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从唐蒲离的一双笑眸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杀意,在温暖秋阳中泛着刺目的光泽。
“既然殿下无事,那臣便先告退了。”唐蒲离朝他浅浅躬身行礼,留下在原地兀自僵硬的太子,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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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仰面躺在床上。
秋阳映着窗格落在他脸上,暖和得发烫。
……又或者发烫不是因为阳光,而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自从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五六天,他因为药性作用一直迷迷糊糊,时梦时醒地躺到了现在。在那些犹如梦境般虚幻的日子里,他知道自己因为□□物的作用时而变得燥热起来,这时候总有人用略带凉意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给他喂下裹满了糖衣的药丸,用唇齿逼迫他吞下。
其实若要更加仔细回忆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了一些奇怪的事、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甚至会主动索吻。当时满脑子都是热热热,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可现在彻底清醒了,回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一想起就浑身发烫。
“啊……没药救了……”司南捂着脸说着。
“怎么会,我觉得解药还是挺有效的。”半掩着的屋门被推开,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唐蒲离轻笑出了声,敲着拐杖走近了。
“!!!”
司南一惊,一个鲤鱼打挺蹿到了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圆乎乎的团子。
“真的,看你现在多精神。”唐蒲离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头,感觉一早上的起床气和不爽都被治愈了。
“虽然解药里掺杂了些迷|药的成分,那也是为了让你恢复精元,”他认真地解释道,“并不是我想把你迷晕关在这里。”
虽然也有过这种念头就是了。
“那、那……”司南从被窝的缝隙中露出两个眼睛,幽怨地望着他,“那大人也可以换种喂解药的方法。”
“药丸那么大,我不是怕你咬到舌头吗?”唐蒲离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徐泠把解药送来的时候就提醒过了,说你吃药时会因为太苦而咬破嘴。”
虽然这只是借口。
“……徐泠怎么什么都说!!!”
司南郁闷地窝成了一团,他也说不上自己心里的怨气是为什么。
唐蒲离拿走他匣子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被算计了个正着。唐蒲离吻他也是为了给他喂解药,没什么别的想法。可他就是觉得挺委屈的,那天晚上还委屈得哭了——啊啊啊,真是够丢人的!
“你……生气了吗?”唐蒲离隔着被子揉了揉他的头,语气里带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倒、倒也不是。”司南挠了挠头,掀开被子盘腿坐了起来。
他可是个大老爷们,整天为这些小事儿叽叽歪歪的像什么话,分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思考。
“如果生气的话,我给你道歉。”唐蒲离的手指停在他脸边,想碰一碰,却又放下了。
“诶?”司南一惊,对上他的视线,才发觉对方是认真的。
唐蒲离甚至都没有带上一贯的笑意,眸子紧紧追着他,看得司南脸又莫名其妙烧了起来。
“不用不用,我、我毕竟是个男人嘛,大人也很好,也没什么亏的……”他不敢与他对视,垂下头用视线抠着被他卷成一团的被褥,“而且又不是第一次,大人不用在意的。”
不是第一次?唐蒲离听到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立刻变得在意得不得了,语气都变得酸了起来。
“是哪家的姑娘吗?我还以为军营里不允许的。”
“不是姑娘,也不是在军营。”司南垂着头低声道。
“……男人?”酸得都要疯了。
司南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虽然没对旁人说过,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司南平静地说,“小时候我寄养的那家农户的男主人……手脚不太干净。”
唐蒲离一怔,手里的拐杖差点被他捏碎。
“小时候我爹娘被流放,但我那时候在生病,经不起长途劳累,爹娘就想办法把我托付给了亲戚,”司南慢慢道,“亲戚嫌我麻烦,几经辗转之后我被寄养在了一户务农的老夫妻那里……嗯,不过没让他得意多久我就逃了出来,被一群很好的人收养了,那伙人虽然是山贼,但是劫富济贫的那种,然后就遇上徐将军了,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司南自顾自地叽里咕噜说完抬起头,才注意到唐蒲离的脸冷得犹如一块冰雕,还是那种能杀人的冰雕。
“唐、唐大人?”
“所以……”唐蒲离缓了缓脸色,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所以之前见你的时候,你才会这么鄙弃自己的外表?”
“啊,对的,”司南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被人欺负,不能上战场,不受信任……虽然我不讨厌自己的外表,但总感觉它尽给我添麻烦。”
“其实你长得好不好看,跟你经历的那些没关系,”唐蒲离摇了摇头,“如果你足够强,有足够的金钱和权利,没有人会欺负你,没有人会阻拦你上战场,没有人会不相信你。”
司南困惑地看着他。
“弱小是原罪,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友人,”唐蒲离摸着他柔软的发顶,眼里却闪动着异常坚硬的执念,“我会帮你得到那些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午后的阳光很细碎,头顶的温度很暖热,司南几乎要陷在那温柔的注视之下。
糟糕,明明药都解了,怎么又开始热了。
第20章
司南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腿脚仍然酸软,唐蒲离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院子,整天盯着他卧床休养。
说到卧床,唐蒲离大概是为了让他休息得舒服些,直接让人把他的行军床撤了,又贴着他自己的床打了个结实的木床,司南躺在上面身子一滚,就能从自己的床滚到唐蒲离床上去。
所以晚上也时不时被唐蒲离握着手睡觉。
司南知道唐蒲离这是在变相软禁他,可本来他住到唐蒲离屋子里是想盯他的梢,结果却反过来被人看住了,不仅出不去,连消息都不允许递,只能看着他一步步帮太子脱罪,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但唐蒲离没有阻止人来探望。徐泠和尹正清就结伴来了一次,唐蒲离在旁边的摇椅上晒太阳,眼睛是眯着的,但司南知道他耳朵竖得比旁人都尖,小四小五和初一在院墙上排排坐,只能垂头丧气地把人打发走。
“司南!”临走前,徐泠神神秘秘地把司南叫到一边,跟他咬耳朵,“唐大人怎么样?不错吧?”
“什么?”司南奇怪地看着她,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件被遗忘许久的事情,“哦对,你还喜欢他吗?”
“你啊——我为了你真是付出了太多,”徐泠叹了一大口气,“我那只是为了让你有理由和唐大人扯上关系,跟我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啊?”
“我知道,你是躲在这里的对吧?”徐泠压低了声音,“宫里有消息,陈俞最近一直在暗中买凶,要杀了你。”
司南惊愕地瞪大了眼,“难道是因为我撬了他府上的锁?”
“谁知道呢。”徐泠耸了耸肩,朝他挤了挤眼,“唐大人他人很好吧?对你很好吧?有没有爱上他?”
“……”司南僵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现在正把他软禁着的男人。
“哦?”唐蒲离不知什么时候从躺椅上起来了,敲着拐慢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白日里谈情说爱,徐姑娘好兴致。”
徐泠:“……”感、感觉不太妙,大白天的为啥这么冷?
司南挠挠头,把她往一旁的尹正清怀里推,“行了,你快些回去吧。”
“哦,行,”徐泠被他推得踉跄两步,不觉明历地点点头,“那三天后咱们在宫里见吧。”
“宫里?”
“三天后陛下寿宴啊,”徐泠眨眨眼看他,“我爹要带我进宫,你不跟唐大人去吗?”
“……”能去就见鬼了,那晚邱水肯定也会入宫,唐蒲离都不允许他给邱水递信,更别提见面了。
“我会和他一起去的。”唐蒲离却笑着答道,“那徐姑娘,到时候见。”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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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唐蒲离既没解释宫宴的事情,也没回答他软禁是不是因为太子党的追杀,只是一如既往笑着摸摸他的头糊弄过去了。
说到底,其实就是唐蒲离软禁他的时候也太过温柔,弄得他一点也没有被软禁的紧迫感,整天就被惶恐地架在屋子里不知道做什么。
入了夜,司南盘腿坐在他那个紧靠着唐蒲离的木床上,有了一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他刚洗完了澡,现在换唐蒲离去洗,几个侍卫也一般不会跟到屋子里来监视,所以这段时间他应该是自由的,可以做点什么事。
司南写完了今天的日记,搁笔的时候盯着唐蒲离的书桌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悄地拉开了下面的抽屉。
一个两个三个……都是些白纸和笔墨。司南知道他不可能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但他时而看到唐蒲离坐在这里处理些看上去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会有所遗漏……
!!
也许是执着终于感动了上天,还真被他在夹缝里发现了几张不同寻常的信纸。司南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抽了出来,纸张的边缘似乎有被手揉过又展开的痕迹,所幸上面的字还清晰。
这……这是□□给陈俞的回信!司南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是他偷来的匣子里的证据!
他视线扫过信纸,不自觉惊愕地瞪大了眼。
陈俞知道□□是从巴州赴京赶考的,他看中了□□机敏的脑子和识字的功夫,竟然拿他在巴州的年迈父母威胁他给他办事!凭借陈俞的地位,买两个刺客不成问题,就算只是到他老家威胁也足够他父母受的。
□□别无他法,只能放弃功名,委身于旺兴盛做起了端茶倒水的小二。
而另一方面,陈俞竟然以控制住了□□为由,同时威胁他年迈的父母来京看管仓库。因为□□出身巴州,地处蜀中,当地人对两种形状相似的桉树叶十分了解,也对其中催情桉树叶的制药相当了解,用当地人看管仓库不仅方便分拣,还帮助制药。
□□那双年迈的父母因而住在了南郊的仓库中,时常为了供货进出知云母女的酒馆。而□□和他的父母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被威胁,却彼此为了保全对方而心甘情愿地做着这种砍头的差事!
——那么,如果告诉那对老夫妻,□□已经死了,还是被陈俞杀死的,他们应当就会配合审问,作为人证指摘陈俞了!
同时,这样一来,太子党私藏云顶青的来龙去脉就很清楚了。
陈俞从蜀中进了两种桉树叶,一种是云鼎青茶,在南郊仓库中转后转手以低廉的价格卖出,获得暴利;另一种带着催情作用的桉树叶,这种树叶并不属非法经营的范畴,只是他利用蜀中的药坊将其制成□□粉,供皇后使用。
而后,皇后想害五公主失态,借机打压淑妃,便在宫中下了这种毒;太子也十分厌恶司南,想通过这种毒毁了他。
司南看完信函,手指也不自觉地将信纸的边角捏得皱巴巴。他有些困惑,这么明晃晃又十分致命的证据,为何陈俞没有销毁呢?
仔细想来,他看见证据便觉得是自己从那匣子里偷出来的了,可事实上,他也没看过那个匣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证据。
正纠结着,司南突然听见嘟嘟嘟的拐杖声由远及近,干脆把东西三下五除以二塞进了怀里。
“嗯?”唐蒲离推开门,正看见司南不大自然地蹲在书桌前,“你在做什么?”
“啊,没事,”司南讪讪地摸着鼻子站了起来,“我刚刚瞅见好像有只老鼠过去了,来瞧瞧。”
“老鼠啊……”唐蒲离若有所指地拖长了语调,弯起了眼,“那可真是不乖。”
“哈哈哈是啊。”司南干笑着三两步蹿回了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我困了,大人晚安。”
屋内静默了片刻,忽然传来了唐蒲离的轻笑声。
烛火一晃便熄灭了,司南感觉一只温热的手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手,柔和的低语响在耳畔。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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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司南坐在唐蒲离的马车里,看着尚书府一点点往后退,逐渐化作了一个漆黑的点,心底腾起一股不真实感——他真的很久没有离开过唐蒲离的院子,也很久没有见除了唐蒲离以外的人了。
“身体恢复了吗?”唐蒲离拍了拍他的肩。
“嗯,差不多了。”司南知道他说的是之前那催情的药,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那个东西好生猛,陛下怎么受得住。”
“所以他也不怎么去凤仪宫。”唐蒲离笑着道,“你以后见着皇后和太子也要绕远点,他们花花肠子太多了,不是你能对付的。”
司南闻言蹙起了眉,“大人这话的意思是,以后不再关着我了?”
“你病都好了,我关着你做什么?金屋藏娇吗?”唐蒲离挑起唇角,揶揄他道,“还是说,你想被我关着?”
“不是!”司南着急地按着他的肩膀,不自觉地凑得很近,“太子和陈俞藏私茶的事难道已经结束了吗?”
“结束了啊。”唐蒲离垂眼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灿亮眸子,不自觉地有些干渴地抿了抿唇,“赌约是我赢了,愿赌服输,你现在想反悔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