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希望渺茫,也总要试一试。
陛下陷入昏迷的消息被严密封锁着,只有近卫和范大夫等人知道。而军中的普通士兵,什么都不清楚。更何况千里之外的沈嘉,他只觉得心里闷得慌,但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反倒是木棉,率先得知陛下病危。她手下的东厂经过内部整顿后,终于发挥了作用,探听出了此等严密之事。
看着手中密报,木棉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晕染了密报上的字迹。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她拿出匣子里陛下出征前交给她的圣旨,上面写着肃王登基,沈嘉辅佐。
她多么希望陛下能够平安归来,而这个传位诏书则在陛下百年后才被拿出。
木棉思前想后,第一次违背了陛下的意愿。她将诏书藏于袖中,急急忙忙的赶往沈府。
沈府书房中,沈嘉看着桌上铺开的圣旨,耳边还回响着木棉刚刚说的话。
陛下病危,寒毒发作,恐怕这次真的会生死两隔。
这些对于沈嘉来说,早已有过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的是,萧翌竟然如此决绝,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陛下真的说了,等他驾崩,才让你把圣旨交给我?”沈嘉不可置信的再问了一遍。
“陛下他不忍心大哥再受一遍伤。”木棉替萧翌解释道,“与其情浓时去,不如情薄时去;与其死在眼前,不如死在天边。”
“什么情浓情薄,全是胡说八道!”沈嘉气愤的站起身,将圣旨摔在桌上,“他又在自作主张,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大哥消气,您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木棉劝道,“我违背陛下旨意,告诉大哥这些,只希望你们能再见一面。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
“对对,我们马上走。”沈嘉已是六神无主,他慌慌张张的往门外跑,突然撞到了一个人,他和那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大哥!”木棉听到动静,急忙跑过去查看。
原来,是肃王殿下到了。
“殿下,您没事吧。”沈嘉顾不上自己,急忙扶起肃王。
肃王摇摇头,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木棉心下一惊,不知道肃王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她试探的问道:“肃王殿下来此,有何要事吗?”
“我……奏折上有些问题看不懂,前来请教。”肃王抬头看向沈嘉,手中确实还握着一本奏折。
最近肃王在学习批阅奏章,沈嘉让他有问题可以随时来府里问自己,故而下人们没有阻拦,直接放殿下进门了。
沈嘉也愣愣的看向肃王,他突然想到若自己这样走了,肃王怎么办,京城怎么办?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陷入静默之中。
这一回,反倒是肃王鼓起勇气,打破了僵局,他小声道:“我刚刚,听见木棉姑姑的话了。二哥他……中了什么毒?”
“是寒毒。”事到如今,沈嘉也不再瞒他了,“当年废帝疑心陛下,暗中下毒。你的三哥也是因受寒毒折磨,才自焚于太庙。”
乍一听家族秘史,肃王瞪大了眼睛,他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原来……是这样。我从小就知道三位哥哥不和,没想到会成这样。”
“你当时年纪小,逃过夺嫡之争。你二哥也不想让你卷入这些纷争中,故而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沈嘉说道,“如今你长大了,将来还要继承皇位。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像萧竖那样,困于仇恨之中,最终毁掉自己。而是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吸取前人教训,避免夺嫡悲剧再次发生。”
“我明白的,老师。”肃王含泪说道,“二哥危在旦夕,老师你快走吧。”
“那你……”沈嘉担忧的看向肃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师,我已经长大了,将来还要继承皇位。”肃王将沈嘉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内阁还有徐次辅和马阁老,他们会帮助我的。老师,你放心去吧,我会担起监国重任。”
曾经内向又胆小的孩子,在这一刻突然长大了。沈嘉心中感动,又有些欣慰。他抬手拍了拍肃王的肩膀,眼眶瞬间红了。
“好孩子,大梁……拜托你了。”沈嘉说罢,深深冲肃王一揖。
第205章 寻瑶草(一)
沈嘉和木棉迅速收拾行李,连夜出京,前往边关。朝堂上肃王监国,陈公公拖着病体重掌东厂,再加上有曹指挥使坐镇锦衣卫,京城中暂无动荡,一切安好。
寂静宽阔的官道上,两名身穿短褐,头戴斗笠之人骑着骏马飞驰而过。此二人正是沈嘉和木棉,为了出行方便,他们一切从简,没有带任何随从,甚至连马车都免了。
木棉女扮男装,一手持马鞭,一手拉缰绳,骑得比沈嘉还快。她毕竟是从西北长大的,马上功夫不比男儿差。
他们二人一直赶路,黑白颠倒,昼夜不分。饿了随口啃点干粮,困了就随便找个客栈或破庙小憩。一路上两人也不说话,他们心里都在担心着萧翌的病情,压着事儿,只想快点赶到西宁。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宁城中,萧翌依旧昏睡着。此时距离他昏迷已有十日了,范大夫一直守在陛下的床前,一步都不敢离开。他用药粉吊着陛下的命,再配上自制的麻醉散,让萧翌陷入无知无识之中。如果魏漠没有找到解药,萧翌便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死去。
这也是范大夫最后能为陛下做的了。
萧翌昏迷后的第十八天,西宁来了两名不速之客。只见沈嘉亮出官印,沉着脸闯入军营,直接进到陛下的军帐中。
范大夫乍一见沈嘉和木棉出现,觉得自己眼睛花了。明明他们瞒得很好,没有透露出半点消息,沈嘉和木棉是怎么知道的?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沈嘉看到陛下还有呼吸时,提到嗓子眼的大石头总算落地,然后直接昏过去了。
“长青!”范大夫赶紧扶住他,把他也放到床上。他把了把脉,还好还好沈嘉只是累晕过去了。
“你们跑过来,用了多久?”范大夫问一旁的木棉。
木棉算了算,“八天。”
的确,沈嘉和木棉紧赶慢赶用了八日,要不是沈嘉骑术不佳,他们或许能更快些。
“沈姑娘,你也累了吧,让张副将给你安排单独的帐篷睡一觉吧。”范大夫说道,“长青估计更想睡在陛下身边,你放心,他们俩有我照顾。”
“多谢了。”木棉确实也有些体力不支,她不再推辞,打算先休息一会儿,才能有精力应对之后的事儿。
木棉和沈嘉足足睡了四个时辰,等他们醒来时,天都黑了。沈嘉晕乎乎的打量着四周,直到瞅见了身边的萧翌,才放下心来。
“你醒了,吃点面吧。”范大夫端了两碗面进帐,“沈姑娘也起来了,等她梳洗一番就过了吃饭。”
“我没有心情吃。”沈嘉拉着萧翌的手,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范大夫,陛下怎么样了?”
“你先吃,等木棉来了,我慢慢给你俩说。”范大夫强硬的拉沈嘉过来吃饭,“一路上肯定没吃好,都瘦了。”
沈嘉只得匆匆扒面,食不知味。木棉换了身干净的男装进来,她一名女子在军营不方便,对外装作是沈首辅的小厮。
人来齐了,范大夫便在他们吃饭时,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当沈嘉听到萧翌不顾自己的身体,非要用药骑马时,气得差点把碗给砸了。再听到萧翌只剩下十几天寿命,沈嘉又痛又急,泪流满面。
“或许魏漠能找到雪莲呢。”范大夫安慰道,“只要他找到了药材,我两日内就能配出解药。”
“其实我知道,希望渺茫。”沈嘉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他就爱作死,他不应该来西北。”
“就算不来西北,也不过多延长几个月生命,还不如来此一搏。”木棉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当年陛下是从西北起家,一路顺风顺水打进北京城,登基为帝。此乃龙兴之地,有上天庇佑,陛下定会安然无恙。”
原来木棉相信了天命,才默许了陛下出征西北的决定。
可如今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他们也只能祈祷老天爷的垂怜了。
或许上天真的听到了他们的祈祷,或许是陛下命不该绝,离一月之期只剩三天的时候,魏漠竟然真的找到了雪莲,并带了一位西瓯药商,一同回到了西宁城。
听闻这个好消息,沈嘉、范大夫、木棉都跑过来围观,看着精美盒子里装着雪白色、晶莹剔透的花朵时,众人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雪莲花吗?
“范大夫,你验一验,这一朵算不算上品,能否作为药引?”沈嘉看不懂,心惊胆战的问道。
然而范大夫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小心翼翼的捧着盒子,如同看待稀世珍宝。他激动道:“是它,是绝佳的上品,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品质的雪莲。”
见得到了范大夫的认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范大夫也不再废话,捧着盒子就去药房配解药了。还好他还有三天的时间,绰绰有余。
“多谢了,多谢魏将军。”沈嘉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现在他看到魏漠也不生气,更不记恨他带走陛下了。沈嘉死死的紧握住魏漠的手,恨不能直接上去给他个拥抱。
魏漠被沈嘉的热情吓到了,也顾不上问沈嘉和木棉啥时候来边关的了。他从沈嘉手中挣脱自己的手,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人,“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他吧。”
第206章 寻瑶草(二)
听到魏漠的话,沈嘉仿佛才看到进来的陌生人。他上下打量一番,见此人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皮肤晒成了古铜色,一看就不是大梁人。
“你是……西瓯人?”沈嘉根据面相推测道。
“正是。”那人点了点头。
“在下沈嘉,多谢您卖给我们雪莲。”沈嘉拱拱手,热情道,“快快请坐,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杨兴。”那人也不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下来了。
沈嘉让木棉给客人倒茶,自己也坐在旁边,他又问道:“我知道天山雪莲价格不菲,尤其是此等上品。敢问杨兄,打算卖多少钱?”
“价钱嘛……”杨兴接过木棉递来的茶,细细的嗅了嗅,而后小尝一口,直赞道,“好茶,好茶。”
沈嘉一直在观察这个人,见他居然没有大口喝茶,有些吃惊的问道:“杨兄是懂茶之人啊,我还怕我们中原的茶,您喝不惯呢。”
“我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杨兴不屑道。
“我听杨兄官话说得很正宗。”沈嘉知道,西瓯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一般的西瓯牧民是不会说大梁官话的。
“我经常和你们大梁的商人打交道,当然说得好了。再说了,几百年来,西瓯和大梁百姓间互相通婚,汉字和汉话都已普及。”
“也是。”沈嘉信了这个理由,他又问道,“杨兄还没说价格呢,您放心,我们不会亏欠您的。”
“上品雪莲有市无价,很少有在私市出售的。”杨兴说道,“要不是听魏将军说,是你们大梁皇帝需要,我才不敢冒着杀头危险走私呢。”
“是是是,杨兄高义,我再次谢过。”沈嘉拱手道。毕竟现在是两国交战时期,而且还是给敌国皇帝送药。这已经不算是走私了,这直接是通敌。
“所以啊,我想见见你们皇帝,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杨兴笑眯眯的看着沈嘉,那眼神给人感觉不怀好意,就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沈嘉愣了愣,转头看向魏将军。只见魏漠表情古怪,但他什么话都没说。
“不是吧沈大人,连我这点小要求都无法答应吗?”杨兴见沈嘉迟迟不语,故做可怜道,“哎,我啊身份低贱,没有机会见到过什么贵人,就想开开眼界,你就满足我这点好奇心吧。”
“噗——”魏漠刚喝的一口茶,直接喷出来了。
沈嘉最后还是同意了,让杨兴去见陛下一面。但前提是陛下醒后再去拜见,现在还不行。
于是魏漠安排杨兴住在了军营,让人好生招待着。
等安顿好了杨兴后,沈嘉才拉住魏漠,连环炮似的问道:“那位大爷是你从哪遇到的,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非要见陛下,不会像约翰那样想劝陛下开市吧?”
“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个呢?”魏漠头都大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边关了,陛下不是让你留京监国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回到我的问题!”
“好吧。”沈嘉妥协了,“我听说陛下病危,就过来了。目前由肃王监国,京中无恙。”
“你怎么知道陛下病危?”魏漠记得临走前交代过张副将,不得把陛下的情况透漏出去。
沈嘉只好出卖了木棉,“东厂探子查到的。”
“原来如此。”魏漠气得一拍桌子,“是该好好查查我的兵了,连东厂的人都混进来了。”
“好了,该你说了。”沈嘉追问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位杨大爷,我看他的样子,不像药贩子。”
“能找到上品的雪莲就不错了,你还要我查卖药的祖宗十八代?”魏漠反问道,“一般在私市卖东西的,哪个人敢自报家门?他身份作假又怎样,只要药是真的就行了。”
确实,私市卖东西都小心翼翼,谁不披个假身份,做个伪装呢?
“好吧,不过我不喜欢这个人,你派人盯紧他。”沈嘉警惕道。毕竟在战时,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敌国探子,借卖药之名打入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