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上次谢恪往任明殿中下催丨情香还跑来抓丨奸,瞧着举重若轻轻松写意,其实哪里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事后,东宫上下排查,处置了好些宫女太监,全是晋王生母贤妃这些年费尽心力安插进来的,就这么被谢恪一把霍霍了。
这样的人,你要让他勾结杨崇,且在暗令杨崇搞事的同时,还不忘记派批死士来监工,那可能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顾明昭一时未想到这些,但太子既然笃定,也就不多说些什么,只道:“如若真是端王,此番派人动了手却未曾得逞,咱们也未必能搜集得到证据,此事只怕不好办。”
谢恒说了这会话,已然有些困倦,他微阖了眼眸,像是没放在心上一般。
“那是回京以后的事。”
——
秦烨知道太子遇刺的消息时,他正坐在奚城的城门楼上,瞧着几个军士押解着易装成兵卒的徐道晏向自己走来。
攻进奚城前的那日子,徐道晏啥也没干,就站在如今他坐的位置上,拿着南周新君亲笔写得劝降信,孜孜不倦的用各种形式解说。
这人打仗不行,嘴皮子倒很利落,舌灿莲花一般,在他嘴里,南周新君那封允诺了异姓封王平分天下的劝降信被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秦烨今天错过明天就能后悔的找根绳子自挂……
徐道晏在这絮絮叨叨,秦烨也没闲着,让带来的南疆军闲着没事时就在城门下大喊“徐道晏率部叛国当诛,此役,只诛首恶余者不论!”
结果是毋庸多言的。
若来得换一个人,即便拿着惠帝不予追究的圣旨在城外大喊,或许徐道晏手下的三万精锐还会因此犹疑,被长官安抚后强自镇定下来拒敌于外。
但来得是秦烨,在南疆军中声名赫赫、说一不二的主帅。
秦烨这个人,就是能让他们放下所有犹豫的招牌。
前后不到三日,奚城已下。
秦烨心情难得的舒畅许多,望着被抓回来的徐道晏更是欣然,刚想开口调侃一二,就见陆言和拿着件东西急急向他走来。
此处不是明郡军营,不会有许多的军事密保,能递到这儿来的,只有太子和严宣生的消息。
他心头咯噔一下,站起身来,也不等陆言和说话,一把拽走了陆言和手中的飞鸽传书,打开查看。
秦烨的脸色骤然沉下来,甚至难看的有些吓人。
“殿下遇刺了,”他说,“我嘱咐过严宣生好生看顾。”
时值正午,阳光正热,陆言和却从这两句话中听出股刺骨的冰凉。
他心里为严宣生默哀了一瞬,忙补救道:“信上说了,殿下伤得不重,且既然杨崇动了手,老严势必亲自带人去围,这一时顾忌不到,也是有的……”
秦烨心里跟明镜似的。
严宣生不是善于推卸责任的人,更不会夸大或缩小事件的严重程度以求减轻过错。
他说太子伤得不重,那必然未曾危及性命,他说这伙刺客是突如其来乘虚而入,那多半的确难以防备。
何况,秦烨临走之前,也将经营多年的南疆传讯渠道告知了太子。
此时此刻,只见严宣生来讯而不见太子的,只说明一件事。
太子觉得,他自己遇刺这件事不要紧,至少没有要紧到需要紧急传讯告知秦烨从而打搅到进攻奚城的进度。
这个认知不仅没有让秦烨松一口气,反而让秦烨心头堵得慌。
太子遇刺受伤,他却是从旁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陆言和眼睁睁瞧着自家公爷脸色一阵变幻,最后下了什么决定似的,也顾不上逼问徐道晏了,把手中拿着的马鞭朝他一扔,吩咐道:“点五百亲卫,随我回郡城。”
陆言和目瞪口呆。
“您不留在这盘点籍册清点战俘什么的?”他神色挣扎的道,“咱们这才刚进城……”
秦烨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啊。”
他看向陆言和:“城都打下来了,你搞不定?”
陆言和瞧着自家公爷一幅身虽在此心已回到郡城的模样,一句话不敢多说,讷讷点头道:“搞得定,搞得定。”
回程不比来时,没有大军相随更无粮草辎重,秦烨带着人骑了快马,前后不过两日脚程。
他一路披星戴月的赶回,眼巴巴地想见自个心尖上的人,到了城门下才发现,进不去。
把封城这茬给忘了。
秦烨站在城外,望着城门生闷气。
这光天化日的,郡城还在排查南周密谍的高度警戒状态,照例翻墙吧,只怕不大行。
和从前一样等到夜里?他又觉得心痒难耐,实在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末了,还是遣了亲卫在城门下喊话,严宣生亲自出来接人,让城门令开了扇侧门进的城。
严宣生根本不知道自家公爷为什么回来的这么快。
攻城不是小事,事后也不是打下来就能当甩手掌柜的,如奚城这样的战略要地,再加上徐道晏的三万兵马需要处置,按常理推算,十天半月都是快的了。
至于因为太子遇刺?严宣生想都没想过。
那次刺杀实属偶然,太子又是个宽和讲理的主,他当日便去杜若园跪着请罪了,还是刚醒来不久的谢恒亲自扶了他起来,满口说着怪不着他。
确实,那夜那样兵荒马乱的,严宣生的主要任务是带兵去围杨崇,能察觉到那批人的存在,已经是他心细如发了。
按严宣生想来,自家公爷一向护犊子,既然太子不在意,那此事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只是……如今瞧着秦烨一看见他就微微沉下去的脸色,严宣生还是心里有些打鼓。
这是在外头受气了?什么人能让公爷受气啊?
秦烨入了城上了马就往杜若园的方向行去,严宣生瞧着他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沉默姿态,心中惴惴,只得没话找话道:“早前不明所以,这几日,才知道公爷为什么如此……”
他顿了顿,打量着秦烨的神色,小心措辞道:“用心于太子殿下。”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一路城内近况,秦烨都未如何搭理他,却在这一句话后挑了挑眉,问道:“为了什么?”
总算得到回音的严宣生精神一震,打起精神来道:“殿下人好啊!”
严宣生掰着指头比划:“从杨崇府中搜出来的那些来往文书、账册民籍,属下看着都头疼,殿下瞧一遍就能记住,多翻两遍就能瞧出来不对。”
“属下带人在郡城里头逐户搜查,又重点搜了那些杨崇手下和周夙供出来的地方,全程殿下不曾让诸率卫过问一句,这才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相比起来,从前棠京派下来的那些钦差、督军就是个屁。”
严宣生说得神采飞扬。
他本来就不耐烦棠京中下来的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又被秦烨百般交代了要小心伺候着,心下本以为是个千娇百贵的大麻烦。
谁能料到,太子是这样的人物呢?
办事利落果决,对待臣下又从不猜疑,私下里那真是一万个的亲切、倚重,如沐春风一般。
就是身体实在弱了点,三不五时的就见着往里端汤药。
秦烨侧耳听着,脸上几分沉凝的不悦终于淡了但,他弯了弯嘴角,克制住了说一句“承蒙夸奖”的心思。
“你以为殿下是信任你?”秦烨强压了一下不住上翘的嘴角,声音努力保持着平淡,“不过是因为你是南疆军里的。”
南疆军里的将军,不就是您的手下?
杜若园近在眼前,严宣生性子不如陆言和放肆,想到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角。
说了一路的话,公爷总算是有点笑模样了。
就是最后这两句话吧,虽然听起来是没错,但怎么在公爷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自矜加上恃宠而骄的味道呢……
第52章 定国公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秦烨被云昼引着进入疏影阁时, 谢恒正坐在桌案前写着些什么。
窗外暖阳和煦,屋中坐着的人神态闲适,斜斜露出的侧颜上轮廓分明,俊美的好似打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辉。
似是听见门帘响动, 谢恒头也没抬, 吩咐道:“将窗掩上些, 吹久了还是凉。”
云昼打量着两边的神色, 低着头没出声。
本来嘛, 外臣觐见太子定然是要通报的, 不过如今不在宫里规矩不严, 加上秦烨前些日子翻墙翻得实在太多, 还得顾明昭亲自去给他开门。
如今,通报这个步骤基本是省略了。
但他现在出声告诉太子“定国公来了”,是不是有点画蛇添足?
正委决不下时, 就见秦烨冲他摆了摆手。
云昼是察言观色惯了的, 眼瞧着这位虽没说话, 但眉梢眼角都充斥着一个意思。
你还待在这干嘛?
他就低了低头, 很是麻溜的走了。
谢恒提着笔又写了几个字,始终未听到回话,微微抬头,却见这些日子时常惦念着的人安然无恙的站在窗边,长身玉立风尘仆仆,正伸出手去够弦窗的边沿。
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顿了一顿, 想扔了笔站起身来又觉得太过突然, 强自将自己按回了原位,出声时却抑制不住的声调微微上扬。
“煜之何时回来的?”谢恒笑了一声,显出几分再明显不过的愉悦来, “孤还以为,再快也要五六日之后。”
谢恒对行军打仗之事颇不熟谙,他一天前才收到秦烨已然打下奚城的消息,心下欣然之余也开始掰着指头悄悄地算。
若是赶着些处理一应事物,再带着部分军队返回,最少,也得七八日功夫吧?
这才过了两天。
秦烨望着太子那张精致的过分的面容上流露出的柔和笑意,只觉一路奔波的疲惫不知何时已然尽数消弭,他喉结滚了滚,故作平静的道:“奚城既下,剩下的都是些微末小事,陆言和足以应付。”
谢恒‘嗯’了一声,也不细究他话中的‘微末小事’到底微不微末,眼神有些亮,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抑制不住的轻轻咳了一声。
太子这样的身体,偶尔咳嗽是寻常事,秦烨却觉得心头一紧,上前两步关切道:“殿下……可是之前遇刺后有什么不妥?”
“无事,”谢恒怕他担心,急咳了两声摆了摆手,“太医已然来瞧过了,那日遇刺伤势不重,只是近日又受了些寒气,不妨事。”
他说得轻巧,秦烨却始终蹙着眉,伸手去拿太子的脉。
眼前这人的动作如此理所当然,谢恒眨了眨眼,也没什么抗拒的心思,顺势将手腕袒露出来,任由他拿脉。
秦烨低着头伸出手,瞧见太子白皙的过分的手腕上显露而出的青色血管,却并无两人初次肌肤相触时的心神激荡,相反,他只觉心头窜出一股戾气。
连严宣生这样的军中糙汉都能诚心夸赞两句的太子,不曾得天眷顾身体强健也就算了,怎么还会有人费尽心思的来刺杀?
他生起气来也不讲什么敌我阵营的道理,却仍旧沉下心思耐心拿完了脉,而后不着痕迹的心下一松。
的确……没什么大碍。
非要说的话,应当就是刺杀时受了点惊吓,夜里又确实受了点寒气。
“刺客是什么来路,殿下可查出来了?”秦烨收回了手,在太子身侧的坐塌上坐下,心下仍旧给主使之人重重记下了一笔。
伤没伤着是一回事,仇还是要报的。
“杨崇说,是孤那四哥、端王主使。严宣生那抓到的人后来都自尽了,未曾留下活口。”太子也收回手腕,扬了扬手中写了一半的信,云淡风轻的道。“孤已经写信回京给母后还有舅舅,让他们留意端王府中的动静了。”
“端王……”秦烨也有几分意外,若有所思道,“昔年先太子和五皇子争夺储位,又牵连了几位皇子进去,端王却不在其中,他是先太子薨后意外饮酒坠马,命虽保住了,身体却不行了。”
端王母妃出身极低,连惠帝一朝头一次争夺储位时都没掺和上,自然也轮不上第二次。
京中世家普遍认为,这就是一场意外。
毕竟,赵家若为了保赵皇后之子谢恒上位而动手伤人,也该去弄晋王谢恪,而不是端王谢惟。
谢恒不置可否,端王不曾在原书里出现过,而他又现在都没彻底摸清齐朝皇室这些弯弯绕绕,颇不敢下结论,只是道:“谁知道呢,不聊他了。”
两人又闲谈了两句,谢恒想起些什么,问道:“煜之此番进城,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秦烨噎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不曾,是让城门令开了扇侧门……偷摸着进来的。”
他以为太子是在意若是正大光明的叫开城门,又会传出两人不和的流言,虽然心下有些难为情,却还是坦然说了。
谢恒却牵了牵唇角,淡淡的道:“城中诸事繁杂,若要清理完毕,总还要几日功夫,煜之明面上不在城中,若有事情商议多少有些麻烦。”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弯弯绕绕。
秦烨张了张口,想说我可以翻墙,又觉得太子不是这个意思,于是试探着问:“那殿下觉着……?”
“左右城外无事,煜之不如就待在杜若园,”谢恒凝了凝眉眼,想了一会才开口道,“旁的地方恐有他人耳目,倒是疏影阁里可以放心乐意。”
这神来一笔,秦烨只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了。
太子要他住疏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