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有了解药,晌清欢恢复过来也尚需要一段时日,五天后又该怎么办……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门外传来“笃笃笃”三声轻响。
岑熙惊慌失措地翻身坐起,半边身子一空,直接滚下床,扑倒在江无昼脚边,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江无昼:“……”
他蹲下身,道:“你这个样子,我忽然有些不放心将清欢交给你照顾了。”
岑熙狼狈地爬起来,将敞开的衣领拉好,辩解道:“我只是初来乍到,有些紧张……你看迟兄不是被我照料得挺好么,活蹦乱跳的。”
“他皮实,不一样。”江无昼道,“再说,你若没把他照顾好,跟我关系也不大,会来找你麻烦的是顾渺。”
岑熙一时无语。
“江公子,你大晚上来找我,不会是为了损我这么几句话吧?”
“我带你去见清欢。”
“现在?”
“对,在这里。”
江无昼抬手转动墙上的挂饰,在岑熙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墙面上霍然出现了一条暗道,幽邃昏暗,不知通往何处。
“多穿点衣服。”江无昼拿起油灯,又好心叮嘱了一句,“下面很冷。”
确实很冷。
越往下,便越是觉得寒意刺骨,比起数九寒天的深夜也不遑多让。
“你……你把人放在这种地方?”他磕磕巴巴道,“这死、死人都能冻活了,阿、阿嚏!”
“所以让你多穿点。”
“这、这是穿多少的事儿吗!?太太太冷了……阿嚏!!”
前方忽然出现一片幽蓝光芒,寒气也骤然达到极点,一瞬间连骨头都能冻住。赶在岑熙冻昏过去之前,江无昼道:“到了。”
入眼是一方小小的冰室,四周镶了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正中置着一口雪色的玄冰棺,棺盖半阖着,仿佛随时会有人从里头爬出来。
这会儿岑熙倒是挺镇定,除了脸色冻得有点发紫,没有惊叫也没有打鸣,问道:“你给他喂了解药?”
“还没有。”江无昼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觉得怕。”
岑熙挠挠头:“这比乱葬岗上干净多了,整挺好的。”
江无昼:“……”
他走到玄冰棺边上,从怀中掏出解药,送到晌清欢嘴边喂下,又俯身将人从棺材里抱了出来。岑熙这才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一时愣住。
久不见阳光的皮肤苍白而透明,白衫垂地,眉眼如画,整个人仿佛一捧易碎的冰莲,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江无昼怀里。
“你在惊讶什么?”
“他……你……”尽管很是冒犯,但岑熙没忍住又看了两眼,语无伦次道,“虽然脸一样,但是、但是又哪哪都不一样。”
江无昼却听懂了,温和一笑,道:“画皮难画骨,我确实学不到十成像。走吧,暗道有岔路可以通往清兰院,他平时就住那里。”
清兰院的卧房被打扫得很干净,被褥也都换了新的。江无昼轻轻将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道:“接下来几日便辛苦你了。清欢他脾气不太好,若是醒了,你立刻差哑仆来找我,一定要快。”
“哦。”岑熙不解其意,只是应下了,心想一个昏迷了三年的人脾气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三日后。
岑小大夫总算是见识道了什么叫“脾气不太好”。
只听屋内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下一瞬便有哑仆慌慌张张地冲出门。不消片刻,江无昼便从暗道里出现了。
他并未作飞花阁主的扮相,应该是匆忙卸了易容换了衣服,再从客房暗道过来的。
岑熙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正被一块碎瓷抵着脖子,尽管眼前这个病人虚弱到连他都能制服,他却不敢随意乱动。
那眼底的冷意,似要将人活活冻毙。
“清欢!”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第48章
晌清欢神色微动,望向来人。
他太虚弱了,连话都说不出,握住那块碎瓷便已经花光了他全部的力气,唯独眼神依然如高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冷淡而锐利,只是这样被瞧着,便让人觉得微微刺痛。
江无昼几步上前,夺下碎瓷,扶住他道:“清欢,你冷静些。”
晌清欢强撑着的那丝气力终于消耗殆尽,软绵绵地瘫了下去,眼珠子轻轻转了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江无昼点点头,对岑熙道:“还请岑小大夫先从密道回去,清欢说他现在不是很想见到外人。”
岑熙:“?”
岑熙:“他说话了?”
江无昼:“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待人走后,晌清欢这才略微松懈下来,微微蹙眉,望向江无昼。
“你中毒后,昏迷了三年。”江无昼低声道,“阁中一切安好,只是……两日后有点小麻烦,要你配合演一出戏。”
晌清欢眼里掠过一丝惊讶,旋即朝他身后看了看。
“岑熙是我找来照顾你的人,不必担忧。”江无昼犹豫了一下,稍稍强硬道,“我怀疑白云派有人勾结玄宗,暗害于你。在你好起来之前,我不允许白云派踏入清兰院半步。”
晌清欢一怔,瞧着他,眼神微冷。
江无昼垂下眸子,道:“白云派确实很不对劲,眼下暂时还未查到证据,但张怀远着实可疑。我向老阁主发过血誓,绝不会加害于你,清欢,你便信我这一次,白云派的姚掌门虽说是你的血亲,但他年事已高,未必不会遭人蒙蔽。”
晌清欢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些什么,努力半天,只从喉咙里发出些“咝咝”的气音,面上不由浮现一丝羞恼的薄怒,扭头便埋进了被子里。
江无昼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替他掖了掖被角,道:“你先好好歇息,之后有空再同你细说。”
接下来的两日岑熙可谓是苦不堪言,这位脾气大的阁主大人是真的很难搞,对一碗清粥都能挑剔半天,好不容易能发出点声音了,开口便要见江无昼。
江无昼忙着处理洗尘宴上的诸多细节,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
阁主大人的脾气更差了。
在宴会前夕,他终于抽出空来了一趟清兰院。
岑熙蹲在门口,听见屋里吵个不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晌清欢抱着被子,冷冷道:“那盏琉璃灯是你点的,毒也在灯里,你却说不知情,试问有谁会信?玄鸟既然与你相识,这毒又出自玄宗,他能逃得脱干系?”
“清欢!”
“若有人一口咬定是你下毒,你可清楚自己会落到什么下场?所幸这回怀远来得不巧。”晌清欢捏了捏眉心,倦怠道,“三年前我便提过让你离开陵德湖,找个别的去处,你死活不肯。这飞花阁,哪容得下你?”
“可是清欢,以你如今的状况,根本不能担起阁主之位,还需要有人帮你撑一段时日……”
晌清欢打断道:“你大可一直做下去。难不成等我好起来,你便愿意离开了?”
“这话你已经提过无数遍,不必再试探。况且我从来没想过要做飞花阁主,清欢,你为何总想着要赶我走?”
晌清欢神色却更冷了:“你说你愿意做一辈子的影子,哪怕是我信,飞花阁上下又有几个人肯信?你也清楚阁中情况,白云派与我关系特殊,能进入飞花阁且与旧派分庭抗礼的也只有他们。但这些年来,你却处处针对在阁中办事的白云门人,又让我怎么心安?”
“白云派野心不小,在你能够独当一面后,依然不断地往飞花阁里塞人,分明想让你成为傀儡阁主,我是担心……”
“够了!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不就是想赶走白云门人,好让旧派独揽大权吗?是,那些人是以你马首是瞻,哪怕白云派撤出飞花阁,你也能把剩下的人治得服服帖帖,依旧尊我为阁主。但你有没有想过,压得住他们的是你,到那时我跟傀儡又有什么两样!?我、咳咳咳!!!”
“清欢,清欢你不能动怒……”
“别碰我!滚出去!”
一阵桌椅翻倒瓷器碎裂的声响后,江无昼被赶了出来,还不忘将门带上,身后岑熙跟上来,愤愤不平道:“什么破阁主,拽到天上去了!”
“嘘!”江无昼迅速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人拖到院子里,确认屋里的人听不见,才松手道,“清欢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哼。”
“不怪他,我的存在对于飞花阁来说确实是个大麻烦。前些年,阁中还有些不死心的旧派想推我当阁主,动静闹得不小。”
“为什么?”岑熙茫然道,“晌清欢都做了这么久的飞花阁主了,他们凭什么随随便便推别人当阁主?”
江无昼找了块地儿坐下,露出一个稍显苦涩的笑容:“因为些陈谷子烂芝麻……我是老阁主捡来的养子,在清欢回来之前,一直都被当做少阁主养大的。”
岑熙:“???”
难怪当年晌清欢还要外人帮扶才能坐上阁主的位置。这另一位竟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又自幼在陵德湖长大,积攒下来的人脉与声望深厚,而晌清欢除了个血亲的身份,什么也没有。
岑熙忽然觉得,江无昼居然还能好端端地呆在飞花阁里,两人没斗个你死我活真是神奇。犹豫了半晌,他道:“你……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地方?”
江无昼被他逗笑了:“我还能去哪儿?再说,那些从前跟着我的人,我也得照看着。”
岑熙有些沮丧,想了想,又紧张道:“那明日的洗尘宴,他不会当着大家伙的面乱说话吧?比如趁机把你赶走?”
“不会。”江无昼温和一笑,“清欢心眼儿不坏,只是不太喜欢我,从没想过要把我怎样。你大可放心。”
翌日。
江无昼装作刚从外头回来,去清兰院见了晌清欢,又沐浴更衣了一番,戴上最常用的那张无脸面具,施施然出现在洗尘宴上。
方怀远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无不讥诮道:“江公子,你来了,那么阁主呢?”
“阁主正在清兰院中与我那位旧识下棋,稍后便到。”
“哦?我拭目以待。”
话音未落,便有哑仆匆匆前来,焦急地比划着,口中“啊啊”直叫唤。
江无昼肩膀一颤,惊怒道:“什么!?阁主出事了?”
“出事?”方怀远冷笑,“可别是你自导自演,随便找了具尸体扮成阁主吧?”
只见一道寒芒瞬间出鞘,无面之下的眸子闪着森冷寒意,剑尖直指张怀远:“张公子,当心祸从口出。”
方怀远慢慢举起手,退了半步,眼神往清兰院方向瞟了瞟,道:“不如我们先去瞧瞧?”
江无昼又盯了他片刻,才收起剑,道:“走。”
一众人便都跟着拥到了清兰院门口,还未来得及推门,门便自己开了。
岑熙在里头惊讶道:“哟?这么多人?”
“子熙,阁主如何了?”
“哑仆送来的点心里面混进了沸心散,所幸我懂些医术,身上带着几粒避毒丹,已经给阁主服下,暂无大碍。只是沸心散不是寻常毒物,阁主恐怕要休养上好一段时间了。”
方怀远当即叫道:“你撒谎!”
岑熙有剧本在手,挺直了腰板,道:“这位小兄弟,话不能乱说。我怎么撒谎了?”
“寻常避毒丹根本不能解沸心散。只要是进了九塔药库的东西,哪怕只在一层,也不是随随便便一粒避毒丹能解的。”方怀远道,“难不成你是玄宗的黑巫?江公子,你明知阁主不喜黑巫,还结交这种人?结交狐朋狗友也就罢了,还请到陵德湖来,未免太不知分寸。”
“我呸!”岑熙啐了一口,恨不得叉起腰跟这阴阳怪气的家伙对骂,“没见识便算了,没见识还乱吠就是你不对了。我虽不是玄宗黑巫,但跟黑巫关系不错,弄几粒避毒丹怎么了?”
“不是黑巫那便是悬壶济世的医师了。你糊弄谁呢,不会不知道这两拨人水火不容吧?还关系好?哈哈哈。”方怀远面带讥讽地干笑两声。
眼看两人都快动起手来了,江无昼适时插了一句:“他是药王谷岑熙。”
方怀远一怔。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因为半夜跟黑巫一块儿去捡尸体而被药王谷厌弃,被逐出师门,彻头彻尾的异类。
岑熙乘胜追击:“不错,在下正是。你说的那什么九塔药库,还是我偶然从交情不错的黑巫口中听到的。如此看来,你竟知晓得比我清楚?敢问,你又是什么来头?”
第49章
方怀远还算镇定,道:“我为了调查阁主当年中毒之事,也接触过不少黑巫。”
“你说调查就调查,是不是真的谁也……”
“够了。”江无昼道,“我进去见阁主,你们暂且留在门口,两位护法也随我来。”
方怀远紧接着道:“我也要进去,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在屋里弄些什么古怪。”
真是把胡搅蛮缠发挥到了极致。岑熙翻了个白眼,道:“前几日就是你对阁主出言不逊,说什么假扮,如今又装哪门子关心?”
“我也是替师父担心罢了。师父就这么一个外孙,要是让人冒名顶替了,他老人家不得伤心难过么?”
“要说担心,那还是……”
江无昼拍了拍岑熙的肩,示意他见好就收,别演上瘾了。
岑熙这才闭了嘴,不情不愿地侧身让开,领着他们进了屋,颇有些担忧的望向晌清欢,生怕这人临阵变卦,当场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