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家只顾着看他光芒万丈,羡慕他才华横溢,却忽视了他作为青丘下一任家主,承受着何等的压力。
可此刻青丘玦放下了身段,挺得笔直的背脊弯下,那双永远凌厉又漫不经心的眸子里,含着委屈与脆弱,谢陵瑜其实清楚他有卖惨的嫌疑,但做到这个份上,更令人动容。
这是他不曾见过也不敢想的。
谢陵瑜恍惚了片刻,还是沉默着将手抽出来,哑声道:“我去叫大夫。”
青丘玦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没有阻拦,低低应声,“嗯。”
谢陵瑜偏过头,起身离开。
青丘玦靠着床边发愣,俊美的面容有些病态的脆弱,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又被打开了,他抬眸望去,有些惊喜。
谢陵瑜手中端着个木盆,正冒着腾腾热气,他神色如常,但就是不和青丘玦对视,“躺好,给你擦擦。”
青丘玦骤然笑了,霎时间明艳动人,似是攫取人心魄的狐狸精,谢陵瑜心跳顿时漏了两拍,不敢再看,生怕自己脸上出现什么可疑的红晕。
可他不看,也架不住有人就主动凑过来,凤眸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青丘玦软下声音道:“脸烫。”
85 心不在焉
谢陵瑜当即往后退了一大步,青丘玦却分毫不让,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主动将脸贴了上去,谢陵瑜指尖触到一片光滑的肌肤,还带着滚烫的温度,惊的他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是不是很烫。” 某人无辜的看着他,很不要脸的蹭了蹭,整个人散发着无害的气息。
就…… 确实挺想上手摸一摸的。
谢陵瑜手指握成拳,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不松手,我怎么帮你擦?”
青丘玦闻言一顿,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手,仍由谢陵瑜带着情绪的将白布按在他脸上揉搓,他一声不吭,不一会儿连着脖子都被搓红了。
谢陵瑜见他一句怨言也没有,就这么专注的盯着自己瞧,再一看白皙的肌肤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通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就放轻了。
一室寂静,气氛却并没有很尴尬。
谢陵瑜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出了气后莫名平静下来,他将手里的白巾叠成个方块状,搭在青丘玦的额头上,没想到这厮顺势就将头靠到了他腿上。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如此死皮赖脸。
谢陵瑜简直要气笑了,但他表面上还是那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冷漠道:“起开。”
青丘玦眨眨眼,垂下眼不去看他,也不动。
谢陵瑜挑眉,正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到一阵敲门声,“谢公子,老大,郎中到了。”
是金缠的声音,谢陵瑜低头看青丘玦并没有避嫌的意思,仍然像条死鱼一样瘫在他的腿上,一副赖上他的样子,心中不由冷笑。
他都不嫌丢人自己怕什么。
“进来罢。” 谢陵瑜淡淡道。
金缠大大咧咧的推开门,将郎中往里头一推,郎中是个青袍男子,瞧着岁数不大,两人打眼一瞧屋内的情况,齐齐一愣。
青袍人眼神不自觉看向金缠,却发觉金缠也迷茫的看向自己,一时间两人进退两难。
反倒是作俑者气定神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谢陵瑜看向他们,温和的笑了笑,“怎么不进来?”
金缠莫名打了个寒颤,反手关上门拉住有些打退堂鼓的青袍人,勉强挤出个笑脸,自圆其说,“这孩子没见过老大与谢公子英姿,这不就被震慑住了,公子莫怪。”
青袍人:“…… 嗯,没错,见过二位公子。”
他敢怒不敢言,暗搓搓瞪了一眼金缠,心中腹诽,也不知道是谁在门口愣住了,害他以为这是自己不能看的场面。
青丘玦保持着靠在谢陵瑜腿上的姿势,自觉的将手腕伸出来,他只穿了中衣,修长有力的手无害的垂下,像是精雕玉琢出的美玉。
谢陵瑜眸色一暗,抬眼温和的笑了笑,冲青袍人招了招手,青袍人急忙将药箱放在一边,掏出软垫垫在下面,又将白巾敷在青丘玦的手腕上,这才伸出手,为他诊治起来。
青袍人眉头微微皱起,片刻后将青丘玦的手腕放进被子里,沉默了一会儿。
“无妨,只是平常的发热,许是伤口有些感染,待会儿我将伤药送来,内服外敷几日即可。” 青袍人道。
谢陵瑜点点头,青袍人匆匆告退,下去配药。
金缠见他们如此,觉得是自己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临走前还冲他们抛了个媚眼,可惜谁也没瞧他。
屋内又安静下来,青丘玦缓缓将手从被窝里拿出来,轻轻敷在谢陵瑜的手背上,“云楼,你是不是不打算搭理我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可更多的是小心翼翼,仿佛只要谢陵瑜回答个 “是”,他就会化作一团雾,散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一直都是这样,无论是阿诀还是当初的青丘玦,周身都萦绕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也许他正与你说笑,可人却仿佛隔着山海,就好像不紧紧抓住他,转眼就再也见不到了。
谢陵瑜皱眉,他虽然气,但也不会说就此决裂,他只是需要时间去平复自己的心情,以及…… 正视自己的感情罢了。
“没有。” 他低声回答。
青丘玦还欲再说些什么,目光柔和又耐心,是谢陵瑜既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阿诀经常会不自觉的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可他从未见过青丘玦如此。
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却又在某个时刻毫无间隙的重合在一起,变成了现在这个让他欲罢不能的人。
谢陵瑜突然别过脸,挣开了他的手,起身将他放回床上,深吸一口气,“先别说了。”
青丘玦坐起来,凤眸中闪过一丝受伤,又克制的压回去,“我……”
谢陵瑜却打断了他,并不平稳的声线透露着他内心的混乱,他的语速有些急促。
“深思熟虑,一步三算才像你,我不会不搭理你,也不会与你就此决裂,可如今——”
“如今我们该以大局为重,我也不愿扰乱你的计划,青丘玦……”
“你且好好想清楚,你究竟将我当什么。”
“你将我当什么,我便会成为什么人。”
谢陵瑜这次没有躲,他坦坦荡荡的凝视着青丘玦,目光中带上了令人难以揣测的流光。
青丘玦看着他,突然失语。
两人僵持片刻,还是小厮送来了青袍人配好的药,才打乱了一室寂静。
气氛骤然一松,谢陵瑜没有让别人代劳,而是自己走到青丘玦面前。
青丘玦自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着,乖乖趴下露出精壮的背脊,恰到好处的肌肉上遍布着伤痕,裹着的纱布被揭开,又几处剐蹭红肿,看起来有些感染了。
谢陵瑜凝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放轻动作为他抹药,不多时便起身,用新的纱布重新给他缠上,又随手将桌上凉着的药碗递给他。
青丘玦沉默着配合,一饮而尽,没多说半句屁话,两人都各怀心事,青丘玦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很专注。
烛火被吹灭,人眼尚未适应黑暗,谢陵瑜却准确找到了软榻的位置,褪下靴子躺下,困意来袭,谢陵瑜懒得动,干脆合衣而眠。
月色漫延进来,渗透于每个角落,青丘玦对着软榻发呆,毫无睡意,方才他似懂非懂,却在触及谢陵瑜的目光时,犹如醍醐灌顶。
“你将我当什么,我便会成为什么人。”
他在心中不断咀嚼这这句话,若是当做题来解,他心中早有定夺,可为何会犹豫呢?
青丘玦扯了扯嘴角。
什么深思熟虑,一步三算,若是能解一个 “情” 字,那古往今来得少多少痴男怨女。
即使他机关算尽,也难算心算命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放在怀中的棋符。
“你会是我的人。” 青丘玦轻声道。
可这一次,他眼里没有势在必得,有的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和一丝不愿他人知晓的窃喜。
而被注视的人呼吸平稳,累了一天,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自然什么也听不见。
青丘玦感受着他的呼吸,忍不住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渐渐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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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又忙碌起来,谢陵瑜整日早出晚归,似乎像是在躲着什么,青丘玦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命人将软榻换成了宽敞的床,两人像是有种无言的默契。
青丘玦安分的吓人,每日按时吃药养伤,金缠都怀疑他撞坏了脑袋,他总在谢陵瑜回来之前便歇下了,两人一连好几天都没说上话。
每当谢陵瑜拖着疲惫一天的身体回到屋里,屋内总会为他留两盏烛火,这是青丘玦为他留的,烛火摇曳,暖融融的。
莫江这里越来越顺,大家都掌握了方法,对一些情况得心应手,随着莫江渠道的开通,莫湖修堤也轻松多了,两边的动作不停,情况基本稳定下来。
一切都很平静,谢陵瑜也这么以为,他心中没什么波澜,青丘玦这些时日一直没有动静,可能已经是一种委婉的回答了。
大局为重,或许在他心里,自己仍然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背负着血仇的人,又怎能为自己分心?
他深吸一口气,明明心中早有准备,可还是被一股郁气堵在心口,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手中砍去杂草镰刀失了准头,一下子劈在手腕上,霎时间鲜红的血液蜿蜒而下。
“嘶……” 他毫无防备的抽了口气。
“公子!” 莫随吓了一跳。
“谢公子,你休息会儿吧,这里有我们。” 莫随见他脸色不对,担忧的走过来想扶他去休息。
一旁的村民也频频望过来,那日他们为救大刘被江水冲走,村民们心里一直很愧疚,此刻更加担忧了,谢陵瑜勉强笑了笑,扯下衣摆草草裹住伤口,“无妨。”
莫随却不信他,神情凝重的看着他,低声问,“公子近日是不是身体不适,怎么整日无精打采的?”
谢陵瑜闻言一愣,“我…… 无精打采吗?”
“是啊,自从公子回来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人都瘦了一圈了!” 莫随瞪眼,愈发觉得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半推着让狐面带他回去,“行了行了,这里有我看着呢,公子还是先休息休息罢。”
谢陵瑜本想拒绝,可架不住狐面也推着他往马车里走,只好半推半就的上了马车,马车里只有他一人,谢陵瑜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谢公子,不必多虑。” 狐面的声音有些含糊,外面的风呼呼的吹。
谢陵瑜沉默了一会儿,挑开门帘问:“何出此言?”
狐面似乎笑了笑,无奈的长叹一声,“公子这小半辈子都没服过软,谢公子不妨多些耐心,仔细去瞧瞧。”
谢陵瑜垂眸,心中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再问。
狐面点到即止,心说公子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
“那疯子又犯病了,哎……”
“…… 行了,你少说两句。”
模模糊糊的字句传入谢陵瑜的耳朵,他慢半拍的掀起窗帘,朝前面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大树下,有个像是乞丐的男人又蹦又跳,他浑身脏兮兮的,全身上下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上去不像个疯子。
他似乎是个哑巴,一直用嘶哑的声音 “啊啊” 的叫着,像是尽力的想要喊出什么。
谢陵瑜放下窗帘的手一顿,那双眼睛明亮剔透,望着虚空一点,温和的笑着,只是他又蹦又跳的显得十分滑稽。
谢陵瑜有些出神,他莫名觉得,这个被说成疯子的男人,像是在认真的逗谁开心。
86 好久不见
“那是?” 谢陵瑜拧着眉问,神色有些探究。
狐面闻言望去,隔着人群仔细辨识了一下,而后习以为常的摇头,唏嘘道,“那原先是小岩村的村民,是个哑巴,听说来到这里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也算是命运多舛,村长看他可怜,又合眼缘,便收留在家中做小厮。”
“村长一家有恩于他,自然感情深厚,谁料飞来横祸,又留下他一人漂泊,想必是接受不了,才沦落到这般光景。”
谢陵瑜静静的看了一会,放下帘子,那疯子瞧起来很脏,可那双眼睛却有着令人动容的东西。
马车走过那片土地,什么议论的声音透过车壁传来,寥寥几句,就诉尽了半生。
“他也是命苦,好不容易遇到个好人家,若是没那场大水,日子也挺好的。”
“可不是嘛,那会儿村长家大丫头跟他情投意合,父母也不嫌弃他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