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漠一听,瞬间理解萧翌的意思,他笑道:“而我们,可以拖死他们。”
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仅可以从粮草上耗死欧阳誉,萧翌还有一个秘密武器没有亮出来。若真能拖上三个月,他的秘密武器便可以派上用场了。
萧翌对此战信心很足,他抬手卷起地图,对魏漠道:“你这次再去一趟草原,跟欧阳兴说,要想借兵,得先配合我们拖住欧阳誉,时不时骚扰欧阳誉部。等拖到十月或十一月时,我们前后夹击,定能一举获胜。”
“陛下,我们的粮草够么,能耗得起吗?”魏漠担忧道。毕竟打战,打得就是银子。
“放心,沈嘉说了,粮草足够。”萧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对沈嘉一直充满信心。
“好,那我即刻点兵,再去一趟草原。”魏漠知道,看来要打持久战了。
此时,京城中刚刚收到陛下抵达西宁的消息,徐阁老接到军报后,知道沈嘉心中担忧,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他。沈嘉匆匆看完军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陛下平安抵达,好事啊。”徐阁老乐呵呵的说道,“这是个好兆头,此战定能大获全胜。”
“那得看魏漠和西瓯的二王子谈的怎么样了。”沈嘉将奏折紧紧捏在手中,仿佛像捏着平安符似的,能让他安心。如今萧翌到了西宁,有魏漠看着他,再加上范大夫盯着喝药,沈嘉不怕萧翌再作死了。
虽然他很讨厌魏漠,但不得不承认,在看管萧翌这方面,魏漠比范大夫更靠谱些。
“看军报上说,这是场持久战,户部的粮草能不能撑这么久?”徐阁老有些担忧。
但沈嘉兼着户部尚书之职,对户部了如指掌。他掐着指头算了算,“开海得来的银两差不多能撑两三个月,不过前段时间约翰要走了一大笔款,说是置办火器。现在这个大窟窿填不上,得催一催今年江浙地区的税收了。”
徐阁老皱了皱眉头,“沈首辅,要不要加税呢?”
“还是别了。”沈嘉想也不想就拒绝道,“陛下登基以来,从未加过税收。若弄得天下纷然,怨声载道,谁能担得起责任?”
“那沈首辅您尽快催税吧。”徐阁老提醒道,“军情如火,粮草可不敢耽误。我总觉得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咱多多备下些。”
“我明白的。”沈嘉说罢,便提笔磨墨,以监国名义下令,命江浙尽快交税了。
到了第二天,魏漠校场点兵,拨了一千人再探草原。萧翌站在城楼上,目送着魏漠带着一千儿郎穿过西宁城城门,向远方神秘广袤的草原飞驰而去,渐渐消失在地平线。那些士兵年轻的面庞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就像多年前的自己。
可惜,萧翌已经没有那种心气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腿,现在他只是站了一小会儿,双腿就变得僵硬。没有药物的帮助下,他如同一个废物。
之前他执意服药,不仅是因为担心拖延行军速度,也想重温策马扬鞭的快意。若将来找不到天山雪莲,范大夫没有配出寒毒解药的话,恐怕这是他最后一次骑马,最后一次征战沙场了。
第203章 忆君王(三)
自从魏漠带兵去草原后,西宁城便清静了许多。有萧翌在此坐镇,魏漠的大哥魏源乖乖回到金城,没有任何动静。张副将则留守在此,平日里操练西宁的守军和神机营,并负责陛下的安危。
萧翌曾旁观过张副将练兵,对他十分满意。事后他召张副将入帐,见此人有些面熟,回忆片刻后才想起来,“朕记得你,你是魏老将军身边的副将。”
“是。”张副将拱手道。他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陛下的目光。
“为何如此拘谨?”萧翌挑眉,一脸疑惑。难道自己在边军心中是暴君吗?
“陛、陛下……”张副将突然跪倒在地,“臣、臣之前冒犯过陛下,陛下恕罪。”
“冒犯过朕?”萧翌对此毫无印象,不过他猜测,既然张副将一直追随在魏老将军身边,可能奉主帅之命,对他做过什么吧。
见皇帝毫无反应,仿佛真的不记得了。张副将也愣了一下,才说道:“以前魏帅将您接进军营,臣并不知您身份,还罚过您……”
“原来如此。”萧翌恍然大悟,顿时失笑道,“都是些陈年往事,我早忘了,你也不必耿耿于怀。朕年轻时,和魏漠干了许多违反军纪之事,受罚也是应该的。”
“陛下您、您真不记仇啊。”张副将担心了许久的事,居然轻轻松松解决了。他顿时老泪众横,“谢陛下……宽恕。”
“张将军请起。”萧翌亲自扶起他,“大敌当前,不必纠结于往事,西北还需你们这些老将军。”
张副将闻言,感激道:“多谢陛下信任,末将但凭陛下调遣。”
萧翌这次来边境,不仅是对敌,顺便来考察边将,提拔可用之才。毕竟,西北不能只靠魏漠一个人撑着。
其实魏漠不是帅才,而是将才。他向来喜欢用奇兵,独来独往,不受调遣,更没有培养自己的部下。况且魏漠与魏家闹了多年矛盾,对他爹手下的副将也不太熟悉,故而才会弄成今日之局面,他无法与其他副将在战场上配合,只能请皇帝亲自出马。
可萧翌能帮他一次,却帮不了他一生。魏漠若想在掌控西北,必须学会转变。如今萧翌在边关闲来无事,正好有时间帮他考察考察这些边将了。
数日后,魏漠派人传来了谈判的结果。萧翌打开军报,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原来,西瓯二王子自称军粮即将告罄,若想拖延三个月之久,需要大梁供给五万大军三个月的粮草。
看完后,萧翌陷入沉思。虽说前天沈嘉写折子说已在催江浙地区交税,如今又要多五万人的口粮,不知道户部还能不能拿得出来。
不过此时乃一举剿灭欧阳誉部的大好时机,一旦错过,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才能复仇。况且,若真让欧阳誉得了王位,他肯定会对大梁大肆侵扰,耗费的军粮要比现在多数十倍。
萧翌当机立断,对传信之人交代道:“告诉魏将军,大梁可以供给粮草,不过事后欧阳兴需再给大梁五千头牛羊,加上上一回承诺的,一共一万头。”
“是。”传信的人得到回复,立马动身,返回草原。
萧翌又展开一张白纸,提笔向内阁下令,要求再追加三个月的粮草。
等内阁收到了萧翌的信后,沈嘉感觉自己的头顶又要秃了。前几天他好不容易催来了江浙的税收,补齐了军粮,如今又要再补。
沈嘉将信递给次辅徐睿,徐阁老看后也一脸无奈。他掰着指头算道:“沈首辅,湖广那边可以再凑凑,实在不行,四川、四川也富裕。”
“你咋不说还有陕西,还有河南呢?”沈嘉叹道。
徐阁老也叹道:“河南今年洪灾,收成肯定不好。陕西嘛,本来就穷,再催也催不出什么来。”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知道这点粮草是远远不够的。”沈嘉由衷佩服道。
徐阁老自谦道:“哪里哪里,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向来战事一起,粮草总是紧缺的,还是备足点,以防不测。”
沈嘉点点头,无奈道:“我看啊,先从湖广下手吧。”
可怜的沈首辅和徐次辅,不知又要掉多少根头发了。
军情如火,沈嘉等户部官员不敢懈怠,从湖广、四川等地调粮,仅用了半个月就凑齐了粮草,立马派兵部的人送至边关。
到了八月下旬,军粮平安送达,而此时魏漠已经带着千人小队从草原上回来了。
“欧阳兴已经答应给我们一万头牛羊了。”魏漠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白纸黑字,我让他写下来了。”
萧翌接过,打开细细看了起来。他现在对欧阳兴此人十分警惕,不放过任何细节。
见纸上写明了牛羊数量,并说明三年内还清,信纸的末尾盖有欧阳兴的私印,应是做不了假,赖不了账的。
“好,这东西我先收下了。”萧翌将纸叠好后揣入袖中,“粮草怎么运给他?你若带着十几车粮草深入草原,太过危险了。”
粮草辎重目标大,速度慢,若是魏漠在草原上遇见了欧阳誉的骑兵,他根本跑不过,更打不过十万大军。
恐怕到时候,会是人财两失。
“为保我们安全,这点欧阳兴也考虑到了。”魏漠说道,“若陛下答应供给粮草,他便率部从祁连山往西宁方向移动,到时候和我们汇合。”
“我看他是怕粮草被他大哥劫走,为保粮草安全,才愿意从祁连山出来吧。”萧翌忍不住道破真相。
“一半一半吧。”魏漠笑了笑,“其实是欧阳誉突然撤军回到了王庭,欧阳兴便想转移阵地,否则没有粮草,他要被困死在祁连山了。”
“欧阳誉为何突然回去了?”萧翌不解道,“消息可靠吗?”
“估计他从我朝边关没讨到便宜,粮草彻底耗尽,不得返回王庭。”魏漠分析道。
萧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很好,我们也可以歇息一段时间了。与欧阳兴在哪里汇合,你们定了吗?”
“草原局势多变,暂时没有定下具体地点。”魏漠解释道,“他们快到我朝边境时,会派人来西宁报信,到时候再商议碰头的地点。”
“好。”萧翌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一个字——等。”
第204章 忆君王(四)
萧翌亲笔写信给二王子,同意其所有要求,并催促他尽快动身前往大梁边境。魏漠找来熟悉草原地形的士兵,让他去给欧阳兴送信。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了,转眼间已到九月,而欧阳兴那边却无半点消息。
“今年比往年冷得多啊。”范大夫裹紧自己的披风,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心中有些不安。
气温骤降,对萧翌的寒毒是致命的诱导。况且现在离三年大限越来越近了,他真担心陛下有个万一,他没法和沈嘉交代。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给萧翌续命三年了,除非找到天山雪莲,配出寒毒解药,否则萧翌恐怕无法度过这个冬天。
有这种担心的不光是范大夫,还要沈嘉和魏漠。可惜沈嘉远在京城,还不知道西北的气候变化。但魏漠已经意识到了,他发现萧翌最近又开始拄拐杖了,也不爱出帐篷,畏寒怕冷。
于是魏漠私下去找范大夫,询问医治办法。范大夫沉默许久,才道:“今年天气异常寒冷,雪莲花期可能会提前。”
“当真?”魏漠惊喜万分,“我这就派人去找。”
“魏将军莫要高兴太早,上等的天山雪莲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我和锦衣卫尉同知找了两年,一无所获。”范大夫毫不留情的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魏漠瞬间冷静了下来,他问道:“你们从哪里找的?”
“边境的各处私市,都找过了。”范大夫说道,“我们出高价询问西瓯的商贩,可惜他们都没有。”
私市其实就是走私,西瓯和大梁并未互市,双方买卖东西不易,没有人脉确实不好找。
“我听说上品雪莲长在雪山峭壁之中,是不是越是苦寒之地,品质越佳?”魏漠疑惑道。
“确实如此。”范大夫答道,“最好的雪莲便长在天山山脉,不易采摘,极其难得。”
魏漠追问道:“只能在天山上找吗?祁连山呢?”
“祁连山上或许也有,只是品质不敢保证。”范大夫答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去了两次祁连山了。”魏漠着急道,“实在不行我再去一趟,把祁连山上所有雪莲都采来,让你挑一朵最好的做药引。”
“万万不可啊,魏将军。”范大夫急忙摆手道,“且不说雪山难攀岩,雪莲又罕见,你就算带上百名士兵,也找不到。即使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一朵,士兵随意采摘,破坏了药性便无用了。这类稀有的药物,还得由当地药农来采。再说了,花期应该在十月之后,您去的时候雪莲还未开花呢。”
魏漠没想到采药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他一拍脑袋,抱歉道:“是我鲁莽了。”
“将军也是为陛下的病情着急,关心则乱嘛。”范大夫表示十分理解。
“那我们怎么办,只能等药贩子?”魏漠问道。
范大夫无奈的点头道:“只能如此了。尉同知早就派锦衣卫在边境私市盯着,一有消息便会告诉我。”
“好吧。”魏漠紧锁眉头,却无任何办法。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天山雪莲的花期提前了,毒发的日子也提前了。刚过十月,萧翌突然发病,他如同上一次一样鼻血直流,昏迷不醒。
寒毒发作,陛下生死未卜,把范大夫和魏将军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还好之前剩下的一点药粉,范大夫用它吊住了萧翌的命。但这点药粉撑不了多久,寻找天山雪莲之事迫在眉睫。
看着躺在床上的好友,魏漠不淡定了,他对范大夫道:“我不管了,我要亲自去找。范大夫,你留守在此照顾陛下,一定一定……拖住他的命。”
“但我们没有时间了。”范大夫如实说道,“我拼了一身医术,只能保陛下一月无虞。”
“只有一个月吗?”魏漠先是震惊,随后认命般叹了口气,“一月就一月,我一定在一个月内带着雪莲回来。”
范大夫却知道,或许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两年都没找到的雪莲,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内碰到?但此时范大夫也不再阻拦魏漠了,郑重说道:“将军去吧,我和陛下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