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院子,魏引就没有理由再监视着他们。唐蒲离让侍卫将东西都搬了进来,司南去将齐安打包提了回来。将东西都收拾完,再指点指点齐安的剑法,便也到了洗洗睡下的时候。
司南临睡前特地去了趟唐蒲离的院子,远远地瞧见小四小五一左一右在门口守着,里头还有两个人影……这架势,他之前在皇宫寿宴前也经常见,往往是唐蒲离要谋划什么大事儿了。
或者说,要瞒着他谋划什么大事儿了。
“师父。”齐安拽了拽他的衣角,“师父跟唐叔叔的架还没吵好啊?”
“你别叫他叔叔……”司南无奈地牵着他往回走,“这不算是吵架,顶多算是……我们想要的,和对方想给的,不太一样吧。”
司南想凭自己的力量帮唐蒲离,但唐蒲离只想让他乖乖呆在安全的地方。
唐蒲离想要司南回应自己的追求,但司南却仍然迷茫着自己的心意。
“啊?”一贯没有起伏的语调念着疑问句,大概也就是能从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里瞧出些迷惑来了。
“大概就是,我想用一柄剑换他的一柄剑,但是他却想用他的一壶酒换我的一壶酒。”
“你给他酒,再从他那里拿剑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司南忍不住敲他的头,“且不说我能不能从他那里拿来剑,我首先就没有酒给他啊。”
“敲我干嘛,”齐安眼里的水光委屈地闪了闪,指着他的腰间,“这不就别着一壶嘛。”
“你这——”司南无可奈何,“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也是打个比方,”齐安眨眨眼,摇头晃脑道,“师父别着酒,别的太久,却忘了自己有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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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司南:好家伙,宫里的出来的人一个个都不讲人话。
第33章
第二日清晨,距离画舫赴约还有一天半。
天刚刚擦亮,冬日的晨光为银装素裹的大地带来最初的一丝暖意。
唐蒲离对着窗外稀稀拉拉的落叶打了个哈欠。
因为容歌今天白日约了贵客,只能赶早来送线报。唐蒲离被迫早起,却又没有小可爱来叫早,困得一身怨气,容歌那线报都递得抖抖索索。
“唐、唐大人……为什么你昨天不、不问我要……”容歌摸了摸自己额头的汗,唐大爷的起床气他是见过的,无坚不摧无孔不入,他真是受不住。
唐蒲离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眼皮抬了抬,容歌就被那股子寒光吓得往后瑟缩两步。
“要瞒着司南?可收养他的那群山贼就住这里,不告诉他吗?”容歌接住了他的眼刀,摸摸抱紧了弱小无助的自己,“哦哦对,还有一个姓李的老畜生图谋不轨,还想对我手底下的几个清倌儿下手,肯定对他也没安好心。”
按照司南先前说的身世,他应当是先辗转被交给了李氏农户抚养,受欺压后逃出,又被附近的山贼收留。这些人后来又在火灾发生后不久立刻搬迁至云城。唐蒲离便让十五带信,让他去查十二年前从京畿搬迁至云城的李氏和山贼头子。
唐蒲离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份线报,视线骤然停在了末尾。
“你确定吗?”他低声说,“李氏一边给魏引当马夫,一边在谢平凉的画舫里当修船工?”
“李氏身兼数职,我这里还只列了对大人有帮助的,”容歌想起那人就觉得恶心,“他打那么多工,一方面为了挣嫖资,另一方面方便去揩油,混上画舫估计也是看中了谢平凉那张脸……”他说着说着,又往后蹭了几步,贴到墙角默默地抱紧了自己,“大、大人,您别笑了,我害怕。”
唐蒲离却仍然弯着没有笑意的眼,拿起那张纸,在烛火上燃尽了。
“你约的什么贵客?”
“哎唷,那可是不得了了,”容歌摆了摆手,闻言立刻原地复活,“沈府的小公子,当今驸马爷最疼的幼弟,沈奇,长得眉清目秀,舞刀弄枪的,身段也好,难得还算这些达官贵人当中体贴人的……”
“多少钱?”唐蒲离不耐地打断了他。
“大人这是想截胡这桩差事?”容歌愣了愣,骤然红了脸,“哎呀,咱们这都多少年了,大人这么冷不丁的人家很……”
话没说完,被迎面的一锭银子砸中了。
“别去接客了,把李氏给我寻来。”
容歌拿着那锭银子跺跺脚,“大人这是在侮辱我的感情,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感情怎么能用银子……”
再一次,话没说完,被迎面两个扳指打断了。
“够了吗?”
容歌捂着被砸流血的鼻子,笑容满面地拢起银子和首饰,“够了够了,不就找个色老头子嘛,晌午前肯定绑到这里来!”
“别绑到院子里来,晦气,”唐蒲离意味不明地笑了,“提到偏门小四审人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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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到位了,一切好说。这是容歌一向的从商手册。
不到晌午,李氏就被□□花楼的人以手脚不干净为由,捆到了偏门处的小屋子里。
屋子里没床没桌没椅子,倒是刑具一应俱全。小四逮着上次假扮她那女人审了好些日子,可这女人嘴又咬得死紧,又不是练家子,什么手段没用呢,光饿两顿就昏过去了,很是令人头疼。
于是小四只能把她一直吊在架子上,掐着清醒的时候审上两句。
李氏被蒙着眼睛捆着手脚扔过来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眼罩一扯,差点被吊在眼面前不成人形的人吓得背过气。
“爷、官爷、小的……小的哪里惹到您了,小的在这里给您赔罪了!”李氏跪在地上把头朝来人磕得砰砰响。
“倒也不是哪里惹到的问题……”唐蒲离示意身旁的十五去把那人提起来,对着他浑浊的眼珠子笑了笑,“我只是有件事想请你办……或者说,也就只有你能办。”
李氏被周围阴森的陈设吓得屁滚尿流,“大人尽管说,小的一定尽全力去办!”
“听说你在谢平凉的画舫里做工,”唐蒲离眯起眼,褐色的瞳仁里反射着烙铁的火光,“明日酉时,你可在画舫上?”
屋外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有打闹的人声传来。但此刻的李氏没那个闲心去分辨别处的景象,他看着面前笑如罗刹的男人,吞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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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齐安意味深长的话,司南昨晚一整夜没有睡好,一大早爬起来练了功没事儿干,干脆去集市上转了一圈,买了点羊肉萝卜煮一锅肉羹,打算给袁望喜他们几个整天在外面跑腿的士兵补补。
熬羊肉的时候很适合思考人生哲学问题:请问,什么是喜欢?
单纯想要帮上一个人的忙,绝对算不上喜欢吧。如果正清和徐泠要他帮忙,那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但这种帮助,似乎跟想给唐蒲离的那种不太一样。
嗯……
好像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会很在意他。
嗯……
“师父师父——”不带什么起伏的语调,却被故意拖长了尾音,司南与齐安相处多时,知道这语气说明有大事了。
司南关了火,放下汤勺,探出头看去,见齐安迈着小短腿冲入了院子,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容歌。
“我帮你去偷唐叔叔的剑了。”
“嘿……我说……我说你这小崽子,怎么还偷听墙角?”容歌,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金贵头牌小倌儿,硬是追着小屁孩儿跑了大半个院子,要把一年份的步都跑完了。
“可是我听到一半就被他发现了,还没来得及记就被他发现了。”齐安抱着他的腰蹿到了他身后,紧张兮兮地盯着来人。
“啊……气死我了!哪来的小屁孩,一点礼貌都没有,让他别跑了,还跑!”容歌插着腰撑着树干,一边喘气一边骂,“爹娘呢!一点都没教好!”
司南把齐安从身后拉出来,朝着容歌解释道,“京城,六皇子。”
“我爹没咋管过我,我娘殁了。”齐安认真地说明。
容歌脸色煞白煞白,膝盖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陈恳地磕了个头,“对不起。”
齐安摇摇头,把他拉起来,“你要抱歉的话,就帮帮我师父吧。”
司南迷惑地看着齐安把容歌拖到了面前,听小孩儿朗声解释道,“这个哥哥,一闻就是小倌儿的味道,肯定很懂情爱。”
司南:“……”
容歌:“……”
容歌拽了拽司南的衣角,跟他偷偷咬耳朵,“闻?!当朝六皇子属狗吗?!”
司南点头,“他真的属狗。”
容歌:“……”
容歌摆摆手,嚷着“算了算了”,便大喇喇地一拍石桌子坐下了,在齐安密切关注的视线下开辟了第二副业。
“说吧,怎么回事。”
司南挠了挠头,“这个事情有点复杂……”
“他在纠结自己喜不喜欢唐叔叔。”齐安打断他,简明扼要概括道。
“唐蒲离啊?”
“昂。”
“你跟他没成啊?”容歌一愣。
齐安拍了拍小手,“对的,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我确实总跟他在一起,但这只是因为别的……”
“那岂不是我有机会了!”容歌突然面露喜色。
司南怔住了,话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什么……什么机会?你不是他的线人吗?”
“哎哟,昨天大人一直在打岔,我都没把话讲完,”容歌拍拍自己的衣袍,煞有介事地站起身,面露得意之色,“感恩吧,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可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溪冠公子,多少京城名贵一掷千金,只为见我一面!”
司南:“……我在边疆砍鞑子,不知道诶。”
齐安:“……好哦,西瓜公子,我记住了。”
容歌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听着!老子十三入行,十五□□,买我初夜的人踏破了门槛,老子一律看不上,”他恶狠狠地揪着司南的领子,“直到唐大人来。”
司南愣住了。
“你就没想过唐蒲离一个当官的,是怎么认识我这种人的吗?”容歌眯起了眼,耳根后泛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红意,“怎么说,那也是老子征战百花丛前,第一个送上金风玉露的恩客,所以老子还是很怀念的。”
“而且,很少有客人能像他一样这么体贴……又舒服,”容歌扒着彻底听呆了的司南,在他耳边不停地灌输着,“你被他注视过吗?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用很温柔的视线盯着你,盯到你发热、无处可逃、然后又钻进他怀里。”
“他吻你的时候是不是会带着莫名其妙的热度?明明不是接吻,明明只是亲吻眉心或者指尖,还是会让你浑身发烫?”
“你知道吗?我见了这么多客人,他是最温柔的一个。不会粗暴,不会蛮不讲理,害怕的时候被他抱着,被他轻声地哄着,你会觉得自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幸运儿。”
“天啊,我不干净了。”齐安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司南听得天旋地转。
他发现自己一直都忽视了这个问题。明明知道他比自己大了整整六岁,明明看得出来他对付太子的时候是多么游刃有余,明明能察觉到他的举手投足都很娴熟。
……所以有个那么一两段风流往事,一点也不足为奇吧?说到底,与他同岁的士卒也多少都会去青楼,只是他不去而已。
司南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很正常,但是脑子还是克制不住地去想象着那些没有见过的场景,就像昨天去□□花楼,看见了那张宽阔的床开始不自觉想入非非一样。
然后……有些滚热的东西在体内游走起来,烫遍四肢百骸。
“听完这些,你什么感受?”容歌突然沉下了语调问他,“心里难受吗?”
司南恍然抬起头,本来胸中涌动着的情绪是无名的,听了这话,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都是奔涌着的悲伤,汇聚在心头,甚至渐渐变成了绞痛。
“你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容歌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不妥,止住了话头,“所以才把自己变得很迟钝,不去思考那些事情,来保护自己啊?其实情绪一直在,跟喜欢的人做亲近的事,与跟不喜欢的人做,感觉很不一样。”
“不一样?”司南感觉也许这就是症结。
他想得很单纯,他一直觉得所有的这些感情都是因为想要实践那个诺言而产生的,也许有失约多年的后悔弥补之意,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意。司南能肯定,他同唐蒲离在一起会很开心,能帮上他的忙会很开心,能离他的心近一些会很开心,但是这种感情与对待普通的朋友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
容歌恨铁不成钢地拉下他的衣领,矮小的男孩儿比他还矮小半个脑袋,费劲地跟他平视着。
“你跟他接过吻吗?”
司南迟钝了片刻,想起了一闪而过的片段,“算?算吧……”
“那,你感觉一下,有什么不一样。”
话音刚落,司南听到耳旁传来了齐安一口大大的倒抽冷气声,再然后才感觉到唇上贴着什么东西,再再然后,才发现容歌低垂的眼睫离他离得很近。
……
诶?
轰隆——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重击,司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容歌就已经飞似地逃开了。
“你们——在——做——什——么——啊——”
唐蒲离靠着门框抱着胸,笑得非常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