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而去?”
“是的!”慕容鸿急急辩白道:“我每一日都过得好似行尸走肉,只有想起你,心内才能涌出一丝的温度,心里,脑里全是你的影子。直到我从张推云道首那里知道了你的消息。”慕容鸿眼中全是情难自已又羞愧难当的复杂神色。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符潼整个人好似被一盆冷水由头顶淋到脚底,透心凉意寖寖的蔓至四肢百骸,犹然生出些许肝肠寸断的悲苦感觉。
如今二人身形相仿,符潼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阴狠的问道:“所以?爱的反面是恨?皇城司里苦熬数日,崇义门前让他像猴子一样被愚民们围观折辱?还是云韶府内。。。。你就是这么爱“他”的?那国主的爱还真是特别的可以。”
慕容鸿神情落寞,低声回道:“我。。。。我。。。。”
符潼恶狠狠的松开慕容鸿的衣领,猛地把他推开两步,略微整理自己稍显凌乱的衣摆,状似轻描淡写的说道:“死者已矣,我不愿再同你继续这个话题,别说我不是“他”,就算真是,你觉得“他”还会无条件的原谅你?你未免想的过于好了。”
看慕容鸿一副理亏到窘迫吃瘪的模样,符潼心中反而升起一丝快慰。他沉声继续说道:“谢玄与你,终将沙场一战,到时我们不妨再清算旧日恩怨。国主在建康一月,与谢玄只有公事,并无私交,还请国主日后不要再做无谓纠缠,徒生困扰烦恼。”
说罢也不等慕容鸿一众人,与随扈骑马往皇宫方向驰去。
到了皇宫门前,高峻同羊昙早等候在门前,看到符潼脸色冰冷,目光中到隐隐有泪光闪现,都不由得有些奇怪,尤其是羊昙,自己表弟是个情绪从不轻易外露的“面瘫”,如今不知道是被谁气的,脸色铁青,双目微红,颇为纳罕。
高峻递上“道法”,低声说道:“今日不知为何,圣命特允许郎主佩剑入太极殿,黄门官说是席中可能会有后秦剑手会提出要比武助兴,谢相嘱咐我,请郎主要小心他们,在席间恐有变故。”
符潼一翻手,从袖口处有一柄镶珠嵌玉的短匕落在莹白漂亮的手掌之中。符潼将匕首递给高峻,说道:“听其言,观其行,知其人。姚氏本不该如此情绪外放。阿峻,匕首手柄处有机括,飞出的毒针见血封喉,宴中窥探姚绪反应伺机而后动,姚绪若有杀我之心,今夜我必让他命丧当堂。轻易不出手,出手则必杀。”
高峻收下匕首,仔细藏于袖内。符潼接着说道:
“今夜若是发动,要让皇帝明白,这天下人的福祉,乃至他司马氏的江山,将皆系于我谢玄身上。他若是一昧姑息会籍王对付我谢氏,轻则生灵涂炭,重则社稷倾覆。”
“表哥,叔父是有悲悯之心的人,又从不把个人得失放在眼内,如今江南疲敝,天灾不断,叔父尤以“土断”为要务,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要对叔父和盘托出我们的计划。”
羊昙颔首称是,三人互相对望,都颇觉今晚恐难善了,心内略有些激动。
太极殿今晚的布置考究古雅,凸显了了东晋王室的风流品味。
在九龙纹饰的巨大地毯上,筵开数十席,呈梅花状排开,
正上方,布置两张御案,乃是司马曜和慕容鸿的座位。
下首左右次席,则是姚绪与慕容邵的坐席。二人分别由王坦之和谢安作陪。
司马曜席下还置一小案,下坐一宫装丽人,容貌出众,仪态万方,乃是司马曜的宠妃诸葛氏。司马曜的皇后王法慧自持出身太原王氏,嗜酒骄妒,与司马曜时有争吵,不被司马曜宠爱。以致年纪轻轻便郁郁寡欢,于三年前病亡。之后司马曜并未再立中宫,而是宠爱舞姬出身的淑媛陈氏,引得朝臣议论纷纷。后琅琊诸葛氏贵女被迎入宫中,备受宠爱,超拔为众妃之首,便是这位诸葛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乐府伎人精心排练的歌舞依次上演。
流水觞觞,觥筹交错间,处处尽显主人家的好客与奢靡。
司马曜志得意满,提杯向慕容鸿与姚绪致意后说道:“愿与诸国至此交好,止息一切纷争,与民休养生息,同享人间太平。饮胜!”
慕容鸿轻瞥了一眼隔席而坐的符潼,发自内心的举杯应和道:“惟愿两国结好,天下太平,海晏河清!饮胜!”
姚绪也只举杯道:“愿天下再无废瓦残垣,世间再无孤儿饿殍,永享太平。饮胜!”
三人举杯同饮,把气氛推向最高潮。
姚绪身后一席,站起一人向司马曜躬身说道:“久闻陈郡谢幼度,手中名剑“道法”罕有敌手,鄙人荥阳郑讷,想向谢帅讨教一二,也是为陛下助兴。”
司马曜闻听,目光转向符潼,说道:“不知谢卿意下如何?”
符潼冷着一张俊脸,手握“道法”,缓缓在席中站起,从容施礼道:“既是如此,谢玄愿领教郑兄高明。”
第45章
从适才一入席,符潼便已经注意到姚绪后席的郑讷,此人相貌也说不上英俊,但是身型笔挺伟岸,肤色不是时人推崇的白皙,反而是黝黑锃亮,最惹人注意的则是他那一双似开似闭的双眼,开时则有精光闪现,半闭时则高深莫测,给人一种自命不凡,看不起天下人的独特气质。
他额头本就生的比寻常人偏宽,却又眉骨高耸,使其看起来显得异常执拗,微微侧弯的唇边永远挂着一抹对人不屑和对己自信的笑意,使人一见难忘。
看符潼站起,慕容鸿便有些坐不住,狠狠剜了一眼只顾和谢安饮酒的慕容邵,慕容邵会意,忙不迭的起身说道:“刚才祝酒时才祈愿太平,如今饮宴正酣,何必打来打去的大煞风景,不如还是听歌看舞,岂不美哉?谢相,您说呢?”
谢安捻须微笑回道:“王爷说的甚是,阿羯,坐下吧,国宴不是比试的好时候,不若改天请郑郎君去谢府小坐,再比不迟。”
其实在座诸人都明白,谢玄之所以有今日震慑天下的威名,除了能赢得淝水之战外,至少有大半是建立在他盖世无双的剑法之下,若有人能在公开场合胜过谢玄一招半式,那将对北府军的士气声望,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所以会籍王绝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联合后秦姚氏,想一挫谢玄的锐气。
郑讷眼望符潼,沉声道:“谢帅可敢与某比试?若是谢帅不便,某不强求。”言罢脸现嘲弄。
符潼笑道:“郑兄一派高手风范,谢玄也仰慕不已,郑兄大可不必言语相激,谢玄若不达成郑兄心愿,岂不是令今夜国宴大为失色,就如郑兄所请,请!”
言罢起身离席,站至太极殿中央。
慕容鸿再也坐不住,倏地起立,打断道:“早闻荥阳郑氏剑术出众,不如先让小王领教一番!”说罢也离席走至太极殿正中。早有在慕容邵后席的鲜卑武士捧来慕容鸿的佩剑。
符潼本以为他随身带的必然是“凤鸣”,谁知却是自己的旧剑“悬铃”,这把剑,自己也用了多年,姚氏诛杀符氏的那夜,跟随许方出逃的很是匆忙狼狈,并未能将佩剑带出王府,本以为“悬铃”应在姚昶手中,不想却是落在慕容鸿这里。
慕容鸿本就被誉为胡部青年一代的第一高手,如今在符潼身边仗剑而立,手中“悬铃”被内力激起一片碧光,
符潼也不阻拦他,只淡淡的在慕容鸿身边轻声说道:“此人不可小觑。”便从中央退开。
郑讷本就是要同符潼比试,却不想慕容鸿横插进来,措手不及下,眼望姚绪,姚绪狠狠的说道:“我后秦武士想向陈郡谢玄讨教,不知国主为何横加阻拦?”
慕容鸿见姚绪无礼也不生气,笑吟吟的说道:“小王向郑兄讨教之心就如郑兄对谢兄般迫切,既然是席间比试助兴,那么谁来不都可以,难不成小王还折煞了郑兄不成。待郑兄赢了小王手中之剑,再向谢兄讨教不迟。”
姚绪听慕容鸿语带双关,阴阳怪气的这番话,哑然失笑道:“国主是一国之君,若是伤了国主,岂不是。。。。。”
慕容鸿微笑道:“死在郑兄剑下,便是小王学艺不精,自然怨不得他人。”
姚绪阴阴的说道:“如此,脑袋自然是长在国主头上,我又阻挠不了,若是国主愿意比试,姚绪自然不敢阻拦,郑讷,还不快向国主讨教一二。”
姚绪这番话说的是极其不客气,充满了挑衅意味,郑讷脸上也露出意思嘲笑之色,看慕容鸿如何反应。
二人虽然没有马上刀剑相向,却也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意味。
慕容鸿恼怒于姚绪对符潼的恶意,眼中闪光杀机,凝声说道:“姚氏的词锋永远比手中刀剑更锋利,我们鲜卑人却是不善言辞,小王先领教郑兄手中之剑,若是侥幸得胜,再请姚兄指点高明。”
姚绪毫无畏惧神情,举起酒杯轻饮一口,唇角逸出丝阴险狠辣的笑意,说道:“也好,正想见识国主手中“凤鸣”厉害。?”
慕容鸿笑道:“那可不巧,我今日手中之剑却不是“凤鸣”,只是来日方长,你何必心急,还怕来日没有一尝“凤鸣”的机会么。”
司马曜却不愿看到慕容鸿和姚绪冲突,便有些怨符潼为何不阻拦,反而是退在一侧笑吟吟的看热闹。
司马曜插言道:“今日是为二位接风的国宴,若是比试中,谁有了损伤,反而不美。何况雅集在即,到时在比试,岂不是好。”
话音未落,从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人,乃是王坦之幼子王愉,他疾行几步至王坦之案前,跪坐在侧,附耳同王坦之说了什么,王坦之马上脸色一变,先是看了一眼谢玄,又满是深意的瞥了一眼笑嘻嘻看热闹的符潼,之后看向正方的皇帝司马曜。
司马曜注意到了王坦之的目光,还以为他也要帮自己劝解双方,正中下怀,忙问道:“丞相可是有话要说?”
符潼看着王氏父子一番做作,自己则与羊昙和高峻对视,三人心中明白,戏肉来了,王坦之果然已经同他们结成一系。
王坦之看司马曜垂询,正中神色起身奏道:“陛下,适才京兆尹遣人来报,发现城外百里,统万城的匈奴使团不知为何人全部击杀。”
司马曜的脸色变得惨白,失声道:“什么?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坦之脸上得意的笑意一闪而过,正色道:“本月京畿戍卫乃是谢帅接管。。。。”
这句话好像提醒了司马曜一般,司马曜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竟然不顾场合,凝声质问符潼道:“谢卿可有话说?”
符潼不慌不忙有走至正中司马曜案前阶下,丝毫不让的与司马曜目光交击,微微躬身答道:“臣不过也是这几日刚刚接手京畿戍卫之责,不然适才京兆尹为何不先来告诉臣,反而绕过臣去烦劳丞相呢?臣也是从丞相嘴里才知道,匈奴使团被灭。”
第46章
司马曜听符潼把如此严重的事情,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又一副与自己全然无关的可恶模样,突然气的压不住满腔怒火,心下仿佛有个声音嘶喊着:“谢氏如此无礼!谢氏就如此狂妄?全然不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怒火着红了双眼,司马曜突然觉得堂下的符潼,神情愈发的趾高气扬,恼怒之下,竟然拿起案上酒杯朝着符潼头上砸去。
以今时今日符潼的功力,这文弱皇帝的贸然发难,自然是可以轻易闪过,可是符潼身形却纹丝不动,反而轻轻闭目,默默等待酒杯砸向自己。
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睁眼再看,却是慕容鸿把酒杯抓在了手中。
慕容鸿如今满脸寒霜,轻声说道:“陛下难道没听谢兄说么?今日谢兄一直忙于护佑北燕和后秦使团,何况匈奴使团被杀于城外百里之遥,也不是谢兄所管辖之地,如何全怪谢兄?陛下未免对臣子们过于苛责了。”
司马曜未曾想到慕容鸿会对自己朝堂之事如此强硬的插言,又说的这般不客气,微一错愕,往慕容鸿瞧去,说道:“此乃我朝国事,自是由我定夺。还请国主稍坐片刻,待我处理了此事,再继续招待国主不迟。”
慕容鸿手握“悬铃”剑柄,不怒反笑,说道:“这自是你们晋朝国事,只是小王看匈奴使团顷刻湮灭,未免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何况谢兄名满天下,是各国都敬仰的“名帅”,小王在建康的安全,还要全然依仗谢兄保护,见陛下适才“不小心”酒杯脱手,小王看谢兄因为敬仰陛下,躲都不敢躲,竟似要生生受了,才忍不住插手插言的!”说完轻轻施礼,施施然的把酒杯放在了司马曜案前,回自己席位落座。
司马曜嘴角泄出暧昧的笑意,随口说道:“国主还真是关心我的朝臣!”便不再搭理慕容鸿,转而继续质问符潼道:“谢卿可有教我?”
符潼双目寒芒骤盛,沉声说道:“微臣的确不知,微臣也的确失职,请陛下责罚!”
司马曜冷冷说道:“谢卿就这样对于朕的垂询一问三不知?!”
会籍王司马道子此时冷冷地插言道:“谢帅好似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吃惊呀!!!!”
现在谢氏同会籍王之间的势不两立,早已经在建康城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双方在朝堂上连表面的客气也不能维持,终有一日要拼个你死我活。
符潼本就不是一个圆滑之人,见司马道子也来质问,不免有些恼了,沉声说道:“此事太过吊诡,谢玄也深感震惊。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