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只顾压在镜郎身上,掐着他的腰,虽然半软,也缠绵地磨着肠壁上的骚点,镜郎小幅度地打着颤,他就细细地吻着他汗湿的唇,小声道:“娇娇,等父皇身子康健了,我们就成亲,好么?”
“不好。”
这是贺铭全然没有想到过的答案。
或许说,他想到过,却不敢相信,会真的得来这样一个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犹豫的拒绝。
贺铭拥他的手微微一顿,力道失了分寸,掐得镜郎痛的低呼一声,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下了床榻,背对着他,整理凌乱的衣物。一层一层艳红锦缎上了身,如同嫁衣,镜郎鬓发早已松散,此时干脆打散了,愈发衬得乌发如瀑,肌肤如雪,虽然竭力露出一副冰冷神色,却盖不住呼之欲出的妩媚之色。
“……那也罢了。”
“那,同我去益州……”贺铭很快整理了思路,知道决不能硬着来,一伸胳膊,捉着镜郎的手,摩挲着腕骨,也放柔了态度,“都说是西南烟瘴之地,但这些年来,茶马古道也好,海上丝路也罢,都走得十分通畅,我在三哥身边看着,也知道,每年商税巨大,甚至能比漕运和盐税还丰厚,要么哪里支应的过来?南边也日渐繁华起来了,尤其岭南,多少富商巨贾,家资亿万,那些城市修建一新,不比长安差到什么地方去,更有海外奇珍……”
他本是寡言少语的人,难得能将话说得如此圆满诱人,镜郎也只是笑。贺铭心头警铃大作,镜郎已拨开他的手,为自己整理好襟口:“表哥说的对,这次去了扬州,也知道行万里路有些意思,有机会,我必会去走一走,瞧一瞧。”
贺铭只觉一股醋意直往上翻涌,烧的心口都烫了,强笑道:“同谁一起去?”
“为什么非要同谁一起去?”
“我可以自己去。”
“有钱,有人,我又不读书,不入仕,有的是时间,想去,不就去了?”
分明说的是这件事,却又不是这件事。
镜郎望定了他的眼,神色诚恳,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贺铭的掌握。
“七哥,算我对不住你。”
“我不想同你成婚,也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去哪里,不去哪里;和谁在一起,不同谁在一起。我与谁上床,与谁寻欢作乐,是天长地久一心一意,还是露水情缘,一夕欢愉,这都是我的事情,不要谁来替我做主,不要谁来训我斥我骂我,七哥,劳你费心替我多思多虑。但是,我只想做我自己。”
“你若觉得我奇怪,认为我不守妇道,不要脸,甚至觉得我肮脏下贱不服管教……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甚至还不男不女,有千万个不好,这世上男女无数,你大可以换一个看得顺眼的,可爱的,干净的,娶她做你的妻子。只是,你是管不着我了。”
“娇娇,我没有……”
“但你还是想把我藏起来,对吧?只为了你哭,为了你笑,听你的话,不见外人,不出门游荡,做你的妻子,宠妃,爱妾……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每日每日守着空宅子打发日子,你要是在,我自然也得缠着你,绕着你,让你开心快活。”
“七哥,你到底是个男人,不过,我也是个男人,男人都这样,不是么?”
“你要是当真非我不可,怎么就不能做我的妻,我的妾,听我的话?”
贺铭就这么走了。
他有无数的话想说,想问,却没能说出口,好像很愤怒,很匆忙,也很是不解,甚至顾不上从来的贴心和风度,任由大敞的门扉在风中轻轻摇晃。一缕雪花打着旋儿飞了进来,在地龙的暖热蒸腾下,转瞬便融化在锦绣绒毯之中。
镜郎独自坐了很久,衣衫整齐,穴里的精液与淫水凝结,慢慢变得冰凉。他感觉到寒意慢慢渗入肌骨,不禁紧了紧襟口,起身去关房门,余光却瞥见什么东西,在暗处闪着晶莹的光。
镜郎走了出去,风雪吹得他单薄的锦袍摇摇摆摆。
一只小小的,只有成人手掌大小的雪人安静地立在廊下围栏上,圆头圆脑大肚子,用一瓣红梅花点出了唇,就雪人的标准来看,还算得上清秀可爱。
不知它被捏好多久了,雪已经被冻得硬实,指甲一碰,岿然不动,只有一股刺骨的冰冷。
雪人身边,放着一只朴素无纹的扁长木盒,一拿到手上,盒中就是哗啦一阵乱响,幽微的沉香气味混着冷冽冰雪之气,直直冲入肺腑。匣子没有关严,落进了些细细的雪粉,纸张边角已沾得濡湿。
一串精铁打造的钥匙,几张契纸。
触手一摸,就晓得是玉版宣,这几张纸想必身价不菲。
一张是粤西静江府,一座七进大宅院的房契;其余几张,是静江府临近阳朔县数以顷计的良田庄园地契。
落款处,以林纾的笔迹,签的是镜郎的名字,落的,也是他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的小印。
天光昏暗,但就着身后幽幽的灯火,镜郎还是看得清楚,与贺铭离去的方向相反,阶下一行深深的脚印,不知蜿蜒到何处,不顾而去。
## 一百零八
镜郎病了。
也许是因为受了夜风,着了寒气;或许是因为几个月都提着心气,如今一朝放松,就发了起来,总之,来势汹汹,病的十分沉重。先只是头昏脑涨,嗓音沙哑,懒怠动弹,吃不下什么,到了第二天夜里,就发起烧来。
御医出不了宫,长公主只能满城里搜罗药材,再去找相熟的医生。只是永保堂的大夫四散出去,施医放药,只留了几个小大夫在城中,长公主硬是派人,把当家坐诊的几个名医全拉了回来,饶是如此,他的病势也是时好时坏,更不敢令他轻易挪动。
林纾差使繁忙,镜郎从那日后就没再与他说过话,建昌也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隐约知道,他甚至根本不在京畿一带。
论理,亲贵的新年都是在宫中享宴,然而今年情况实在特殊:七殿下虽然痊愈,但皇后小半年都没有露过面,凤仪宫门禁森严,谁都不清楚病程就竟如何;入秋以来,乃至于冬天,时冷时热,时气反常,太后又忧思过甚,老毛病咳喘又犯了,只能卧床休养;贤妃的女儿也得了疫病,上吐下泻,发作的很着急,贤妃急得了不得,衣不解带地照顾,和病人吃住在一处,她的宫室自然要被封锁起来,不能随意与外人来往,管事理家,更是指望不上;皇帝的状况时好时不好的,前几天还能与太子说小半个时辰的话,这几天据说又睡得醒不过来。
宫里凄风苦雨,淑妃带着太子妃两人勉力支撑,因此,减免了后宫一应的年节庆典。没了饮宴,没了烟火爆竹,虽然宫里府邸都一应装饰了彩缎红灯,街头巷尾挂了许多红灯笼,人来人往都是簇新衣衫,只是面上都挂了些难言的凄惶,免不了显露出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凄冷。
于是到了除夕,镜郎也压根没有出屋子,让青竹与王默两人服侍着擦了身子,换了身新衣裳,算是应景。镜郎在床边给建昌磕了头,请了安,入了夜,母子两人一道,吃了碗鱼蓉饺子,镜郎与长公主一人吃出了一个银锞子,算是好彩头,发一笑便罢,为着他病中不敢吃难克化的东西,就连汤圆也没让吃一个。支开了半扇窗,让王默在院中放了两支花炮烟火,建昌守着他吃了药,镜郎稍微歇了歇,听青竹念了一刻钟的话本子,就躺下歇息——甚至没有被子时的零星几声爆竹吵醒。这就算过年了。
前朝的典礼也减到了最低限度,以免人多口杂,让硕果仅存身体健康的皇子朝臣们,也都因病倒下,只是太子仍然要代替皇帝,祭天谒陵,在新岁早朝赐群臣屠苏酒,并赏赐新制金钱。
紧接着,太子在宴后吐了一口血。
不知道是病,还是毒,这消息传的并不广,但既是亲眷,又有个实权儿子,建昌长公主还是收到了消息,只是身边连个可以商讨的人都没有,也只得按捺下,等待消息。
人心惶惶之间,大年初三,又有宫中的使者,到了长公主府外,送来口谕:“淑妃奉太后懿旨,二公子染疫,为保长公主与大公子安全,送二公子出京安养。”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建昌长公主也没在意什么迎接礼仪,什么内外之别,意思意思摆出了张香案,一听来人装腔作势,拖长了一把又尖又细的嗓子说完来意,登时火冒三丈,大步绕出了间隔的屏风,直把那中年内侍吓了一跳。
以他年纪算来,在宫中服侍的时日也不短了,就算没见过,也听过建昌公主的事迹,哪有不怕的。只是背后有人,他底气也足,只是福了福身,就算见了礼。
瑞春哪儿里不知道她心里有气,便和气笑道:“太后身边没见过,也不是皇后皇帝的心腹宫人,敢问内监大人,是哪个宫里的?”
中年内侍竟还要摆谱:“既然是淑妃娘娘承太后娘娘懿旨,咱家自然是淑妃娘娘身边的。”
建昌冷笑一声,内侍便装出一副耿直狷介模样,尖着嗓子质问道:“长公主什么意思?这是要抗旨不遵么?”
“抗旨不遵?你倒是也要知道,‘抗旨不遵’四个字怎么写啊。”建昌阴阳怪气地学着他的腔调,直把那内监气得脸色紫涨如猪肝,堪堪说了个“你”字,长公主顿然面色一沉,怒声斥道:“你什么你?就连皇帝皇后,也要称我一声‘皇姐’,淑妃见了,行礼之外,也要尊称一句‘殿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孤呼来喝去,说什么‘你’?”
内监还要说话,长公主哪容得他多嘴:“既然是太后懿旨,口谕可不作数!你当我是什么好欺负的破落户?!没听说过谁生了病不让亲娘照顾,反而要把孩子赶出京城去的!要我娇娇走,你去求了太后的手令来!还得是印信俱全,求不来,就是假传太后谕令,我先一剑捅了你,再去寻淑妃说话!”
“长公主殿下好大的威风……”
他话音未落,就见瑞月当真捧着一柄缀满珠宝的长剑,笑吟吟地转了出来:“咱们挑来挑去,也就只有这一柄开了刃,其他的都不知道收在库房里,娘娘将就着用罢。”
建昌挑一挑眉,将广袖一挽,握着剑柄一拔,露出寒光凛凛的剑身。
到底是骑射俱佳的长安贵女,几个剑花挽得有模有样,中年内监脖子一缩,唯恐当真丢了性命,一边尖声嚷嚷着“真是反了天了”,一边忙不迭地逃了,叫门槛一绊,帽子飞了都顾不上。
这个旨意来的不明不白,许多家中多了病人的贵戚也不免惶惶,建昌倒是稳坐钓鱼台,做好了见一个打发一个的准备。到了初六日,舞阳长公主作为皇室著名的和事老,不得不在满城凄风苦雨之中,亲自上门来劝人了。
如果是谁来,恐怕都只能得个闭门羹,也只有舞阳长公主能不经通报,就长驱直入,到了延春殿。尽管并不出门见人,长公主妆容浅淡,衣是织金云缎,裙是淡紫色素面宁绸,发间别了一对儿无瑕的青玉寿字簪,耳边是晶莹璀璨的金刚石小坠子,见舞阳进来了,也不抬头,拨弄着白玉熏炉里的云母片,直把香气捣出了一片暖烫的飞灰:“老四,你怎么还为淑妃说起话来了。”
“大姐姐可以不理会淑妃,我却不能。”舞阳卸了斗篷,底下是一身素淡的水蓝水绿,在椅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我娘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太嫔,现下淑妃掌宫,一应用度起居,还要托赖她照顾,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一句话说的建昌没了脾气,她把香箸重重一撂,砸在铜架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面露无限倦意,随便往榻上一歪,一手揉着额角,叹息道:“说吧。”
舞阳也不客气,自己斟了茶,一气儿喝下半盏,润了润嗓子:“阿纪是不是时疫?”
“若是时疫呢?你还敢这么大喇喇地上门来,不怕你一屋的儿女也染上?”
“若真是时疫,那我就不回家了,吃姐姐的,住姐姐的,多惬意呢。”舞阳正色道,“国子监不开课,女红师傅也回家过年去了,一屋子的小冤家没处撒欢,烦都烦死了。”
建昌噗地一声笑出来,又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忙止住了笑意,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油嘴滑舌。”又摆了摆手,“既来了,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吃了晚饭再走,庄子里拖来几筐笋子,也换换口味,还有几只白兔儿,拿回去给丫头们玩。”
“看来姐姐是心里有成算了。”
建昌不摇头,也不点头,并不回话,只是翻身起来,开了一小罐薄荷膏,揉着额头,又往腰间搭了条绒毯,躺了下去。舞阳多谨慎的人,见了如此,也不会多问,沉吟片刻,一把攥紧了衣袖,轻声道:“阿纪病着,家里又没个长辈能跟去照顾,就算底下人再仔细,难免也有些疏漏,做不得主,就怕事有万一,不如把君泽带上,也一并送出去!”
建昌深深望了她一眼:“我知道了,你回去给君泽收拾行李,也别走漏了风声,再三两日……就让他们一道走吧。不往南走,直接去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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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作业交完了!(暗示小黄灯)(暗示)
## 一百零九
正月不是该上路远行的时节。
自本朝初立,太祖太宗乃至于武帝,都热衷于开疆拓土,自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向西向南拓展疆域,首先要修驰道运输兵力粮草,数百年下来,四通八达,兵戈止息,路上的商贾行人考生,也撑起了一路的热闹。官道之上,每隔数十里,便有驿馆,可供行人小歇,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