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么期盼着时,身旁却有一道身影脱掉外袍入了水。他皱眉去看,就见入了水的殷慈光已经从禁卫军手中接过了隆丰帝。
在禁卫军的帮助下托着隆丰帝上了岸,他又手法娴熟地不断挤压隆丰帝胸口,让他将腹中积水吐出来。
几乎失去意识的隆丰帝吐了几口水,勉强睁开眼来,就瞧见了同样浑身湿透的殷慈光。
他愣愣看了殷慈光片刻,嘴唇蠕动说了什么,又昏迷过去。
因为隆丰帝落水昏迷,宫中大乱。
龚鸿飞以及叛乱的锦衣卫已经弃械投降,只是殷承璟却是经由护城河的河道逃出了宫,搜寻的禁卫军只捉回了德妃。
此时殷承璟趁着宫中大乱,已经在亲卫的掩护之下,一路疾驰出了德胜门,往京郊行去。
他安排了三路人马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逃离,自己则抄小路赶往京郊一处农庄,那里有他东山再起的底牌。
*
农庄里。
姚氏与乌珠被关押在狭小的屋子里,为防止她们逃跑,屋子的窗户都被用木板封死,门口还有精兵把守。
就在几日之前,她们一觉睡醒便发现自己被关在了此处。
除了每日送饭食的守卫,她们见不到任何人,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如此煎熬了四五日,这天深夜,睡熟的两人被两个强壮婆子吵醒,匆忙间穿上了衣物之后,便被押着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乌珠坐在窗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发现马车行在一条小路上,前后都有精兵骑马跟随,听马蹄声人数不少。
她顿时歇了跳车逃走的心思,琢磨着殷承璟怕是出了什么事情,这才要趁夜出逃。
自从姚氏被软禁之后,三皇子府就戒严,她找不到机会接触东厂的人,两方已经失联了许久。但她心觉以太子和薛恕的狡诈程度,应当轻易不会放弃她这颗好用的棋子。
她思索许久,将手腕上的手串解了下来。
那是一串十分华丽的珠串,晶莹剔透的琉璃珠串起,一圈圈绕在手腕上,充满异域风情,是她最为喜爱的一件饰品。但乌珠此时却毫不留恋地将手串扯断,将细碎的琉璃珠子攥在手中,小心翼翼地顺着车窗往外扔。
天色黑,马车又行得急,一颗颗滚落的琉璃珠毫不起眼。
即便乌珠用得节省,但一串琉璃珠还是很快用完了。她并不想坐以待毙,正思索着脱困之法时,却感觉疾驰的马车陡然减速停了下来,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立即推开姚氏,挤到门边掀起门帘一角往外看,正瞧见殷承璟满身狼狈地下了马。
殷承璟大步走向马车,掀起门帘一瞧,见姚氏与乌珠都在马车上,脸色方才好看了一些。他同为首的亲卫交代了一句“暂时休整”,便上了马车。
这马车并不宽敞,他上来之后便略显逼窒。
姚氏捧着肚子怯怯缩在角落里,乌珠同她挤在一处,看着换衣服的殷承璟,琢磨着挟持殷承璟逃走的可能性。
她越发笃定殷承璟恐怕是出了事。
按照她对对方了解,如此慌乱地趁夜出逃,很有可能是谋逆事败。如此危急时刻还带上了她与姚氏,恐怕是还想借着她们背后的势力东山再起。
她还惦记着太子的承诺,可不想被迫跟着殷承璟当谋逆的逃犯。
东厂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过来,她还得先自救。乌珠学姚氏蜷着身体,实则身体紧绷已在暗中蓄力,从微垂的眼缝观察殷承璟,不断估量双方的实力。
她同殷承璟交过手,殷承璟未必比她强。
手摸到藏在大腿处的冰凉匕首,乌珠心中一定,趁着殷承璟转身的时机,猛然拔刀刺向他后心——
察觉危险的殷承璟侧身一躲,但马车狭窄没能完全躲开,右肩被匕首刺中。乌珠趁势欺身而上,手中腰带快速绕过他的脖颈,试图勒住他的脖颈。
但殷承璟虽受了伤,力道却未松,当即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乌珠见状只得改为勒住他的脖子,两人角力之间,一道撞出了马车。
守在马车外的精锐被惊动,霎时围拢上来,乌珠见势不妙,拔出匕首狠狠刺了拉车的马匹一刀。马匹受惊,顿时扬蹄朝前疾奔。亲卫也被迫朝两边闪避。
乌珠顺势往边上一滚,就近抓住一匹马翻身而上,冲进了漆黑的林子里。
亲卫就要策马去追,却被殷承璟出声阻止:“别追了!”
捂着肩站起身,殷承璟咬牙切齿一阵,到底理智占据上风:“将马车追回来,立即上路。”
乌珠跑了就跑了,姚氏却不能有事。只要姚氏肚子里孩子还在,他总有法子逼着姚兆安替他办事。
疾奔的马车很快被拦下,殷承璟看着脸色惨白的姚氏,露出个渗人的笑容:“别怕,只要你乖一些,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姚氏身体发颤。满脸畏惧地看着他,不住点头。
马车重新上路,殷承璟将金疮药递给她:“给我包扎一下。”
姚氏颤着手接过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又用布条将他伤处包扎好。之后才小心翼翼蜷缩在马车角落里。
马车不知疾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时,姚氏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她被两个婆子扶下了马车,身边的殷承璟已经换了一身寻常衣裳,护送的护卫也都弃马做了家丁打扮。
一行人走到了渡口前,同普通人一起等待载客的船只。
姚氏垂着头,身体细细颤抖,不是害怕,而是紧张。
渡口,船只,都对上了。但她悄悄打量四周,却不知道来接应她的人是谁。
掩在袖中的手逐渐攥成拳又缓缓松开,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不断安慰自己不要害怕,左右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形了,若是赌赢了,至少还有一条生路。
想到那人给出的承诺,她忽然按住肚子,似极为痛苦的模样,说出了约定好的暗语:“我肚子好痛,好像动了胎气,能不能歇歇脚再走?”
第123章
按照殷承璟的计划,他与姚氏扮做寻常夫妻,在心腹的护送下先乘客船南下至广东。而其余的人马则会兵分数路扰乱追兵视线,之后再由不同路线赶往广东与他汇合。
如今沿海虽设了海禁,但海外贸易利润高昂,仍有船队私自出海。沿海一带还有海寇以及海外商人出没,可谓鱼龙混杂。他藏身其中便如同泥牛入海难觅行踪。更何况他还有些家底就置办在广东,这也是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姚氏忽然动了胎气,确实有些麻烦。一旦宫中的动乱平息,下一步恐怕就要派人来追捕他。每多耽搁一刻,被追上的可能性就大一分。但姚氏肚子的孩子还有用,若是就这么没了,日后再想弄出一个来掩人耳目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姚家日后也还有用处。
如今还有人愿意追随他,一是已经被他绑上了船没有回头路,二则是还盼着他东山再起好跟着鸡犬升天。
但若是他的秘密被发现,恐怕仅剩的这些人手便要各谋出路了。
脑中快速权衡了利弊,殷承璟面上的神色柔和下来,就仿佛一个爱护妻子的丈夫一般将人揽到怀里,柔声安抚道:“是不是方才马车上太颠簸了?”他将姚氏扶到渡口边的大青石上坐下:“船还没来,你先坐着缓缓。”
姚氏捂着小腹温顺蜷缩在他怀中,低垂着眼帘暗中四处扫视,心跳得飞快。
捂住小腹的手指紧张得微微痉挛,她越发惨白的脸色倒是让谎言看起来更加真实。
殷承璟没有生疑,皱着眉斟酌着,看姚氏的情形恐怕中途得先找个大夫看看,别真出了岔子。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河道之中有数艘客船缓缓行来。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早起赶路的行人们聚集在渡口,眺望着靠近的客船。身后幽暗的林子里,一片飞鸟惊起。
客船靠了岸后,等待的百姓们就要上船,却见客船里忽然涌出大批披甲执锐的官兵来。
普通百姓们对官兵有天然的畏惧,下意识往两侧散开让出道路来。殷承璟见状却是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要撤退。但此时官兵人数比他们多,他们弃了马根本无处可逃!
殷承璟攥紧了姚氏的手,大力拉拽着她低垂着头混在惊慌的百姓当中,试图蒙混过关。
但偏偏这时候姚氏又短促地痛呼了一声:“相公,我肚子好疼。”
她的声音立即引起了官兵的注意,为首之人眯眼看向她,目光从殷承璟身上扫过,看样子似并未认出他来。
对方是个生面孔,应当没见过他。殷承璟稍稍放了心,侥幸想着这些官兵或许并不是来找他的。
“缉捕逃犯,所有人将身份文书拿出来。”官兵把守渡口,开始挨个核验身份文书。
轮到殷承璟一行时,他先将姚氏推了出去。
身份文书是早就准备好的,官兵也瞧不出问题来。
姚氏捏着文书上前,紧张得手指都泛了白。为首的官兵接过她手中的文书像模像样的检查,姚氏不确定这些官兵是不是那人所说来接应的援兵,她无意识摩挲着小腹,正想用暗语试探一下,就见那官兵猛然将文书合上:“拿下!”
姚氏一惊,却发现这话并不是对她所说,围住渡口的官兵以迅疾之势将殷承璟一行围了起来。
殷承璟神色骤变,刚想垂死挣扎,却听对方同另一人道:“逆贼已捉拿归案,速去王府报信。”
一名官兵便领命而去。
所有的侥幸皆被打破,殷承璟不再伪装,冷眼看着统领:“安王的人?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他估计分散兵力就是为了扰乱视线方便出逃,又特意乔装打扮,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竟在这临门一脚处栽了。
殷承璟的目光逡巡,从官兵身上缓缓移到了似乎松了一口气的姚氏身上,他顿时明白过来,目眦欲裂:“是你?!”
“贱人!竟连你也出卖我!”
他的话刺激了姚氏,姚氏颤了颤,瘦弱的脊背挺直了些,愤恨地看着他:“你这种畜生,早就该众叛亲离了!”
自从得知真相之后便被软禁,她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安王派人接触她时,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与其被殷承璟软禁折磨替他生下孽种,还不如鱼死网破奋力一搏。
就算死了也好过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对上殷承璟噬人的目光,姚氏回想着乌珠刺他一刀时的情景,觉得这个男人也不过如此。
她是不如乌珠厉害,伤不了这个畜生,却可以好好活着看他最后的下场。
“我会打了这个孩子,然后好好活着,看你最后怎么死。”姚氏敛了额前的碎发,朝他露出个苍白的笑容。
殷承璟很快便被官兵押了下去,核验过文书的百姓已经上了渡船。
最后就只剩下姚氏留在原地。
官兵统领显然得过交代,将一份文书以及一叠银票交给她:“这是王爷为夫人准备的身份文书与银票,另在江南还置办了一处宅子,地契也在其中。”又点了一名相貌和善的官兵:“他会护送夫人南下。”
姚氏颤着手接过文书和银票,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皇子府那边……”
“三皇子逃走时,在皇子府放了一把火,三皇子妃与侧妃都葬身火中。”
姚氏缓缓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了家中的母亲和兄长……她闭了闭眼,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必然是无法再回去了,只能被官兵护着,上了另一艘船。
客船尽数离开渡口之后,统领并未离开,而是按照吩咐,又重新布置了一番。
*
东厂番子循着踪迹追了一路,终于在林子里找到了乌珠。
乌珠逃脱之后,便在漆黑的林子里迷了路。她对望京都不熟悉,更遑论出了望京。她不敢乱跑,就在林子里待到了天色微亮,之后才循着马蹄印又回到了先前歇脚的地方等待。
好在她到底还有些利用价值,东厂番役顺着她留下的记号找了过来。
领头的千户瞧见只有她一人,凝眉道:“三皇子在何处?”
乌珠指指地上的车辙印:“我中途逃走,殷承璟带着人往那个方向去了。”
番役只得带上她,顺着车辙印一路追过去。只是赶到渡口时,却见渡口只有零星几个百姓在等船。
附近的林子里找到了几匹马以及弃用的马车,很显然殷承璟一行已经先一步坐客船跑了。
千户见状派了一队人马往下个渡口追寻踪迹,自己则带着乌珠回去向薛恕复命。
乾清宫中,殷承玉与殷慈光,还有一众大臣都守在外殿。内殿大门被薛恕与高贤两个大太监把守,只有太医能进出。
隆丰帝落水已经昏迷了半夜,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太医轮番诊治抢救了半夜,才堪堪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初夏的天亮得早,初阳升至屋顶时,院判终于擦着汗出来,说了第一句话:“陛下醒了。”第二句话却是对着高贤所说:“陛下传高公公进去。”
薛恕眉头一动,瞥一眼高贤,又和殷承玉无声对视一眼。
高贤在内殿待了两刻钟才出来,传话道:“陛下还需要静养,太子、王爷以及诸位大人便先回去休息罢。”说完后又将一块令牌呈给殷慈光:“另陛下命安王暂时接管宫中防务。”
殷慈光伸手接过令牌时,见他张嘴无声道:成了。
成了。
殷慈光敛眸,将令牌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