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鹤亭被吵醒,从屋里探出头,迷迷糊糊道:“三水,什么时候养鸡了吗?我想喝鸡汤,你去宰了,收拾收拾中午吃。”
顾渺:“……”
岑熙:“赤蝶兄!你冷静!”
江无昼的房间离得有一点远,没被吵到,晚了大半个时辰才起来,吃早饭时听说这事,粥都不喝了,笑得背过身去。
岑熙嘟哝道:“什么人啊都是……”
迟鹤亭咬了口汤包,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忽然想起某个昨天来不及讨论的家伙,道:“无昼,无昼……别笑了,说正事呢。你回去后记得好好查一查白云派。”
“张怀远么?”江无昼收敛了笑意,微微蹙起眉,觉得甚是棘手,“虽然我不觉得他有何问题,但若你坚持这么说……”
“白云派定然有问题。”迟鹤亭笃定道,“要查。”
上辈子江无昼死时还落了个叛徒的骂名,听说处决那日,晌清欢并未到场,反倒有不少白云派的人在场。当时未曾细想,只觉飞花阁阁主因母亲的关系向来亲近白云派,也没什么奇怪,如今想来却是极其不对劲。
“等清欢醒了以后,我跟他说说吧。你知道的,白云派与飞花阁的关系千丝万缕,我一个外人,不好贸然替他做主。”
“等他醒来?”迟鹤亭反问道,“无昼,你觉得他会信你,还是信白云派?”
“他不会……”
“你可别忘了,那盏带毒的琉璃灯是谁送到晌清欢房里的。”迟鹤亭含着几分无可奈何,轻声道,“是你,无昼。”
第44章
小小的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岑熙不明就里,只是见氛围凝重不敢吱声,顾渺却是猜出了不少东西,略一思忖,道:“那琉璃灯,难不成是白云派送来的?”
“……是。”江无昼垂了眸子,“事后我查过,琉璃灯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从库房里取来的灯油。”
顾渺挑了挑眉毛,没再说话,又夹了个汤包,拨开来吃掉了里头的蟹黄。
“三水。”迟鹤亭敲敲桌子,“这么吃,汤包里头最鲜美的汁都浪费了。”
“我尝不到汤汁儿的味道,你忘了?”
“……”迟鹤亭轻轻叹了口气。
这顿早饭众人都吃得没什么滋味,很快便散了。顾渺留下帮忙收拾碗筷,忽然道:“阿迟,你不会打算今日就继续炼制解药吧?”
“嗯。”
“不再休养两日?我看那个药碾挺沉的,使起来也费劲。”
迟鹤亭朝旁边努努嘴:“不碍事,捣药磨粉这种活儿这不是有人帮忙么?”
正在扫地的岑熙:“?”
他一下子垮了脸,支支吾吾委婉地暗示自己想要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老大不乐意了。
顾渺皱眉:“你说什么?”
岑熙:“……没、没什么。”
迫于顾大魔头的淫/威,岑熙纵然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含泪去药房打下手。然而这家伙在见到隔间里整整齐齐满架子的卷宗书籍后,又开始大惊小怪:“哦哦哦——!”
迟鹤亭对这性子跳脱的少年还是颇有好感的,毕竟难得有人对黑巫没什么成见,学东西不论禁忌,又是药王谷出身,说不准将来能救很多人。
粗略地看过大部分书脊封皮,岑熙激动得一把攥住他的手,道:“迟兄,别说打两个月下手,两年,不,二十年都行!这、这些我我我都能看吗?!”
迟鹤亭笑了笑:“随意。有些我整理出来的手札也混在了里面,你随便看看,只是许多东西还有待推敲,别都当金科玉律了。”
岑熙感动得泪流满面:“自打离开药王谷,我有多久没见到这种好地方了!唉哟这本、这本、还有那本……嘶,这是药王谷列为禁书的《十论》,哦哦哦还有这个……”
顾渺忍无可忍,拽着他的领子拖到药杵边上,道:“好好帮忙,听见没有?”
岑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讨好道:“一定一定,多谢赤蝶兄。”
有了这位好帮手,解药的炼制速度突飞猛进。平微州离乌宁不算太近,江无昼算了算时间,干脆就在别院住下来等了,省得来去。
白云派那边,方怀远本打算再找机会接近赤蝶,却被一方宗主印强行召回了辛安道,没过多久又被指派去了平微州,隔着万儿八千里,再怎么愤懑也只得暂时作罢。
别院里依然过着鸡飞狗跳的生活,江无昼没事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戏,偶尔还会拉上岑熙一块儿喝茶。
这日临近午饭,厨房里传出“咚”一声菜刀剁砧板的怒音,紧接着一声咆哮:“顾三水!”
正在喂猫的顾渺:“……”
系着红绸的小狸花一哆嗦,飞快地窜进怀里,顾美人一把抄起它就跑,须臾,迟某人拎着鸡毛掸子追了出来,边追边骂:“明明还有一麻袋鱼干,你又偷了新鲜鱼头去喂猫?顾三水,上回是怎么答应我的!?”
顾渺抱头鼠窜:“可是阿迟!花崽说它喜欢吃这个!”
“好哇,花崽冲你喵两声,你魂儿都要被它勾走了,我的话你倒当做耳旁风!给我站住!”
岑熙揣着一包炒瓜子过来,搁在石桌上,道:“又开始了?”
江无昼顺手磕起来:“嗯,开始了。”
岑熙:“唉。”
江无昼:“年纪小小,叹什么气。哈哈,不错,打得再用力些。”
岑熙:“……”
“对了,岑小大夫有没有什么打算?乌宁是越来越热闹了。炼制完解药后,鹤亭便会与顾渺一同离开灵诸州,我也要回去平微州了,别院只剩下你一人。”
“啊?”岑熙惊异,“怎么没有人跟我说起过?”
江无昼停顿了一下,道:“嗯?没有么?那可能是大家都忘了。”
被遗忘的岑熙:“?”
“要不要同我回平微州?”江无昼拢了拢瓜子壳,“清欢醒后,需要有人照顾。能让我放心的人不多,你算一个。以后也可以留在主阁,总比现在这样到处漂泊好,不知岑小大夫意下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岑熙想了想,踌躇道:“好是好,但那些书……我想……”
江无昼失笑:“鹤亭哪有这么大本事带着一屋子书到处跑,都是我替他保管的,等到有新的落脚处再给他送去。在此之前,你大可看个够。”
岑熙倏地亮起眼睛,欣喜道:“太好了,那便叨扰江公子了。”
“小事一桩。”
半个多月后的某日早晨,药房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片刻之后,门被“砰”地撞开,岑熙手舞足蹈地蹦出来,嚷嚷道:“成了!成了!!”
江无昼闻声赶来,瞧见迟鹤亭站在门边,又顿住脚步,迟疑地望着他,希望能听到一句准话。
“摧魂水煞的解药问世,我也算了却一桩大心事。”迟鹤亭冲他点点头,笑道,“你还傻站在那里做甚?来来,进来看看。”
于是三人又回到桌前,围着浅口白瓷碟上的几粒棕色的药丸使劲看,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口气就给吹化了。
顾渺懒得进来,端着碗馄饨倚在窗边,吃一口看两眼,半天没能看出名堂,发出疑问:“就这么小?”
“是是是,没你的馄饨大。”迟鹤亭把药丸夹进瓷瓶里,封上瓶口,递给江无昼,然后跑到窗边,张嘴道,“我饿了,我也要。”
顾渺分给他尝了一口:“小心烫。”
岑熙:“噫——”
江无昼:“好了好了,我们也去吃早饭。”
饭桌上,众人各怀心思,但毕竟有好事临门,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顾渺道:“阿迟,那我们几时动身?”
“急什么。”迟某人拿过醋瓶就往里头咕嘟咕嘟加,直到整碗馄饨都泛出了酸味,才满意地停手,“虽说快要开春了,但那里应该还挺冷的,得多备点东西。”
“哦。”
他又扭头对江无昼道:“大致路线都已经告诉你了,沿途的飞花阁联络点,能去的我都会尽量去一趟。若是有事,可以传信告诉我。”
江无昼笑着应道:“好。”
顾渺的脸色顿时变得比那碗馄饨还醋:“到底要去哪儿?阿迟,我问了几次你都不肯告诉我,倒是对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特地将“别人”二字咬得特别重。
“因为我想少看几天某人的冷脸。”迟鹤亭失笑,“我要去的那个地方,你可能会不高兴。”
顾渺:“我已经生气了。”
迟鹤亭:“别生气嘛三水,现在告诉你也不晚。我们要北上。一直往北,穿过辛安道,去最北面。”
顾渺一怔,忽然脸色微变,错愕道:“你要去的地方,难道是……”
“乾坤洞窟的所在。”迟鹤亭道,“阙月山。”
第45章
这日有些不同寻常。
别院里鸡飞狗跳的角色掉了个个儿,迟鹤亭在前面逃,顾渺拿着鸡毛掸子在后面追,最后一鞭子狠狠抽在树上,鸡毛掸子立刻“咔吧”一声壮烈了。
“三水!三水别打了!”迟某人抱头鼠窜,好似真的挨了打,叫得比惨还惨,“哎哟!都、都打断了!!!”
“你不是信誓旦旦说那种地方狗都不去吗!?”顾渺攥着半截鸡毛掸子,咬牙切齿道,“你是狗???”
“我没有!三水,你先听我说完!”
又是一阵追打嚎叫,江无昼慢慢喝完最后一口汤,道:“有瓜子儿吗?”
岑熙:“我去拿?”
等他颠颠地拿着瓜子回来,两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一个收拾碗筷的江无昼。
岑熙:“人呢?”
江无昼:“他们刚刚和好了。”
岑熙:“???”
屋内昏暗。
帘子半斜着,昏暗幽光落在窗纸上,映照出一对相贴的人影,伴着一点轻哼和暧昧水声,仿佛悄然绽开的微涩春光。
顾美人被按在门上亲得满脸绯红,耳朵尖泛着红,好不容易得了喘气的空隙,偏头躲开追逐,闷闷道:“为什么是阙月山?你说过的,对乾坤锁没兴趣。你骗我。”
迟鹤亭意犹未尽地在他眼角啄了一口,道:“没骗你,我真正要去的地方,是阙月山背后的十万里大山。”
“十万里大山?”顾渺怔了怔,“那片玉龙山脉?”
“雪山深处有一个藏身的好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只要在被玄宗发觉之前逃进那茫茫十万里大山,往后便可以高枕无忧。”迟鹤亭算盘打得啪啪响,“阙月山是进入玉龙山脉的必经之路,将那里当做目的地,还能暂时骗住方鸿轩,让他摸不透我们到底要去做什么,争取到逃走的时间。”
虽说裴家书楼里藏着不少关于乾坤洞窟的秘密,前世自己还曾在这里寻到了用来解读乾坤宝图的秘符卷宗,不能轻易暴露,但这辈子方鸿轩不可能知晓这些事情,前去玉龙山脉绝对是出乎他意料的一步棋,他也绝不会想到阙月山背后隐藏的秘密,更不会想到要提前去布置些什么。
到时往山里一钻,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从浩渺如烟的十万里雪山中找出两个人。
想到这一步时,那不知来处日夜煎熬着自己的焦虑忽然减轻了不少,仿佛某种暗藏的催促之意暂时消停了。
迟鹤亭越想越觉得靠谱,便瞒着顾渺悄悄定了下来。
“……阿迟。”顾渺嗓音沙哑,勾着他手指的指尖微微发颤,“玉龙山脉远在北境,你怎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以前我还在玄宗的时候,偶然看到过有关玉龙山脉的记载。”迟某人正绞尽脑汁编着胡话,不曾注意到顾渺的异样,“那里不是有个裴家山庄吗?虽说十五年前已经被烧毁了,但据说还有一座不曾被发现的书楼藏在山里,我大致推测了几个可能的位置,去碰碰运气。”
“你知道怎么去裴家山庄?”
“嗯。那份记载上很清楚的标注了前往裴家山庄的路线,我……呃,机缘巧合记了下来。”前世自己曾在几年内数度往返于裴家书楼和阙月山之间,对进山的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如今“故地”重游,想来也不会太困难。
“记载?”顾渺哑着嗓音,低低道,“十五年前玄宗能找到裴家山庄,是因为有内应引路。而如今那条路被大雪覆盖,恐怕连山庄旧址都难寻觅。还有书楼……当年他们根本不清楚书楼的存在,否则便连同书楼一起烧了!阿迟,你为什么知道那个地方!?”
一滴眼泪滚落,落在手腕上,烫得迟鹤亭心头一跳,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我……”
顾渺望着他,脸上爬满了令人心碎的悲伤,眼角一点泪痕沾湿了那枚淡红的蝴蝶印记,哽咽道:“这么说来……玄宗后来找到书楼了?竟还是让他们找到了?”
“什么?三水,你、你难道是……可是你怎会……三水,你先别哭了。”迟某人后知后觉自己闯了大祸,慌张地将顾渺一把拥入怀中,“没有,裴家书楼尚未被发现,不然我怎么敢用来躲避玄宗的眼线。”
顾渺将下巴搁在他肩头,蹭了蹭,好似要从他身上求个心安,闷闷道:“你又骗我。”
“真的,不骗你。”
“那你是从哪儿知道书楼的?总不能是我说梦话给你听见了。”
迟鹤亭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我记得你跟方怀远假称自己姓裴,莫非那不是假称,你……三水,你是……裴家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