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怕顾不到我吧。”
修易抬起头,见循清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循清虽没说话,但他的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修易宽慰道:“别太担心,我跟紧你。”
“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修易一怔,看着循清眼中无比的认真,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接什么好。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循清在寒山关着的这整一千年,大抵都是在自责吧,自责那时候没护住谢老板,害得他早早结了阳寿还魂飞魄散。如果是这样,好像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循清一直十分沉迷布置结界,连赵婶那里都设了两道;循清杀人的时候,从不留手,都是直接干脆地一剑贯胸,是不是也怕留久了陡生变数?是不是每晚非要枕着他的胳膊,也是怕他消失?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修易包住循清的双手,用力握了握,也十分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似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循清微微舒展开了眉头,自我宽慰道:“其实也没事,即便出了事,我也救得了你。”
修易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江绪安,他随即瞪大了双眼,手上也加重了力气:“我可不要你拿命救。”
循清假作吃惊,笑着问:“你还想要我的命?你想得美。”
修易奇道:“你那修复的术法,能做到什么程度啊?”
“一般的都能治,但中毒的和先天的病症不行,已死的当然也救不活。像张晚秋那种,算作复原,且也需要别的物件儿辅助,比如那个镯子。”
修易慢慢点了点头,又问:“这当真对你的身体没有损伤?”
循清笑着说:“真的没有,有法术就能用。”
“你说早先有人为此想要杀你,你何不把修炼方法写本秘笈,给他们算了。”
循清无奈道:“我倒想,但不是那么回事。咱不说这……”
循清本想岔过去算了,可他看修易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等着他说下去。他转念一想,照修易这性子,知道点什么都非得想个透才算完,不告诉他,他得日思夜想,保不齐还要带到梦里去想。而且,对他倒也没什么好瞒的,说便说了吧。
于是他看着修易的眼睛,认真地解释道:“其实不是修炼的事儿,是因为我有个宝贝,别人管它叫寒玉。有它在,我才能使这术法。”
在修易双眼饱含的惊奇中,循清又继续讲道:“我是碰巧得了寒玉才化了形,因着有它,我的修为要比同期的白浮他们高些,实战也厉害一些,毕竟能治伤嘛。”
“行了。”循清伸出食指,戳了戳修易的胳膊,笑着对上他的眼睛,温声道:“再睡一觉,下午都没睡好。醒了去街上吃点东西,好不好?”
修易当然没有半个不字,大手一揽,搂着循清的腰就躺下了,随手盖了被子。等循清的身体被他和被窝焐热了,再伴着循清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何时,他就也跟着睡着了。
等两人自然睡醒,已是酉时过半。
循清右手给修易揉着,左手自己揉着眼睛,他又躺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算完全清醒过来,然后转头去看修易,正对上一双早就清醒了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循清没忍住,笑了笑。
见循清醒得差不多了,修易率先坐了起来,然后转了个身,俯下身体,打算把循清抱起来。循清也十分配合地伸手绕上了修易的脖子。
可等真的绕上了,二人的脸颊靠得极近,近到从脸上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起柴州客栈打猎那次,第二天早上,循清就是借着这个姿势,亲了修易一口。
循清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越想越好笑,笑得身体都跟着发抖。怪只怪他耳力太好,他方才凑得那样近的时候,听到修易咽了口口水。
修易自然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恼,只理所当然地穿靴子。见循清一直笑,他甚至还跟着笑笑,做模做样地说了句:“见笑了。”
二人来到街上,先后路过了卖各式鲜汤鱼面的小摊,循清都不大感兴趣。然后又分别见到了一连串儿吆喝着的小商贩,卖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有烧饼、蒸饼、灌汤包子、糍糕和各式粥饭点心。
循清先是光顾了一家烧饼,买了一个,还掰了一半给修易,然后边走边被一家吆喝着“杏仁茶”的小摊吸引了目光。循清一边口里嚼着烧饼,一边听小贩介绍着,说这杏仁茶乃上好杏仁磨粉,滚水冲成,又加了包括玫瑰、桂花、花生、枸杞子等十余种佐料在内的饮品,滋补养颜、延年益寿云云。循清瞧着是奶白色的,便生了尝试的欲望。
“是提前做好的吗?”循清问道。
那小贩担心循清是嫌弃不新鲜,忙道:“那肯定是啊,但客官您放心,绝对不是隔夜的,都是下午新做的。”
“不是,是我不想吃花生,要是准备好的就算了,给我来两份吧。”
“啊,这个好说,佐料都是后加的,那给您多加点儿……”
修易顺口接道:“玫瑰吧。”
小贩一抬头,见旁边那位客没有反驳,便应了下来:“好嘞。来您拿好,旁边有座,我叫人给您收拾个桌?”
“有劳。”循清笑眯眯地往旁边的桌椅走了过去。
刚坐下,循清便尝了一口杏仁茶,满意地点了点头。修易便也跟着尝了尝,然后开口问:“还吃点什么?灌汤包子?”
见循清笑着点头,修易便接着问:“那儿有两家,想吃哪家?”
循清眼中散着亮光,回答道:“都吃。”
于是,循清便端坐在长条凳上,看着修易慢慢走向街对面的包子铺,先去了一家,点了包子,趁掌柜捡着,又去了另一家,最后提着两家的包子,身影逐渐变得高大,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在他眼前坐下了。
修易抬头看了循清一眼,笑着问:“看什么呢?”
“包子。”循清弯着眼睛接道。
修易一边打开油纸包,一边让他分别尝尝。
循清小心地咬开包子口,轻轻吹了吹,然后悄悄趁人不注意施了法,这才上嘴去吮汁儿,然后像吃寻常包子一样,一口入了肚。
“哪家好吃?”
循清睁大了双眼,仿佛不可置信修易竟这样问。然后他左右瞄了瞄,才拿筷子尖指了其中一个纸包。
修易被循清这细微的举动逗笑了,然后配合地悄声说道:“是赵记的。”
循清转了转眼睛,夹了个包子,悄悄施法吹凉,递到修易嘴边,然后说:“是不是跟赵婆婆有什么亲戚啊?”
一口咬下包子,修易笑了笑,回道:“你想她了?还是想杏仁豆腐了?”
“都想,都想。”循清心虚地重复了一遍。
“忙完了,先回去小住一阵,再回妖界?”
循清欣慰地点点头,此提议正合他意。
两个人边闲聊,边解决了两屉灌汤包子、两碗杏仁茶和一个烧饼。吃饱喝足,结了账,正往客栈回时,二人察觉被一个人不远不近地跟上了。
那人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远远地跟着,每每循清回头要找,那人便敛了气息不知所踪。于是循清索性不管他了,带着修易就直接回了客栈。
如果只是想探他行程,看到他回客栈睡觉也该撤了;如果有事寻他,自会想办法露面;如果是心怀不轨,总也要找机会动手的,等着便是了。
两人回了房间,循清先顺手设了结界,然后各自梳洗,上了榻。还不到睡觉的时候,两人便脱了外衣躺在床上,修易搞了本志怪话本,照旧用惯用的姿势,给循清讲了。
循清起初还好好侧躺在他腿上,可听着修易的声音,加上这不紧不慢的语气,躺着躺着就有点昏昏欲睡。他便坐了起来,然后就开始边掰着修易的手指头边听,掰着掰着,又觉得乏味,便顺着修易垂在肩头的头发丝编起了小辫儿。
循清编小辫儿的经验十分有限,几乎就是没有。但他一千多年前,见邻居小女孩儿互相编过,心里也有那么点印象。
修易今天讲了个故事叫《咬鬼》,大致意思是:有一个老头,夏日午睡时,见家里进了一个穿丧服戴孝的女子,面容憔悴,约莫三十几岁。他起初以为是邻居入错了门,可又觉不对,何人会穿丧服进别人家啊。于是起了疑心,但那女子已经朝他床上走来,他便装睡,想看看有何事发生。那女子压在他身上,好似有千钧重,口呼救不得,手抬不得,脚动不得。那女子用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这老头便想着,等她嗅到他嘴边,他便咬她。随后果然嗅到了他颊边,他张口便咬,于是咬住了那女子的颧骨,登时便出了好多血。那女子吃痛要跑,老头咬得却死。千钧一发之际,老头听到老伴在院里说话,他便大喊有鬼,这边嘴一松,女子便跑了。老伴进来后,什么都没看见,但老头枕边确有好多的血。两人低头一闻,腥臭无比,老头口中那腥臭味也久久不散,一直持续了好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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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鬼》——清·蒲松龄《聊斋志异》
想喝杏仁茶
第33章 线索
这《咬鬼》的故事一讲完,循清露出了一个无比嫌弃的表情,然后说道:“那女子一定是吃人的恶鬼,这般臭。老头还吃了一嘴,真晦气,不知道多少日子吃不下饭。”
修易认同地点了点头,歪着头看了看披散在自己肩头的一排小辫儿,哭笑不得,调笑道:“你若有女儿,你给她一头秀发编成这样,小姑娘怕是要哭了。”
循清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反驳:“你没有发绳,能怪我么?你头发又这样顺,编好了就散呀。”
但反驳归反驳,循清仔细一看,平心而论,这小辫儿确实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显得修易像个夜半流连温柔乡的采花贼。循清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苦恼。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修易的肩膀:
“再讲一个,快,我知道怎么办了。”
修易无可奈何,只得翻了几页,继续慢条斯理又声情并茂地讲了个新的故事。新故事很短,大致内容是:孙伯父其人素来胆大如斗,有一天也是白日午睡,感觉有什么东西爬上床来,他遂觉飘飘欲仙,仿佛在腾云驾雾。他怀疑是鬼压床,便眯缝着眼睛偷看,然后见到了一只黄毛狐狸。他随即伸手去抓,按住了小狐狸的头顶,然后顺手抽了腰带把它系住了。他笑着对小狐狸说:早听闻狐善于变化,你变一个我看看。那狐果然使了个像缩骨功般的功夫,肚子瘪了下去,竟要从腰带中脱逃。孙伯父忙扯住腰带两头,想要把它勒在其中,可那狐又猛地鼓了起来,一时又勒不动了。孙伯父手一松,它又缩了起来,他欲勒紧,它便再鼓起来。孙伯父知僵持不住,便叫妻子拿刀来杀了它。可妻子慌乱中不知刀在何处,孙伯父只得抬头扬下巴示意她,等他再一回头,手中只剩空空的腰带圈儿了,狐早已遁走。
“既没有害他性命,保不齐是来报恩的呢。”循清一边手里忙活着,一边发表见解:“提着菜刀要伤它性命,它还不跑?估计都不敢再来寻他了。”
修易并没在意故事里的事,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头发上。方才他讲故事时,便觉得耳畔金光闪耀,也不知循清在鼓捣什么。这会儿偏头一看,只见他右侧的头发被循清编了约莫十来个小辫子,每个小辫儿长得都不一样,龙生的九子都没它们差异大。但每个小辫儿的末端都用术法化作的金色光圈儿死死圈住了,这次倒真没有散开。
循清收了手,细细端详着修易,觉得他此刻还是有几分神似采花大盗,还是那种忙活了半夜得了手的那种。
“你觉得怎么样?”循清不大确定地问。
修易笑了:“你女儿估计还是要哭的,不过这些小光圈儿做的发绳,她保准喜欢。”
循清不大高兴地叹了口气:“真难。”
“没事。”修易顶着张采花贼的脸,伸手拉住循清忙了半天的手,放在手心揉了揉他的手指,然后伸手抬起他的脸,认认真真地道:“我给她编。”
循清迷茫地眼神让修易的心脏狠跳了一下,他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解释道:“一定是虎妖。你那日不是问真能生,会生出什么妖么?我细想了想,应该只能是看本体强弱,所以,会是虎妖的。”
循清脸“腾”地一下红了,他结结巴巴地道:“你还,还记着呢?”
“嗯,”修易认真地点了下头,又道:“不过你修为高,又是剧毒的蛇种。所以是蛇妖也有可能。小蛇妖也很好啊,我都行,一样编。”
循清一时有点手足无措,耳尖也染上了一点艳色,他憋了半天,最终用一点都不凶的语气丢出了一句:“行个屁,我生不了。”
修易却一本正经地回道:“我知道,你不是问了问题,我就给个答案。”
循清蹙起眉头看他,总觉得他是故意的,还装作一副认真答疑的样子。但他又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毕竟确实是他那日口无遮拦,先问的这么个奇怪的问题。
所幸,正在他尴尬之际,有人敲了他俩的房门。
“二位客官,您二位有朋友找,您看方不方便见一见?”店伙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循清懒得下床,也不想让修姓采花贼下床,于是使了个术法,给门开了个缝,店小二果然推门而进。
“客……”店小二脸上有些疑惑。
这客人开完门,怎的这么快就回去躺着了?用跑的不成?也没听那么大动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