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正殿内一阵响动,门开了。
出来的既不是摄魂,也不是耗子,而是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异人,像王垚、徐运那样的异人。
借着头顶铺在结界上方的金光,循清眯着眼看了一眼来人。
这回,是一双狼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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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里,寒玉是个存在了太久的很妙的东西,如果妖们要评出个高下,循清就是天花板。即使六界之内一块儿评级,正经较量起来,循清也大概是上游水平。
像金星那些文系神官,大概也是要输的。但天明在内的那种活了几万年,历劫无数,带兵打仗的神君,是胜得过循清的。
循清愿意主动查案,其实是因为一开始他就认为这是“炸鱼局”,根本就有恃无恐啦。
第35章 旧人
那人吊儿郎当地走了出来,仿佛根本不把面前这个仙气飘飘,随手扔法术的人放在眼里。不过,要论气势,此人比起徐运可差远了。徐运即便没有妖臂,也该是个肌肉蓬勃的壮汉,不说力能扛鼎吧,也该是个大力士无疑。眼前这人,就差了许多个意思,全身上下就这一双腿能看。
循清轻佻地朝他勾勾手,意料之外,那人竟没上钩。
那异人抬起细瘦的右手,朝身后打了个响指。
他身后的门应声而开,在他身后出来了一帮人。
在那帮人走出屋内的阴影,来到金光照耀的院内时,循清的脸色阴了下来,他几乎一瞬间,手就摸上了腰间的澄明。
登时,他全身发麻,血液逆流,心脏狂跳,可脑子却疼得要裂开。
白浮起初并没懂,可一看循清的状态,他醍醐灌顶般地摸清了状况。
面前的是一群穿着灰色道袍的道士,各有所“异”。
再一想起这满月观般地场景,白浮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分明是有人设的局。
满月观、满身都是妖的肢体的道士、恶臭扑鼻的恶鬼……这分明就是专门给循清一个人设下的局。除了循清,谁见过这场面?
只有他,只有循清,只有他见过,不光见了,他还亲手一剑一个杀了他们。那一夜尸山血海,循清手里沾满了罪孽,澄明上缠满了怨魂。
白浮心慌了,这样下去指不定还有什么在等着循清。他什么都好,就只有这件事碰不得,如果,如果循清酣战之中又中了摄魂的招,分不清过去与现在地陷了进去,如果他再杀一次,再把这些人全部杀一遍,佛祖还会饶过他吗?白浮不敢想了,他心慌地叫循清的名字。
循清僵硬地回过头,看着白浮的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白浮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此刻心里一团乱麻。一千年来,他无数次地想过,在梦中惊醒过,他不敢想那夜的循清是什么样的,他也想象不到一直笑着缠他吃桂花糕、烤兔子的循清是怎么拿着剑杀了那么多人的。他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那夜他在,如果他在循清身边,也许谢老板不会死,也许循清不会铸下大错,也许就不会有后面一千年的寒冰之刑。现在,这时候来了,一切都像那夜一样,循清还没杀人,循清正看着他,可他心里一团乱麻。
尤其刚刚循清的那一眼,他眼里爬满的血丝让白浮一颗心仿佛有千钧重。
但白浮迅速调整好了心态,他调整了呼吸,对循清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循清,你冷静点,这都是假的,你出来了。你看我,我是狐王,已经不是那时候了。那些人早就死了,都死了。”
白浮又退了两步站到修易旁边,指着他对循清说:“你看他,他是修易,他没事,你别冲动,好吗?循清!”
循清眼睛盯着修易,急促地倒了好几口气,然后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回:“我知道。”
从白浮眼里看到了恐慌,循清又笑着安抚道:“上头给了我豁免,我便是全杀了,也不会罚我。”
白浮瞧见他笑,便放心了不少,于是朝他点了点头。
循清转过身,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他阴着脸冲着那群道士勾勾手。不想还真有个不怕死的朝他走了过来。可循清连看都懒得看他是个什么东西,直接用澄明一剑贯胸,还不忘用术法封了他的口,堵住了那声惨叫。
循清又勾了勾手。
这回他们立刻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动作。为首的狼腿男人面露不虞,随手点了三个人,也不说话,便已是示意他们上的意思。
那三人诡异地十分听话,立刻出列,分别从三个方向朝着循清冲了过来。
循清灿金色的双眼微微发亮,先飞出澄明贯胸一人;又左手施法虚空一握,那人的脑浆和着血霎时喷了一地;他闲着的右手又做了个抓的动作,剩下的一人便动弹不得僵在了原地,瞪大双眼却一丝声音也泄不出,眼看着澄明“噗”地一声将他的心口捅了个血洞。
“一起来?”循清轻佻地笑着问道。
那狼腿男人“呸”地一口吐掉了在嘴里嚼啊嚼的草杆,然后朝着循清走了过来。
那人转眼间就到了循清的面前,他手执匕首,几乎割到循清的喉咙,一击未中,他还十分不满意地“啧”了一声。
循清轻“咦”了一声,笑着躲开了,然后道:“还挺快。”
“唰唰唰”几声,那男人腿脚移动地飞快,手上动作也不逊于脚下的。可也不见循清怎么躲,每次却都以毫厘之差避开了他的匕首。他逐渐有些烦躁,但他下手却始终如一:快、且狠。
得承认,如果循清是个普通的妖,一定栽了。可循清想不通的是,一个凡人,只不过借了妖的残肢,甚至要靠仙丹才挡得住妖的反扑,如何就有自信与妖平分秋色?究竟过去杀了几只妖,给了他这许多的自信?
那狼腿男人一门心思都在割喉上,可没有循清这闲暇的功夫,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哪怕只是割破层皮,哪怕只见一点点血,就够了。
活了不过区区二三十年,凭什么与成百上千年的妖正面肉搏。
诚然,妖是动物所化,可这些年岁,难不成是白活的吗?当妖都是傻子,当真是看人作的话本看多了。
“人就是人。”循清一边随便地躲着男人闪着寒光的匕首,一边说:“你比妖强的,只有这颗弯弯绕绕的心。”
“噗”地一声,男人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循清反掰着脱了臼,那柄闪着寒光、淬了毒和符水的匕首被自己的手带着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一如柴州城那夜徐运对杜生所做的。
循清抬起脚,银线绣边的靴子踹上那男人的胸腹,直接将他踹倒在了地上。
“辛苦修炼了几百年的妖,他的腿,你配么?”循清施法取过澄明,生生当了砍刀使,齐根剁下了那双狼腿。
实在不美观,但极端舒适。
离了人的身躯,那双狼腿立马显了形。
就此时,瓦片上一个人影突然就跳了下来,直跳到那狼腿旁边,然后凌空几掌轰上狼腿男人的脸,一直将其轰得血肉模糊、成了恶心的一摊糊糊。
循清本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场疑似“黑吃黑”的戏,等那人抬起头来转向他的时候,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血液逆流。
再准确一点说,是血液从全身都褪了下去,具体褪到了哪里,循清也不知道。不过他不用知道,顷刻间那些血全都涌上了他的脑袋。
循清双眼充血,脑子混沌不清,连视线都好像被血糊住了。他听见白浮在急切地叫他,可他的耳朵眼里仿佛被棉絮死死地堵住了,他听不见,看不清,只有握着澄明的手在催生他的冲动。
杀了他。
循清脑中一片模糊,一切的理智都黏连在了一起,只有个声音一直无比清晰,那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对他嘶吼。
杀啊!
循清猛然抬起澄明,劈头盖脸地朝那人头上劈去。
那人一愣,慌忙躲闪。但眼见循清攻势越来越猛,他脚下发软,只得抽剑硬抗。一时间剑与剑碰撞的声音铿锵不绝,强行相接时又刺耳无比。
白浮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分明是那个杀了谢老板的魔道!
可循清不知道,他却清醒。那魔道早就死了,澄明剑下绝无例外,魂魄都碎了的那种死绝了的死了。眼前这人不知是谁,但绝不是他。白浮心急如焚,只觉得腿脚发软,他急忙蹲到修易旁边,使劲揪着他的领子晃了晃他,喊着:“修易!听得见吗!还不快醒醒!修易!”
可修易纹丝不动。
白浮转头去看,眼瞧着那人已躲闪得十分吃力,好几次都堪堪避过澄明。他急得要命。怎么办,怎么能让循清冷静下来,修易,修易醒不过来,那就让他醒。白浮猛然想起屋顶上的摄魂,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意识的修易,心下又犹豫:万一他离了结界,那什么耗子仙君趁虚而入呢?循清只怕是要彻底发疯。
白浮咬咬牙,双手结印,施了术法,造了大量的光箭,仿佛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这张箭网迅速朝着房顶而去,可却扑了个空。白浮心下一凉:只怕摄魂跑了。
这时结界外又来了一个人,来人穿了一身海蓝色的袍子,身形高大非常,白浮自是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是诨名响彻六界的龙族小太子,小九爷敖诤。
敖诤丝毫没有发现异常,仿佛一根筋地只知道找人,他一看见白浮便问:“循清呢?他可让我好找。”
白浮皱了一下眉,飞速回道:“小九爷速速回去,他在办正事,这里十分凶险。”
“我就是来找他办正事的,他……”
敖诤话音未落,那头“噗”地一声,在白浮耳里听来十分刺耳。
白浮猛地一扭头,只见那“魔道”右肩中了一剑,却大张着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循清剑势不减分毫,直打得那人节节败退,眨眼间便又生受了好几剑。此情此景,终于把小九爷敖诤看傻了,他愣在一旁,僵硬住了。
也就在这时,一旁的修易终于有了动静。
白浮连忙转头看他,只见修易伸手扶着额头,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又像是被那头的打斗声吵得强行醒了。
修易转头看到了白浮,他一愣,一下就清醒了。
第36章 清醒
“快去拦下循清,那人跟一千年前的魔道长得一模一样,但绝不是他,指不定是谁呢,我们要他还有用,千万别杀他。”
修易连忙起身,跟着白浮往循清那头走。
“循清?”修易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那头循清却充耳不闻,仿佛已经杀红了眼、失了五感。他右手执剑,活像要把面前的人生剐了。虽然不知这魔道怎么徒增了这许多修为,但有什么关系呢,还是杀得掉!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魔道”竟然拼了命分神朝着白浮使眼色,像在求救。而白浮也觉得这眼神有那么点熟悉。
千钧一发之际,从他那绝望又热切的双眼中,白浮想到了一个人:狼族新族长,段岫宁。白浮一瞬间觉得五感清明,段岫宁,一定是段岫宁。他不是为虎作伥,他是来卧底的,他大哥死在这伙人手里,他是来当卧底,等着里应外合抓耗子的!现在这种情况,说不准是他被耗子发现有二心了,想借着这个局,借着循清的手让他顶着这张魔道的脸,直接消失在这六界中。
白浮想通了,他施了术法制了绳子想控制住循清,却被循清一把挥了个粉碎。此时段岫宁已被循清踹倒在地上,大口地咳血,两只手臂也早脱了力,一副任人宰割的绝望模样。
而循清双手执剑,脸上染满了喷溅的鲜血,他高高举起双臂,就要对着魔道这张脸狠狠扎下去。
“循清!”白浮急切地大声喊他。
为什么拦我!
然后只听“锵”一声,伴着循清喑哑的一声嘶吼,澄明深深地插进了段岫宁耳侧的地面,这一声几乎给段岫宁砸到单耳失聪。循清的脸离他极近,他能感受到循清那让他胆寒的气息,那双好看的灿金色的眼,此时里面充斥着的波涛汹涌的杀意,也直让他浑身发僵。此时此刻这张循清的脸,几乎成了他毕生的噩梦。
循清倏地起身,拔出澄明,然后恶狠狠地转过头来,堪称凶神恶煞地瞪着白浮。
这一眼,从侧面看来,都给修易看得胆寒,那眼里是汹涌而浓重的杀意,是他在循清眼里从不曾见过的激烈情绪,是他这一生都未见过的、人脸上的表情。
可修易胆寒之外,心也跟着钝痛。如果没有满月观那一夜,循清怎么会有这样深切到骨髓里的情感记忆,如果当日循清的情绪能好好发泄出去,他能当场手刃仇人,然后抱着谢老板的尸身大哭一场,又怎么会有这发酵了千年的恨意。
修易半举着双手,微微靠近循清。他一步一步靠近,嘴里轻声喊着循清的名字,直到他离循清只有一步远的时候,澄明抵在了他喉咙上。
他猛然想起第一次在寒山见循清,循清第一眼看到他,那个瞠目欲裂的眼神。
修易突然不合时宜地走了神:那会儿的循清,在想什么?
可他很快就自己给了自己答案:无论想什么,跟现在是一样的。那天他怎么做,今天他还怎么做,就不会有问题。
“循清。”修易抬起那只循清枕了许多个日夜的手臂,用那只给循清暖过无数次手的手掌,试图推开剑尖。
修易赌对了,在澄明离他的掌心毫厘不差、甚至割破了他一层油皮的时候,循清迅速撤了剑。修易便趁着这个空档上前双手捧住了循清的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