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渺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瞒的,又补充道,“我娘就是裴家家主。”
迟鹤亭狠狠吸了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为何方鸿轩手里有一副生着蝴蝶印记的女子画像,又为何对顾渺紧追不舍,耗费十数年布下谜云遮掩的罗网。
制造了乾坤锁的机关世家,埋名隐姓藏在玉龙山脉之中,世代守护着这个秘密,却在十五年前,一夕之间覆灭于上代玄宗宗主之手,只留下孤零零的一个顾渺。
他是乾坤洞窟最后的线索。
仔细想来,能够知晓乾坤宝图的所在,怎么可能与裴家无关。
“那你……后来有回去过么?”
“没有。”顾渺干脆道,然后又瞅了瞅他,“那里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一般来说只有历代家主和守书人才知道入口,但我娘曾偷偷带我去过很多次,所以我也知道机关开启之法。只是……”
“只是什么?”
顾美人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道:“那时我太小了,还没离开过玉龙山脉,所以只记得如何从裴家山庄去往书楼。”
唔。
也就是说他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迟鹤亭轻轻捏住他的手,心里酸酸的,小声道:“没事,我认得路。”
“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知道书楼。还有你做的便携小弩,以前我娘给过我一把防身用。”顾渺小声道,“都是我家的东西。”
“……三水,你相信前世之说吗?”
“前世?”
迟鹤亭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须臾,缓缓道:“在百草堂与你相遇之前,我做过一个梦。”
“我记得你说过,梦里有个跟我很像的人。”
“嗯,很像。梦里没有玄宗,乾坤洞窟也不曾现世。”迟鹤亭抬手,在他眼角的蝴蝶印记上轻轻摩挲两下,神色温柔,“我遇见了下山历练的裴家小公子,天真又不谙世事,也不知道江湖险恶。他请我去玉龙山脉做客,住了好些日子。后来,后来我们关系也很好……”
“跟现在一样好吗?”
“比现在还要好上一点点。”
顾渺笑起来,没有去揭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话,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道:“听起来很不错。”
迟鹤亭揽过他的肩膀,轻柔地含住唇瓣,辗转碾磨,一点点加深着,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整个吞吃进腹中。
那些真实残酷的记忆自己一人承担便足够了,他这辈子只要顾渺恣意妄为地活着,带着一点被纵容的小任性,哪怕恃宠而骄,今日刚拌了嘴,明日又“阿迟、阿迟”地跟上来,会高兴会难过会委屈,鲜活热烈得宛如一树怒放的海棠。
摧折在泥泞里的模样,被人踩在脚下的狼狈,不过一场梦。
也只能是一场梦。
作者有话说:
嘶,电脑重装了,下一更估计要周末了QAQ
第46章
很快到了临走那日。
迟某人第三次把花崽从顾渺身上拎下来,好言劝道:“你就留在这里,乖乖的,我保证每天都会有人来给你喂新鲜的鱼虾吃。”
“喵呜——喵——呜!”
小狸花在他手里张牙舞爪拳打脚踢,叫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简直令人不忍再听。
“好了,阿迟,把它放下来。”
花崽四脚一着地,又哧溜钻顾渺怀里去了。
迟鹤亭:“……”
顾渺抱着它,轻车熟路地搔了搔下巴,又揉揉肚皮,玩了一阵,道:“我们是坐马车去的,带上它又不碍事。再说,你前日才去万通钱庄取了钱,不会连只猫都养不起吧?”
迟鹤亭:“?”
迟鹤亭:“是啊,本巫向来穷得响叮当,你第一天认识我?哦,我记得有人送了我个漂亮扇坠,可以拿去当了……哎!”
顾渺放下猫,给了他一个爆栗。
迟鹤亭捂着脑袋,委屈道:“万通钱庄取出来的那些,可是我们一路上的全部盘缠!阙月山离这里有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点钱,养你都费劲还养猫……”
忽然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枚金珠。
“干什么?”迟某人义正辞严地拒绝道,“你贿/赂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路途艰辛又遥远,怎么能带着只猫一块儿走?”
“花崽吃得不多,有时候还可以放出去让它自己打野食,一枚金珠也足够了。”
“可是……”
见迟某人还想拒绝,顾渺干脆把猫和金珠一起塞进他手里,道:“这是委托。”
迟鹤亭:“啥?”
“委托你把这只猫儿平安带到阙月山。”顾美人眨眨眼,又在他唇边亲了一口,“既不是颠倒黑白,也没有丧尽天良,更谈不上有违本心。是不是,阿迟?”
花崽成功坐上了马车,还大摇大摆地占了一块软垫。
乌云踏雪不耐烦地晃晃脑袋,打了个响鼻,跺两下前蹄,显然是很不愿意被栓在马车上,更不愿意看这两人叽叽歪歪谈情说爱。
谁料这两个家伙根本不肯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一个人赶车不够,非得另一个也钻出来坐在车辕上,一起挨冻。
“三水,冷不冷?”
“不冷。”
“瞎说,摸着手都冰了,赶紧回车里。”
“那你怎么不进去?”
“我进去了谁来赶车?”
“我啊。”
“去去去,差点被你绕进去。”
“阿迟……”
乌云踏雪嗒嗒嗒跑着,边拉车边翻了个白眼。
总之,偌大的马车,全都便宜了那只小猫崽子。
就在迟、顾二人向着玉龙山脉出发时,江无昼也正带着岑熙前往平微州。马车微微颠簸着,晃得人心绪不宁。他一想到白云派,便忍不住有些头疼。
白云派所在的位置很是微妙,虽然与飞花阁主阁一样在平微州,但真论起来,还是距离辛安道的玄宗更近些。
再者白云派掌门年事已高,日夜担心自己哪天会驾鹤西去,因此对玄宗暗地里兜售的那些延年益寿的东西很是相信,要说私下里没有往来,绝无可能。
可白云派的嫡传大弟子是暗堂眼线这种事,也未免太过离谱。
要查,也难查,还不知从何查起。
他越想越烦躁,将怀里的瓷瓶取出来,反复摩挲着,半晌,轻叹一口气,喃喃道:“也不知……究竟会如何。”
话语中没有多少担忧的情绪,反倒透着几分迷茫。
一个月后,陵德湖。
湖面如镜,偶尔飞掠过两三只褐色的水鸟,芦荡连绵,柔软白絮似波涛般随着清风荡开,景色怡人。
岑熙惊叹道:“飞花阁主阁竟真的在湖心岛上?”
江无昼道:“我不早与你说过?”
“我还以为到了岸边后,要乘舟去岛上,没想到有陆路能直达湖心岛。”岑熙道,“不过,来的时候似乎瞧见了码头。”
“嗯,从前走的都是水路。”江无昼穿着那一身翠绿长衫,扮作晌清欢的模样,神色也不复以往的温和,冷淡道,“这条长堤,是六年前才修好的。”
岑熙将车帘掀开一角,张望道:“那码头是弃置了?多可惜,这么好的湖光山色,正适合乘舟游玩,不如改日……”
“我晕船。”江无昼打断道。
岑熙怔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晌清欢晕船。
“还有,我不喜被人打扰,在岛上的时候安分一点。”
岑熙有些紧张地瞅了他两眼。他还是不太习惯江无昼这副模样,冷漠且傲慢,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仿佛跟自己多说半个字都是浪费。
飞花阁阁主竟是这种脾气吗?
不过听说上代飞花阁主故去时,晌清欢还是个少年,认祖归宗尚不满两年,阁中许多人都没把这位少阁主当回事。若不是当时白云派暗地里竭力帮扶,再加上江无昼确实没有相争的意思,这阁主位置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经历了这种明争暗斗,也难怪他不愿与人亲近。
“到了。”
岑熙正想得出神,闻声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跟着下了车,差点绊了一跤,顺手拽住了江无昼的衣袖才站稳。
江无昼轻轻一蹙眉,迅速抽回袖子,转过头去。
那细微入里的表情,似是嫌弃又像是不屑,简直将飞花阁主冷傲的姿态演得惟妙惟肖。
“你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与白衣无面认识的?他来信说不日就要回岛,既然你与他是旧识,便先在岛上小住一段时间吧。虽说是客人,但也不能违了岛上的规矩,可记住了?”
岑熙冷汗都要下来了:“记、记住了。”
“哟,是阁主回来了。”
江无昼心头猛地一跳,抬眼望去。
方怀远从花树小径里转出,穿着一身流云纹的浅蓝长袍,眼含笑意,彬彬有礼道:“许久不见,不知阁主可好?”
“很好。姚掌门近来身子如何?”
“有劳阁主挂念,师父他老人家硬朗着呢。”
干巴巴地寒暄了两句后,江无昼淡淡地扫了眼身边的人,道:“怀远来岛上,为何不曾知会于我?”
“阁主莫怪,我也是前日才到的。这几年不知何故,两家有些疏远了,师父他有些担忧,正巧门中无事,便派我前来走动走动。”
“阁中琐事缠身罢了。”
“这几年来江湖上流传着不少有关白衣无面的奇怪传闻,我来岛上后,也听说江公子许久未归。”方怀远不紧不慢继续道,“难不成,江公子真的……”
“他这两日便回来。”江无昼打断道,“那些荒唐传闻,不必理会。”
“哦,这样么?我记得三年前,阁主不慎中了毒,所幸并无大碍,下毒之人是谁也没找到,最终不了了之。”方怀远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恶意,“但白云派甚是忧虑,师父命我去查清这件事的原委,却不知为何缕缕遇到阻碍。就在一个月前,我无意中从玄宗弟子口中得到了一则消息。”
……来者不善。
江无昼不动声色道:“什么消息?”
“当年阁主中的乃是无解之毒,沾之即死。”方怀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那便奇怪了,如今站在这里的,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小猫咪是不可以带着出门旅行的!花崽除外,它很勇
第47章
江无昼彻底冷下了脸。
“我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无昼曾给了我一枚护心丸。你今日是怎么了?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诸位有所不知,那奇毒是玄鸟所创的独门秘药,至今无解。除了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药,恐怕没有什么东西能救下晌清欢。”方怀远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江公子善于易容,这阁主也是扮得像模像样,偷梁换柱瞒天过海整整三年,在下佩服。”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江无昼叹了口气,又觉得这时机实在过于巧了,好笑道:“无中生有,胡言惑众,怀远,即便你是姚掌门最钟爱的弟子,这次恐怕也不能善了。你若还有什么话,等到五天后的洗尘宴再说吧,到时我会与白衣无面一同出席。”
方怀远有恃无恐:“如果是我弄错了,便任由飞花阁处置。”
“我记下了。”
是夜。
油灯如豆,孤零零的人影映照墙上。方怀远坐在桌前,翻看着不知什么书,口中抱怨道:“真是啰嗦。”
屋内竟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回应道:“连宗主都拿不准晌清欢是不是真死了,你怎能这般鲁莽!五日之后,若江无昼与晌清欢真的同时出现,要如何收场!?”
“慌什么?如果阁主是真的,那我顶多被赶出去,再等他日白云派登门赔礼道歉;如果是假的,那岂不正好,借势把江无昼叛徒的名头的坐实了,由白云派暂代阁中事务。这事务又多半会交到你手里,到时飞花阁不就成了玄宗的囊中之物?”
“……那你有几成把握?”
“据我查到的东西来看,七成的可能是晌清欢已死;还有三成可能,晌清欢虽然没死但也无力再担任阁主之位,江无昼这几年一直在为此事奔忙。”方怀远笑了笑,“你以为舅舅让我来陵德湖做什么?他心里也正是这么想的,特地派我前来试探试探。”
“那也不该如此直截了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还在因乌宁之事耿耿于怀?”
方怀远沉了脸,冷哼道:“舅舅既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又让我莫去招惹,还将我强行召回了玄宗。忙里忙外一场空,任谁都会不满。”
“那人是宗主手里的棋子,待找到乾坤宝图的下落,自然不会继续留在赤蝶身边。之后你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谁知道要多久。”方怀远翻了个白眼,两指捻着书页,想入非非,满脑子都是顾渺——那双冷淡漂亮的眼睛,不可亵玩的清冷模样,红衣掩盖下的劲瘦腰肢,还有杀人时流露出来的狠戾气质,哪一样都令他心动不已。
一想到这样的妙人在自己身下哭叫呻/吟,化作一滩软绵春水,便觉得体内邪火压不住地直往上窜。
他猛地合上书页,道:“我倦了,没什么别的事,莫来烦我。”
烛火轻轻摇晃了一下。
寂静无声,再没有第二个人。
岑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来陵德湖的头一天就摊上了大事。不过万幸的是,那家伙揭穿江无昼的时机不太凑巧,正好赶上人家带着解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