听一片厮杀声,而那道喊着岑远名字的声音越行越近,语气也越发急促,直至一刻明显的停顿后,突然响在了耳畔。
  “云生......”
  岑远能感觉到自己像是被那人拥入了怀中,对方用指腹用力抹过他的唇角,亲吻他的鬓边。他想看对方一眼,却终是有心无力,再试图张口,也已然说不出任何话语。
  最后能做到的,唯有听见那人始终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和字。
  岑远。云生。
  然而生在帝王家,自由恐怕永远只是一场奢望了。
  ·
  岑远从上一世的回忆中倏然惊醒。
  刚醒来时,他整个人都还是懵的,甚至分不清楚究竟哪边才是梦境。
  直到他摸上腰间那枚形状特异的玉佩,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回到了现实。
  他朝外头张望了一眼,才发现这会儿距离他睡下也才过了半个时辰。
  然而他分明已在回忆中走过数月。
  沉默片刻,他自哂一笑,起身去洗了把脸,便往东边的酒窖走去,找了坛粟醴出来。
  而等他拿着酒坛回到院子,正好在院门撞上一人。
  “晏大人,”他调侃道,“西厢房可不是这个方向。”
  晏暄没有回声,垂眸看了眼他手里的酒坛。
  岑远瞥见他的眼神,想到对方三天两头提醒他少饮些酒,就先发制人道:“今日你就别唠叨我喝酒的事了,也别问为什么。”
  他甚至没去拿酒杯或酒碗,直接拿着酒坛上了屋顶,晏暄难得没说任何话,足下一点,轻身飞上房顶,撩起衣摆,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岑远:“……”
  他干瞪着眼,看晏暄的眼神仿佛看见了鬼,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推了推对方:“干嘛不说话。”
  平时还跟个老妈子似的唠叨,今日怎么还真就缄默不语了?
  晏暄道:“不是说别唠叨、别问?”
  “……”岑远一脸讪讪,倏忽撇开视线,就着酒坛喝酒。
  等灌下好几口酒,他才问:“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还以为你又要到子夜才回。”
  晏暄看了他一眼,道:“抱歉,原本可以更早。”
  酒一下子喝得太急,岑远感觉自己意识都有些混乱了,心说:他为什么要道歉?
  然而真正出口时,他却问的是:“那是为什么又回晚了?”
  全然忘记管家在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报备过。
  而晏暄道:“安正初回来了,去问了情况。”
  安正初?
  岑远愣了一下,想起这是那个去柳木镇办事的人。
  “怎么说?”
  晏暄却不置一词,看他豪迈喝酒的架势,终究是忍不住开始念叨:“心情不好就去休息。”
  “休息过,又醒了。”岑远苦笑一声,将酒坛哐地一放,就听那回音空荡荡的——这一整坛酒竟就被他这么几口就灌完了。
  晏暄稍稍蹙眉,但不知是在寻思什么,一时间没有接话,安静了下来。
  少顷之后,他看了眼南边的方向,回想方才似乎是还没听见打落更的声音,便从岑远手中接过空酒坛站了起来。
  “走。”
  岑远一脸茫然,仰头看他:“走去哪儿?”
  晏暄没答,只伸出手到他面前。
  岑远目光落在对方手心,迟疑片刻,而后紧紧地牵了上去。
  马厩中,戈影刚歇下不久,正不紧不慢地低头吃着精饲料,谁知连脚步声都没察觉到的时候,缰绳就倏然被人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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