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偏执皇帝的[古代架空]——BY:息霜

作者:息霜  录入:12-24

时岁迢迢,早已记不清太.祖模样,即便坐到一起,也不再如同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两家之间,不知何时起,横生罅隙。
先帝与众妃皇子在上首,用琉璃碗就象牙箸。水晶碟中盛着不远万里送回来的新摘荔枝,只为博宠妃一笑。李固坐在角落。
他背后是叶士秋一家四口。红木桌椅,清汤冷菜,叶十一尝了两口,素味寡淡,还不如自家厨子。小十一拉阿姐,低声委屈:“不好吃。”
叶明菀慌忙捂了他嘴,轻声呵斥:“童言无忌。陛下赏赐,自然是珍馐美味,你别胡说。”
小十一皱巴脸,不敢说话了。
李固偷偷拈了面前最近的蜂蜜荔枝糕。
众妃忙于奉承谄媚先帝,先帝忙于咬众妃你一口我一口送来的象牙箸。谁也不曾注意,这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冷宫皇子。
李固轻戳小十一后背:“欸。”叶明菀揽着十一肩膀,那是不动声色回护的姿势,她望向李固:“四皇子殿下?”
小十一自阿姐胳膊下挤出眼睛,好奇地回望他。眉目俊朗的大哥哥,让他想起教书先生那本藏在坐垫下的册子,先生说都是些胡言乱语的戏文,打发时间罢了。
他问先生,戏文里讲什么,先生笑而不语。叶家十一打小调皮捣蛋,又一日趁先生午休,剪了他的灰白胡子,还偷了他拢在袖中的戏文。
幼童方识字,便见得一句:“册那贼人,虽朗眉星目,实衣冠禽兽,瞧中那金莲美貌,欲与媾和之。”
不懂其言,童言无忌,问先生:“朗眉星目何意,衣冠禽兽又是何意?”
先生哭笑不得,按着他脑袋使劲秃噜:“朗眉星目是说男子好看极了。至于衣冠禽兽……”先生思忖斟酌,换了话说:“该打的意思。”
不过面前这位着雨过天青色晋衣的哥哥,端生朗眉星目,却非衣冠禽兽。
他瞅着李固,李固瞅着他。将青花瓷碟盛的蜂蜜荔枝糕递给他,李固柔声道:“很甜,你尝尝。”
叶明菀见他并无恶意,遂放开了小十一,回头默默就餐。叶十一抿着下唇,眨巴黑黝黝的大眼睛看他,垂涎那金黄香甜的糕点,小心翼翼捏起来:“谢谢哥哥。”
李固撇开唇角,黑如曜石的眼瞳里,盈满笑意。
叶士秋注视这一幕,心生感慨,蓦地抬头,先帝也正看着他两人。叶士秋陡然心惊。背对先帝的李固却不曾察觉,专心致志观察叶十一吃东西。
粉白的腮帮子嚼啊嚼。李固想起他养在草丛里一只小肥兔,三瓣嘴两只耳,黑色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喂它什么都吃,腮帮子鼓啊鼓的。
本来嬉笑热闹的宴席,刹那间安静下来,唯余小十一嚼糕点的咕咕声。
不知哪位擅察言观色,还擅阴阳怪气的妃子嗤笑:“冷宫庶子,既与陛下同桌已是恩赐,偏要学那耗子偷食,别污了人家娇贵公子。”
李固回头,不疾不徐,自座位上站起来,看也不看那刻薄妃子,只面朝着先帝,抱手作揖恭恭敬敬俯下身去:“荔枝糕只宫中才有,父皇圣恩,便让叶家小郎君尝个新鲜。”
一席话,不卑不亢,直把刻意忽视叶家的先帝,捧到了圣恩浩荡、善待臣子的高位上。先帝按住大腿那只手,蓦然收紧,面上却露出笑容,在眼角挤出褶皱。
“好!”先帝拍巴掌:“好!”
叶家人除那位小寿星,皆站起来,向先帝作揖,是躬谢之意。
都说帝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先帝看似真心的笑容,刷然褪去,他沉声道:“刘卫,四皇子假造圣意,该当何处?”先帝摆明了,他没有赏赐糕点的意思。
刘卫是先帝身边,那一任的北衙统领,擅趋炎附势,还擅落井下石,忙慌不迭道:“该打!”
叶十一瞪大眼睛,指着刘卫:“你才是衣冠禽兽!”
众妃环伺、荒淫无度的君王,面色霎时铁青,难不成叶家一个小娃娃,都会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一语落,石破天惊。
叶明菀拽上叶十一跪地,叶家夫妻纷纷跪下去,额头伏地,诚惶诚恐:“小子不懂事,童言无忌,还请陛下见谅!”
先帝站起来,余怒未休。
李固不动声色拦在叶家人身前,拱手弯腰:“父皇,此事全因儿臣无礼,冒犯父皇,又扰了叶家,理该…仗责。”
那天晚上,一百大板,一板没少,全落在李固身上。
伴随着铁杖嵌入皮肉又拔出的恐怖声响,先帝红光满面,笑盈盈地端了杯盏过来,一杯自己拿着,另一杯,没给任何人,递给了叶十一。
叶士秋脸色大变,苦苦哀求:“陛下…”
叶夫人死死按住身前,指甲尽数扣入地毡中。
叶明菀只心想,小孩子,怎么能喝酒呢。
“不是鸩酒,放心吧。”高高在上的陛下说:“令郎生辰,朕亲自敬他一杯。”
叶十一推拒:“陛下,我不喝酒。”先帝弯下身,看着他,并不慈祥的中年男人,因常年纵欲,老态尽显,小十一退却半步。
“喝了酒,那位哥哥少挨些打。”先帝笑眯眯地规劝:“男子汉都会喝酒,你是男子汉吗?”
后半句纯属随口哄小孩的附赠,前半句才是重点。
李固忽然从条椅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向他,撕声呐喊:“十一,别喝!”
先帝脸色骤暗,数十名藏在暗处的影卫蜂拥而上,将四皇子扑通压回去。李固两膝嵌入泥土,跪倒在地,眼也不错地瞪视叶十一。
直到很久以后,叶十一才明白,其实那就是一场鸿门宴。没有别的任何目的,只是让他喝下那杯酒而已。
“我是。”小十一说:“陛下,我喝了酒,你不要打哥哥。”
先帝笑逐颜开,真像位慈祥长辈,点了点头:“好。”
李固青筋横突,咆哮:“叶将军!你忍心吗?!”
叶士秋那头颅沉重得,仿佛再也抬不起,低下去,再低下去,卑微进泥土,眼前依稀浮现叶家门楣上,太.祖亲书忠君报国四个大字。
老臣有泪,不在脸上,在心里。一声叹息,漫长地卷入了李叶两家百年光年,他沉重道:“臣…早知有今日。”
叶夫人跪不稳,伏在叶士秋肩头,低低地,似在啜泣。
“十一!!”李固叫他:“别喝!!”
刘卫换了布满倒刺的铁鞭,一鞭子朝他后背砸下去,顿时鲜血淋漓。李固倒在地上,仍然固执地,不肯将视线从懵懂孩童身上移开。
“别打他了。”小孩畏惧地捧起酒杯:“我喝。”
酒水偏甜,不算难喝,细品甚至能琢磨出几缕醇香,是新酿的葡萄,楼兰国年岁进贡上来的。小十一砸吧嘴,将杯子还给先帝:“谢谢陛下。”
所有人都看着他。
李固那么撕心裂肺、肝胆俱裂的劝阻,让众人都以为酒水有毒。可没想到,小屁孩并未毒发,什么事也没有,茫然无措地环顾在场,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看他。
先帝哈哈大笑,叶士秋揽住夫人肩膀,轻拍安抚。宴席罢,先帝留叶十一在宫中小住。
李固挨了板子,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小十一抱着满怀的药瓶去找他,丁零当啷,推开门喊:“哥哥,擦药!”
在宫里住了七八日,太半时间都待在李固那里。临走时,李固送了他一条巾帕,“我娘留下的。”他说:“送你拿去擦嘴,花猫。”
吃了满嘴荔枝糕的粉白娃娃鼓足腮帮,摊开巾帕一瞅,帕尾两朵时兴的君子兰,素雅清馨。
如今思量,缥缈如隔世,记不得蜂蜜荔枝糕的味道,不过对那两朵君子兰,倒是记忆犹新。将巾帕交还老妪,无需拔剑,便已四顾心茫然。
先帝赏的那杯葡萄酒里究竟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是酒而已。
后来听阿爷提及,李叶两家曾亲如弟兄,每逢叶家嫡长的儿郎生辰,那一任皇帝便要赐酒。世世代代,终成习常。
回忆没能抚平心中惴惴,将军踱步彷徨,犹豫是否要去见自家阿姐。恰那时,掖庭门前,不期然一道弱柳扶风的身影。
叶十一听见温温柔柔的女儿声,似微风拂面,那人唤他:“将军,将军。”
循声回头,庞微月弯着月牙眸,笑盈盈地,正看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庞妃快下线了QAQ


第19章、棋子
19、
疑惑宠妃怎么来了掖庭,也惊诧掖庭外似狗守骨头的胡拔山竟然不在,至于其他北衙侍卫,均不约而同散了踪影。
许是宫内有要事。北衙向来为帝王亲信,只有皇帝手书口谕方能调动,是李固将他们召走了?难不成宫里出了什么事?
忍不住想了一连串,本来不愿见庞微月,终是未能控制地朝她走去。要是李固在乎她,兴许…兴许能为阿姐求情。
阿姐因她进掖庭,虽然不太待见她,宫廷礼仪总是不能荒废,抱了手虚虚一揖,不咸不淡道:“见过庞妃娘娘。”
“将军客气了。”庞妃似乎察觉不到他的冷淡,照例一副轻柔和善的笑颜,伸了葱白指尖往深院一指:“进去聊聊吧。”
掖庭深处,阿姐住在里边,小玉也住在里边。叶十一放正了脸色,转身往院内。
庞微月随他身后,不紧不慢地闲庭信步。
这掖庭里,恐怕也只有后宫斗争的胜利者,才能有这般闲情雅致。乃至于疯了的白头老妪,都怒气冲冲瞪著她。实在因庞妃雍容闲散,与压抑阴沉的冷宫格格不入。
直到左右无人的偏院,庞妃才开口唤他:“十一。”
年少时,庞叶两家同在将门,两位老爷子惺惺相惜,连带着两家孩童互有走动。那时不知男女有别,庞微月又常穿得像个小子。
叶家这位十一,见了谁都不消停的主儿,拉起庞微月玩泥巴。两小孩跳泥坑里,抓了泥团你来我往,攻守兼备。
给人家小姑娘蹭一身污泥。
为这事,十一挨了爹娘责骂,还写保证书再也不拉人小姑娘家玩泥巴。不过那保证书置于案头,没什么用,那之后他都很少再见到庞微月。
叶十一驻足,深吸口气,方才回头望向她:“有什么事?”
“我不曾陷害你阿姐下毒。”
掖庭里少有人迹,不过太清冷,便有人养了猫儿,淡棕条纹的狸花,盘卧于墙头,支起精明脑袋,晶亮的眼珠瞧着他俩。
叶十一没答话,安静又平静地看她,不见愤怒,抑或去质问,只是茫无边际的疑惑。
庞微月朝他近了两步:“药是你阿姐宫里人送来的。”
“你说,是我阿姐要害你腹中胎儿?”
“…实话说,我不知道。”庞微月轻笑了下,抱着双臂,视线越过他,那双眼底的迷茫不下于他:“我…甚至不知…自己是真害喜…还是假。”
两人的对话,仿佛在捉迷藏,连藏起来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藏在哪儿,只怪周遭形势太过复杂,身处迷宫中,无法自拔。
庞微月垂低眼帘,似是怕冷,掌心摩挲小臂,蓦地攥紧,缄默不言许久,方才慢条斯理开口:“药是你姐送来,我未曾想过验毒…刚刚好陛下也在…”
就那么巧,陛下前脚带了御医来探望她,后脚贵妃送的安胎药便到了。
当着陛下面,自然要装出姐妹情深,不曾多疑,端起药碗,感激再三地谢了姐姐关心,欲要一饮而尽。
陛下却伸出手来,将药汤夺去,也许早有图谋,也许心血来潮,陛下沉声道:“太医,拿银针。”
就这么试出了寒毒,接下来帝王震怒,严令彻查,一路从送药小厮顺藤摸瓜到煎药太监。那小太监一哆嗦,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药汤里有藏红花,贵妃吩咐的。
之后,便如叶十一所见,贵妃进了冷宫。
陛下对庞家愈发纵容。
“因这事,陛下说要补偿我。”庞微月笑得无奈:“你也知道,我家好些个男丁,在朝上任职的不少,还有我阿爷,一心想压叶老将军一头。”
话道至此,有心人便心如明镜。人一旦有了述求,有了渴望,变成贪恋,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前车之鉴,尚有假造身孕的叶小玉。何况本来就吝财声名在外的庞老将军。
饶是李固苛政,可自古以来卖官鬻爵就难断。庞老将军私底下向吏部举荐了不少富庶子弟。说是举荐,其下多少暗流,不得而知。
从前皇帝地位根基未牢,又畏惧庞家守京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加上庞妃受宠,庞家更是肆无忌惮,庞老将军有段时间,逢人便夸自家生了好女儿。
而那位皇帝,如今羽翼渐丰,大权在握,北衙也全换了自己人。
“我未替自家谋一二,不过爷娘弟兄常找上门来。”
庞微月深深吸口气,扭头望向宫墙,惨白院墙遮住目之所及。那只狸花猫灵活地自墙头一跃而下。在两人脚边盘旋。
“陛下宠你,是故爱屋及乌,庞家发达理所应当的事。”叶十一可有可无地说。
庞微月笑颜凝滞,暗淡下来,轻轻摇头,双眸中隐着意味难明的暗色:“其实外人歆羡我圣宠,徒有其表罢了。陛下…就要了臣妾一次…还是醉酒…他…他心中…”
“另有其人。”庞微月呢喃低语:“他将我认错…”却到最后都不曾叫出那人名姓,仿佛压在心底已久,经年累月,封成了不会动弹的石像。
“是谁?”阿姐吗?
“不知,也许是贵妃吧。”庞微月苦涩一笑:“帝王心,太难揣测。不过有件事我却可以笃定。你阿姐与陛下,才是真正的夫妻,他们从来一条心。”
这话自宠妃嘴里说出,怎么品都觉得怪异。一个被打入冷宫的贵妃,怎么和高高在上的陛下一条心?
“庞家,我,你。”庞微月铺垫这许久,终于道出目的:“都是他们二人手中棋子罢了。”
将军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内心浮现出最可怕的猜测,却不敢去细想,唯恐越思量,越痛苦。
庞微月却要引他去思量到底,穿透迷雾,看见最不可思议的真相:“将军该听过郑伯公克段于鄢。欲要其亡,先要其狂。我阿爷和几个弟兄如今不知收敛,大肆敛财…陛下…呵,早已派北衙收集了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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