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离脖颈还有一些距离,我却感到一种至深的寒意,仿佛冰刃已经刺到了骨子里。
“阿簌,在找这个吗?”
太子的声音凉凉的,温柔得要浸出水来。
我微微地张开口,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但那双比死人还要冰凉的手已经掩住了我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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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从背后拥住我,那一刻我似乎能够感知到他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声。
“唔……”我扣住他细瘦的手腕,重重地掐了一下,但太子却把我禁锢得更紧了。
他体弱多病,可到底还是个成年男人。
太子执意要拥住我,我又不敢挣扎得太过,恐伤到他,半推半就地就停止了反抗。
“阿簌,”李渡恳求地掰过我的脸,“你看看我,好不好?”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一时之间我也有些愣怔。
沉默片刻后我趁着他手臂放松转过身来,轻声地说道:“殿下,您这是在干什么呢?”
“您的伦理道义,都学到哪儿去了?”我掩住口鼻,轻咳了两声,“继子与嫡母夜间私会,这说出去像什么事。”
太子命途多舛,又从娘胎里带着病,他心中荒芜,满是执念。
我看着他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莫名地有些同情。
但这点微弱的同情并不阻碍我对他过往行径的厌恨。
李渡有些艰难地说道:“阿簌,不要这样说话。”
太子脾气其实很燥,特别是在李纵面前,就跟点了炮仗一样。
但在我跟前,他总爱做出一副长辈模样。
偏生我与他一样,也有根叛骨,连沈燕直都管不了我,他李渡又算什么。
我冷笑一声:“殿下,为什么不可以这样说话?您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连我说话都要管着?您是我父亲还是我夫君啊?”
我话里带刺,专挑着他讨厌的说,恨不得将最难听的话全都灌进他的耳朵里。
李渡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得就像一尊瓷娃娃,在月光的照耀下,颇有些可怖。
我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等着他呼吸恢复如常后才开口。
“我多言了,您见谅。”我垂下眸子,温声向他说道:“辛苦殿下替我保存珠串,现在可以还给了我吗?”
太子伸出手来,掌心正摊着一串翠色的玉珠,每一颗都圆润剔透,流光溢彩地泛着清辉。
我在拿回时手指微微碰到了李渡的掌心,冷意激得我一个寒噤。
我攥住珠串,只想飞速地离开太子,再也不想去试探他的底线,问询他过往的故事了。
但他就像厉鬼般不肯放过我。
李渡陡然抽出短刀,抵在我的脖颈间。
刀刃在月色下比雪更加洁白,和我的皮肉只差半寸不到的距离。
我眼皮跳动,纷乱的杂念在这一瞬间全都被驱逐出脑中。
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李渡以前在床上也喜欢掐着我的脖子,逼我说爱他。
在生死都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时候,我全凭求生的本能行尸走肉地做出爱他的样子。
渐渐的,本就为数不多的情思也消灭殆尽了。
太子是个疯子。
我明明早就知道的,我怎么敢抱着侥幸的心理来独自见他?我又怎么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
梅园里只有我们二人,如果他真要杀我,纵使我拼尽全力地呼救侍卫也来不及救我。
李渡会杀我吗?
这事我给谁说他们都不会相信,从我第一次爬上李渡的床,他就想要杀我。
我是个赝品,碍着他的眼了。
但我偏偏是个赝品,又让他舍不得杀。
舍不得杀不代表不会杀,我心知肚明,李渡是真的会杀死我的。
脊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我手指颤抖着,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阿簌,现在可以和我好好说话了吗?”
太子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淡笑,但他的笑容不能给我带来丝毫的暖意。
我僵硬地点点头,被他以一种吊诡又暧昧的姿势揽在怀里。
“我很想你的,阿簌。”李渡半挟持地环抱着我坐下,这位子正巧是他之前坐过的。“好久没有私下里见过面,就不要再说让我伤心的话了,好吗?”
太子用手指碰了碰我的眼尾,而后温柔地吻去我眼角的泪珠。
强烈的反胃感让我忍不住地战栗,我抓住他手臂的手指也渐渐收紧,难受地想要落泪。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
熟悉得让我以为又回到了东宫。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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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一定要这样吗?”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您说我,可是您不也是非要这样才肯和我好好说话吗?”
李渡不理会我,自顾自地吻住我的唇,那冰凉黏腻的触感让我胃里发酸,几欲作呕。
他的动作很轻柔,控制着力道让我刚好挣脱不开,我怕被脖颈上的利刃划破,只能生生地受着他的胁迫。
“阿簌,我爱你啊……”太子吻上我的额头,轻声地叹道。
他这声叹息中包含着太多的情思,仿佛一直深爱着我。
我平生最厌烦别人与我说“爱”,李渡倒不如坦诚地说是看上了我这副与李澈相近的皮相。
他这话一出我刚刚压下来的情绪又要起来。
“您说您爱我?”我睁大眼睛,冷笑着攀上了他的手腕,猛地将刀锋向着皮肉里推进了一些。“那您爱我的方式是什么?非把我逼到绝境,非要把我逼到生死的边缘您才满意吗?”
利刃瞬间就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线,李渡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如此,当即就强硬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刚巧就抵在了银镯上,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见他的面容变得阴沉下来。
太子褪下我的衣袖,怔怔地看着我手上的镯子和上午勒出的红痕,抿唇沉默片刻后才问道:
“什么时候戴上的?”
李渡的语调温柔了许多,他有些怜悯地执起我的手,细细地翻看着磨破皮的痕迹和刚结上的血痂,冰凉的手指轻点在我的伤处。
太子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时的神情与李纵有多么的相似。
我偏过头,低声答道:“不记得了。”
他装作没看出我在撒谎,又剥出我的另一只手腕,用指尖在伤痕上抚弄着。
李渡是病态的,他绝不会对健康的、活泼的我流露出半分柔情,只有在我受伤、失落、奄奄一息时才会施舍出些爱意来。
这样卑劣的一个人,没叫人打死已是大幸,居然还是一国之储君?
他把我有些冰凉的手贴在脸颊上,像是希望把我的手给暖热。
但是恶意在我心中疯狂酝酿,根本控制不住。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梅园中格外清晰。
我的手腕颤抖着,等到李渡唇边溢出血渍时,我才恍惚地意识到我刚刚扇了他一巴掌。
我扇了太子一巴掌。
他可是李纵的长子,国家的储君。
强烈的后怕终于让我开始感到恐惧,我发疯般地想要从他怀里挣脱逃开,但李渡却把我抱得更紧了。
他抓住我的右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太子一向苍白冰凉的脸庞变得滚烫红肿,我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那一下有多么的狠。
由于陆袭明从不出声,也没什么反应,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下手是轻是重。
看着李渡唇边的血迹,我心中有些懵然。
“别怕,阿簌。”太子边用袖摆擦了擦唇边的血,边略带歉意地说道:“我没事的。”
他抚摸着我的脊背,将惊魂未定的我揽在怀里,好像刚刚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
我缩在他的怀里,手脚冰凉。
李渡沉默了一会儿,才涩声说道:
“阿簌,你高兴吗?”
他用脸庞蹭了蹭我的掌心,柔声说道:“要是还不高兴,就再来几下,好不好?”
说着他便握住我的手腕要向自己脸上打去,我被他疯痴的样子给惊住,竭力地要抽出自己的手。
但李渡的力道极大,和他柔弱的身躯全然不符,几巴掌下去我的手都有些麻。
他喉间溢出血来,落在素色的衣衫上,就好像一朵朵梅花绽开。
“不、不要!”我再也无法忍受,尖声说道。
太子的面容悲戚而痛苦,目光深情炽热得让我只想避开。
“阿簌,我真的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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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凉,枝叶飘动,坠花扑簌簌地落在地上。
“您说您爱我?”我取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唇边的血渍。
李渡低垂着眉眼,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样子,一张苍白俊秀的面容如石塑般端方,听到我开口他突然抬头。
“我只是不懂爱,阿簌。”太子急切地说道,他的手臂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是在努力地克制住把我抱在怀里的冲动。
我望着他手中发着寒光的刀刃,莫名地冬天落雪时形成的冰柱。
“嗯,您只是不懂爱。”我点点头,摸了摸他的脸庞,“楚王殿下生辰时您总是提早两三个月为贺礼做准备,在暗中调查他的喜好,每次送出来的贺礼都是最有心意的。”
太子的脸色发白,青筋突起,病态尽出。
他虽是李纵的亲子,却只随了李纵的五官,全然没有李纵的神态。
“连李纵……”我顿了顿,用手背贴在他脸颊上,“连陛下都赞扬您关爱兄弟。”
等他平静下来了,我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深吸一口气后又说道:
“殿下,您这么认真心细,怎么会是不懂爱的人呢?”
“您只是不爱我罢了。”我看着李渡的脸色变化,心底生出一种很无趣的快意来。“明明我的生辰就和李澈差了半月,您却从来没有记起来过。”
他开口想要反驳,但我掩住了他的嘴:“先听我说完,可以吗,殿下?”
李渡颔首,阖上了眼眸。
“陆侍郎都知道那天不能惹我生气,你却总是还要作践我。”说到这里我轻笑了一声,“也是,毕竟我只是您的玩意,陆侍郎好歹还是我的情人呢。”
我缓声说道:“每回我过生辰的时候,他都带我回家,不,只是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地方。陆侍郎会备上许多礼物,会备上许多惊喜,堂堂宰执之子,会为我洗手做羹汤。”
太子睁开眼睛,眸中闪烁着光点,隐约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阿簌……”他低声唤我,有些无措地拥住了我。
适时风带着一朵花飘落在他的衣上,我伸手拈起花瓣,想要将它贴在李渡的脸上,而他倏然含住了我的手指。
太子的口中温热潮湿,我看着他,却满脑子都是李纵的身影。
我心中疲倦,一边只想回去蒙头大睡,一边又觉得这是个向李渡问询往事的良机。
他的确是不怎么懂爱。
李渡若是有李澈的半分心机和算计,也不至于到这时还当我对他有情。
我在心中琢磨着词句,太子却又吻住了我。
他的唇瓣冰凉柔软,让我生出一种与亡人亲吻的错觉,连带着淡淡的血气都被我忽略了。
太子就像个幽魂,附着在夜色和噩梦中,永远不肯放过我。
“陆侍郎曾经也做了许多错事,不是吗?”李渡的眸中生出一束光,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样。“阿簌能原谅他,为什么不可以原谅我呢?”
“为什么不可以?”我有些想笑,“这得问您的父亲,我的夫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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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的脸色变得灰败难看,就像汴梁冬日的天空。
“我原谅您有什么用?”我又说道,“找您父亲说去呀,看看李纵会对您的任性要求有什么反应。”
我冷着脸,想要从他怀中起身,太子却不依不饶地禁锢着我。
“放开我,殿下。”我直视着李渡,“您这样纠缠着我,有什么意思?”
我向他逼近,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要亲在一起。
“陆侍郎可不像您这么贱。”
我轻声说道。
灼灼的焰火从李渡的荒芜的胸腔中燃起,我勾唇看着他。
终于在太子快要愠怒之前,我偏过头吻住了他的唇。
李渡颤抖着,仿佛心中的热火霎时被一盆冷水给浇灭。
他撕咬般地回吻着我,愤怒全被这个吻给堵住,唯有泪水还能宣泄出来。
太子的泪水弥足可贵,我珍重地用袖摆擦拭过他的眼角,在他发红的眼尾落下细碎的吻。
他许久没有见到我,大抵又过回了以前的禁欲生活,兴许连自渎也没有。
我稍给他一些柔情,他心中的欢欣就已经要满溢出来了。
李渡就像只落水的小狗,眼睛湿漉漉的,鼻尖也有些发红。
他这幅模样太能欺骗人,我突然有些不忍继续再演下去。
“陆袭明只是在生死抉择的时候将我弃掉而已,可是殿下你想我死。”
我以为我能够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可还是有些断续,几分脆弱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太子猛地扬起了头,他的神情在这一瞬就发生了转变。
我带着他一起回忆往事:“我从西凉回来后,您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我在刑部审讯的时候您为什么还不来看看我呢?刑部有的是与您相熟的故人,您稍微打个招呼就能进来,我还等着向您交代遗言呢。”
李渡举止失措地抱着我,想要安抚我,想要向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