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楼遗事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阮白卿-

作者:-阮白卿-  录入:02-11

  眼泪流下来冲淡了血痕,那殷红的水渍却蜿蜒得更长了。
  “但是,你没办法这样,对不对?”
  他抽泣着,拉住了景承的袖口,闭上眼,把额头抵着景承的肩窝。“……我十四岁那年偷偷喜欢你的时候,觉得那就是我这辈子能遇上的最好的事……我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呢?”
  景承只是抱着他,来来回回地抚着他的脊背,“嗳,你不要哭……别说了,现在说这个。”
  “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有任何奢求。”嘉安泣不成声,他的胸膛里鼓动起狂躁的心跳,绞拧着无数的酸涩,仿佛一辈子的苦难全都汇聚在这句话上,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求求你放我走吧!”
  脊背上的双手停住了,景承缓缓离开他的身体,轻声问:“你说什么?”
  “你说过的……我自由了,对不对……”
  嘉安仰起脸望着他,屈膝跪了下去。
  “奴才……最后一次……求主子恩典。”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埋下头,把额心抵在交叠的手背上。他曾无数次这样跪过景承,当然也跪过许许多多的人,从今以后他不想再对任何人这样了。
  没有回音。沉寂良久,他听到头顶楼梯的吱哑声,景承已经不在那里了。嘉安还保持着这卑屈的姿态,无声地抽泣着。


第61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限)
  〔既然大家都这么开心他们分手,那就打个分手炮再走吧〕
  楼上楼下地拎了十几回热水才凑成一桶,在这料峭春寒里也已经变成了温吞的。衣裳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前襟还沾了血,褪下来才觉得浑身冰凉。嘉安把自己浸到水里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下午的阳光从窗缝漏进来,院子里吵吵闹闹的,马蹄踏着灰土地面,沉闷的“扑扑”声,跑堂的伙计偷懒,借饮马的由头找厨子嘁嘁喳喳扯闲篇。吃了饭搞不搞?搞,上回拿了我七个大钱,等会儿老子都给你抠出来。老刘也在,差一个。落了尘土的竹叶窗格,清一色没漆过的五斗橱、桌椅和床板,在那一线阳光里,房间是有些暖和的灰棕色。
  嘉安从浴桶里跨出来,低下头仔细端详自己。从真正懂得阉人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开始,他就从没勇气这样审视过自己的身体。现在他看见一具经历丰富的赤裸的身躯,算不上年轻,他已经二十五了。二十五岁的湿淋淋的肉体,遍布着新鲜的青紫淤痕,且又经年留着一些伤疤,并不光洁,骨骼也已经不知何时变得硬挺,但在性事中仍然可以做出许多羞耻的姿势。
  他站到镜子前去,鸭蛋圆的雕花木框圈住了他的一部分,没有脸,这身体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人,就只是一个架子,一个符号。他第一次从别人的视角观察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怪异、丑陋,暗示着猎奇的过去和可怖的将来。在宫里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以后呢?嘉安伸出手掌遮住它,又放下,倒退了几步,镜子里开始出现他自己的脸,那是他无可改变的一部分。
  “嘉安。”景承隔着房门唤他。
  他抖开一件夹袍胡乱裹到身上去,慢吞吞地拉开门请景承进来,有只圆咕隆咚的小瓷罐递给他。嘉安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哪里来的?”
  “买的。”
  嘉安点点头不再说话,慢慢地挪到床边坐下,把两条腿都蜷上去,背对着景承撩开袍角。手指沾了药膏按在胫骨上,沉闷的痛感突突直跳,使整条腿都胀起来。一双手从腰侧伸到前面来解松了他的衣带。
  “这是白天。”他在小瓷罐里抹了一把,头也不回地道。
  “帮你涂背上,你又够不到。”景承说。
  景承先替他束发髻,修长的手指当作梳子,划过他的头顶和耳侧。嘉安停住了,把手臂叠起来搁在膝盖上,脸埋进臂弯里,任由景承折腾他的头发。然后那双手穿过胁下伸到胸口,拉开衣襟,又滑到肩上去轻轻地把那件夹袍褪了下来。这样小心翼翼地脱他的衣裳,想想似乎是头一次,他不回头也能看见那张脸上微微蹙眉的神情,或许眼睛里带点悲悯,因为景承轻叹时的气息喷在他脖颈里。
  “我没想过你会跌下去……怎么会摔得这样重。”
  “我知道。”
  指尖划过他的脊背,景承低声告诉他:“这儿,这儿……还有这一片,有骨头的地方都紫了。”
  “好。”
  景承的掌心揉在蝴蝶骨上,嘉安疼得叫出声来。景承道:“你便忍忍罢,淤血不散开,这一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呢。”
  嘉安仍是只有一声“好”,便不再吭气了。
  景承把他身上的青紫痕迹一一揉过,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一言不发,窗缝里那条阳光渐渐斜到床上来,攀着嘉安的脚趾,爬上他的踝骨。景承从背后抱着他,下巴埋在他带潮气的发间,嘉安只怔怔地盯着那条细窄的光。两片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脖颈、脊背……后来景承亲吻他的每一处淤痕,酥痒叠加着疼痛,使得那具不再青涩的身体微微颤栗,口中吐出悲戚的喘息,他的胸膛里翻滚着无数的难过。
  他们互相拥抱着倒下去,景承细细地亲吻他的身体。嘉安闭着双眼,从那吻落下的位置推测景承下一步的动作,但也许没什么可猜的,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干燥温暖的嘴唇开垦他的锁骨、胸口和小腹,避过下体的伤疤,在髋骨上徘徊。在景承两手的引导下,嘉安张开双腿,让景承亲吮他并不常被触碰的腿根上的肌肤。湿热的舌尖一寸一寸地舔舐他。这样缓慢的情事,也有非常久没有经过了,久到他只有欲望,忘记了温存。
  他知道景承在刻意拉长插入他身体之前的过程,这些年他已经非常擅长从肢体的纠缠中揣测对方的想法,把淫欲、情欲和温存分得非常清晰。这一刻他想到,倘若景承再早一点施予他这样的温柔,大概他还犹豫着下不了决心,就一直反反复复地犹豫下去,犹豫到景承厌倦他的那天。
  “我没学过怎么真正喜欢一个人,也没想过。”景承抚摸他的脸颊,“大概你说得对,我从未平视过你……原来我的嘉安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自有你的想法,不愿再委曲求全了。”
  “是你认为我不值得。”
  “你跟着我,真的有高兴过吗?”
  “有,”他憧憬似的笑起来,“还是有过。”
  “那就好。”景承说。
  他抬起手去摸景承的面孔。景承的眼皮上有一块很小的疤,大约是胎里带出来的,一个微微的凹陷,以前倒从没留意过。他轻轻抚着那块疤,指腹上有些异样的感觉。闭了眼,嘉安从他的眼眶摸到颧骨,鼻尖、嘴唇……仿佛要用手指记下这些特征似的,他要背下这个人的一切,很多年以后他老了,不中用了,想不起景承的样子,至少手指还能记得。
  双腿被分开、抬高,性器抵在他身下,景承停住了。
  “换个姿势。”
  “不了,就这样。”嘉安道。
  景承长长地吻他,一点一点插入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缓慢,却也让那撕裂般的疼痛显得无比漫长。那东西完完整整埋进他身体的时候,嘉安突然失声痛哭。景承慢慢地耸动,他扬着头颅,双手攀着景承的脖颈,他一个劲地哭,背上的淤伤也疼,下面也疼,心口也疼。
  最后一次情事,像一种不能明确说出口的挽留。
  “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嘉安抽泣着,“最初明明是……”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他知道景承懂他的意思。最初是他拚着死,命都不要地爬到景承床上去,就为了他喜欢他,这些年他们好像什么都经过了,人生遭遇了这样大的变故,却越来越不像一对。回想起当年在大雪里遇见,不禁怀疑是不是其实根本不该开口。不开口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景承紧紧压着他,吻他,“你没想过,有一天咱们可以换种方式相处。”
  “有一天,是多久以后呢?”嘉安低声说,“三五年,十来年。我不是害怕等……可这段时间里我们不能就这么朝夕相对着。只要看见对方……就会照着老路,得过且过地走下去。这算什么呢?”
  他知道景承总有一天会想明白,也会从那面宫墙的庇佑里走出来,成为一个成熟而平凡的人。但他不希望景承是从自己嘴里听到这句话。
  “再这样下去,我只会变得讨厌你,也讨厌我自己。”嘉安说。
  景承怔了怔,露出些悲伤的神气,微笑道:“那么,让我从现在开始……我不会逼你留下,但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去哪……或许过了这三五年,十来年,我会有一天去把你找回来。”
  嘉安不响,他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反正他怎么都能生存,囚禁在皇城里的十四年令他整个人像一株蒲苇,野着长起一人多高,风中摇摇欲坠,却足够柔韧,熬得过苦寒的冬天。
  在景承听来,沉默不过是一种拒绝。“假如以后,有一个真的喜欢你的人。”他不往下说了。
  嘉安微笑道:“那他得要先接受,我是个太监。”
  “嗯,那不如我。”景承也微笑着,伸手抹掉他的眼泪。“咱们来生别见了。”
  嘉安的泪水流进鬓发里。他们不再说话。夕阳落了,屋子一下变得阴冷昏暗,当景承泄在他身体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几乎看不见对方的样子,惟有房门的卍字花格中间,透过来一楼堂屋挂起的油灯的一点光亮。景承才要穿衣下床,手腕突然被拖住了,嘉安爬起来跪到他身侧,夺过他的衣裳摔到浴桶里去,赤裸的身体贴上来,不舍地用手臂缠绕他,亲吻他的肩膀和脊背。景承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过身去一把掀翻了他,重新挺立起来的阳具一气插进嘉安的身体。他掐着嘉安的腰窝,激烈地在那满含着他精液的肉穴中顶弄,迫使嘉安在撕心裂肺的哭泣中发出放浪却压抑的呻吟,假装他们还能有做不完的爱,和耗不尽的热烈。在黑暗中,景承觉得可能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真的在喜欢嘉安了。
  ? 作者有话说:
  提示:朋友们,这是个破镜重圆1v1的文,所以最终的最终还是要继续跟景承这个渣男纠缠的


第62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尽管打仗的时候饿殍遍野,年号一改,各处立刻又是一副昌盛气象。这片土地上百姓的忍耐程度实在非常使人叹服。种地的人总归靠庄稼吃饭,只要有口气在,不管谁坐皇位都得下田,但连烟花之地也如常热闹,就不得不教人心生厌恶。尤其战后很多人丢了营生,不得不卖儿鬻女,反倒使得这一行当更加地繁荣,江南几个地方不外如是,仿佛谋反逼宫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
  嘉安是出宫后的第三年才回到苏州,多少怀着近乡情怯的担忧,但真回来了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异样。离开景承后,他先在徽州的乡下躲了一年多,皖南山限壤隔,所以“镇乱”时很多人逃难到这里,外乡人不会显得太扎眼。当然,现在不叫“镇乱”了,换过年号之后,普通百姓的认知是很容易改写的。
  他平常替人写写书信和诉状赚钱。能通文墨在宫里固然已经十分稀奇,无论如何没想到出来了要靠笔谋生。他从进了崇德宫后才真正攒下点积蓄,其实拿到外头已经是很丰厚的一笔身家,但世道不好,不敢坐吃山空。从苦日子里出来的人,对于过河钱总是有近乎焦虑的执着。
  他住在一个姓宋的蹩脚郎中家里,每月给人家一吊钱,算是赁房子与吃喝。以前他们也有一个代笔先生,刚打仗的时候就全家跑到安庆去了,所以代笔的活计竟然十分忙碌。可以想象这一带的人这么久以来都是活在无字的世界里。
  宋家的男丁被征傜役,现在是只有夫妻两人带着女儿,嘉安就住原来他儿子那间屋子。宋姑娘元珏生着一张标准的圆脸,宽额头,脸色是他们这村子刷墙的白泥浆里再添点稻谷黄,鼻翅两边有几颗雀斑,永远带着未过门即守寡的愁苦,把小村落少女的羞愤和担忧一一写在脸上。按普通意义上来说,倘若她笑起来,算得上相貌姣好,且是旺夫相。
  元珏不太同他说话,多数时候呆在阁楼上替她母亲打络子贴补家用,偶尔堂屋里遇见了,点个头,立刻皱着眉折返回去。郎中每天四处行医,刚巧有一天他丈人家亲戚的小孩子发烧出红疹,元珏母亲也跟着去探病。嘉安坐在堂屋里替人写一封信,预备写好了给人家送上门去,徽州那种白墙黑瓦的房子,往往在堂屋外面做成一个半开放式的天井,便于光线进来。他把桌椅搬去堂屋门口坐着,好让阳光照到纸上。
  元珏拿着两封信下楼了,阁楼的楼梯间黑咕隆咚,又格外狭窄陡峭,必须紧紧扶着墙壁,拎起裙角,免得看不见台阶踏空了滚下去,她是缠过的脚,站不稳。她立在门槛外边,远远地把信递过来,其中一封纸上浸了两滴菜油,已经晕成相当大而浅的痕迹,信纸摸在手里也发软、发毛,可以想象至少一段日子以前有人在饭桌上反复研读过这信的内容。
  元珏开口道:“我不识字,你替我读一读。”她的嗓音是低沉的沙哑声。
  嘉安迅速地把信看了一遍,立刻知道是她的婆家提出退婚,其实在她的情况,退婚是件好事,实在不必为一个没有事实上成过亲的丈夫守活寡,但乡下人讲起来是克夫被休,名声上十分难听。他尽量委婉地把她婆家的意思转述给她,元珏面无表情,突然打断了他,从他手里抽出另一封,“那这里写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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