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先给你放点血出来……”
“三水!”迟鹤亭赶紧抱住他的腰,把人拖回床上,被子一卷裹得结结实实,省得他再胡来,“蚀骨香是蛊,我听闻蛊虫会产生毒素来麻/痹宿主,即便你的血真能解蛊毒,那也只是解了虫毒,治标不治本。”
顾渺试图重新爬起来,努力两下,又连人带被摔了回去,皱起鼻子,嘟囔道:“至少有用。”
迟鹤亭安抚地拍了拍那蠕动个不停的被子卷,沉吟片刻,道:“三水,我曾听方鸿轩说过‘蛊虫将死’这句话。”
“蛊虫将死?怎么个死法?”
“那是……过去的事了,他曾丧心病狂几次三番抹去了我的记忆。直到最后那次,被我无意中听见了这句话,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了。这话没头没尾的,我想了许久,还是没能想通。”
顾渺咬着被角思索起来:“难不成,这玩意用一次死一次?不对啊,他有那么多蛊虫的话,何必非得逮着你一个人薅?怎么不给我也来一只?”
“瞎说什么。”迟鹤亭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不许乱说。”
顾美人费劲巴拉慢吞吞地从被窝里挪出来,摸了摸额头,忽然道:“阿迟。”
“嗯?”
“这种蛊虫肯定珍贵且稀少,说不准只有用在你身上的这一只,所以用蚀骨香,并不会让蛊虫死亡。”顾渺认真道,“但这不会死,究竟是一时不会死,还是一直不会死,差别就大了去了。若你能肯定,方鸿轩是在最后一次时才无意间透漏了那句‘蛊虫将死’,那么这个蚀骨香,有八成可能对蛊虫来说确实有毒,只是一时并不致死。”
迟鹤亭的目光凝滞住了:“你是说……方鸿轩不能无限制地对我使用蚀骨香,一旦毒素积少成多,蛊虫就会死亡,他便无法再控制我了?”
“对。”
迟鹤亭迅速回忆了一遍前世和蚀骨香有关的蛛丝马迹,眼里逐渐迸发出光芒:“我怎么没想到,难怪他要杀我,是因为蛊虫死了,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蚀骨香本身既是毒,却又能驱蛊……没错,蚀骨香就是解药……一定就是解药!三水!你、你真是……”
“真是太聪明了。”顾渺也忍不住夸了夸自己,再顺手揪住兴奋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的迟某人,“方鸿轩把蚀骨香放哪了?”
“他的寝宫里有暗道,通往一间密室,里面有他经年累月收藏起来的绝品毒物,蚀骨香极有可能就在那里。那地方连我都不曾进去过,但我记得开启的方法。”
“太好了,我明日就去……”
“不行。”迟鹤亭抱住他狠狠亲了一口,往后捋了把头发,拍拍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方鸿轩下月初时会来炼魂殿视察,到时我将他拖住,你趁机去找蚀骨香。千万小心,寻到之后给飞花阁暗桩信号,让他们引爆石硝和硫磺,放出药傀儡。我会在玄鸟斋旧址等你,咱们俩一起逃出去,远走高飞,离开这个鬼地方!”
“听起来很好。”顾渺摸了摸被亲肿了的嘴唇,给他泼冷水道,“但你要在短短一个月内将药傀儡数目翻倍,不会真打算以身饲虎吧?”
“要量又不要质,可以掺点儿假。我回头研究下,包管谁也分辨不出来,药傀儡吃了都满意。”迟鹤亭自信满满道,“对了,三水,你说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开个卖假药的铺子养家糊口?”
顾渺:“?”
第101章
迟鹤亭废寝忘食地造起假来,力求偷工减料、粗制滥造,能少一两就绝不多半点。这些喝了假药的药傀儡乍看之下没什么问题,实则活不过几个月,很快便会五脏腐烂,衰竭而亡。
但此时谁也瞧不出端倪,眼瞅着药傀儡数目涨势喜人,方鸿轩还对他放宽了限制,甚至仁慈地允许他去黑山外围的集市逛逛。
迟鹤亭收到消息,欢天喜地地跑出去采购了一通。
跟在身后负责监视的几个黑巫回来后,如实汇报道:
“玄鸟大人买了半斤白菜,一斤萝卜,两切冬瓜。”
“牛肉、猪肉、兔肉各二两。”
“还要了只老母鸡……”
方鸿轩:“?”
方鸿轩思索半晌,拂袖道:“随他去。”
这些新鲜食材统统拎进了炼魂殿的后厨房,被厨子麻溜地处理好,妥善放置起来。天冷难坏,足够吃上好几日。
是夜,两人钻在同一床被子底下,偷偷摸摸开了条窗户缝。小泥炉摆在床前烧得旺旺的,砂锅里咕嘟嘟滚着热腾腾的宵夜。
鸡汤里翻腾的各类肉丸子和萝卜冬瓜,顾美人挑了块已经煮得糯软甘甜的白菜帮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烫得嘶嘶呼出两口热气,嫌弃地丢进了迟鹤亭的碗里。
“小心烫……哎,我吃不及的。”迟鹤亭看着自己碗里好几样缺了一角的食物,哭笑不得,舀了勺汤进去,边吃边盘算着:
刚放进去不久的红薯米线已变得根根剔透,再焖一会儿就能吃了;白菜可以再加两把,牛肉丸子也……牛肉丸子怎么还没浮起来???
“阿迟,给。”
“不不不行,三水,你再这样我……”
却见顾渺夹着个完整的牛肉丸子,颇有些舍不得:“你不要?那我吃了。”
“……你吃吧。”迟某人含泪继续捞丸子,忽然一颗滚圆的肉丸掉进了碗里,接着又掉进来两颗,“等等等等……你吃就行,我自己想吃了会捞。”
“我不帮你捞,你根本吃不着。”
“胡说,我可以。”
“不,你不行……”
恰在此时又有一个丸子晃晃悠悠浮了出来,顾渺立刻不跟他闲唠了,眼神微凝,双筷并拢,看准时机,动作迅捷如闪电,快准狠地戳了下去,眨眼便将肉丸捞走了。
迟鹤亭:“……”
行。
他确实吃不着。
迟某人愤愤地伸筷,飞快地从顾渺碗里夹走了一个丸子。
“哎,阿迟,我的肉丸……”
锅外的生食一点点变少,两人逐渐吃得滚饱,锅里的争斗也随之平息。迟某人放下碗筷,满足地喟叹一声,懒懒地唤道:“三水。”
顾渺歪歪斜斜地靠在床上,显然是吃撑了不想动,道:“嗯?”
“忽然想起件事,你能不能帮我……嗝!问问无昼,他打算怎么处置方怀远?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想轻易放过这畜生,最好做成药人折磨个三五年……嗝!”
“方怀远?”顾渺不解道,“你跟他也有仇?”
“也?”迟鹤亭立刻警觉起来,“你和他也有仇么?慢着,他怎么你了??”
“不,不是我,是无昼。他没法再给自己易容了,跟方怀远有关系,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没细问。”顾渺想起江无昼欲言又止的模样和隐晦的告诫,摸摸下巴,“无昼让我小心些方怀远,但他除了帮我付了顿饭钱、白送了许多药材、带我去祭典上玩,好像也没做很出格的事情。”
迟鹤亭一拍大腿,咬牙切齿道:“他在跟你套近乎,想骗你!”
上一世顾渺八成就这么被唬走了,怎么没点心眼呢!
顾美人当即表示不屑:“我怎么可能会被一点小恩小惠骗到,你当初还是……”
他忽然住嘴了。
迟鹤亭颇有兴趣地追问道:“我当初是怎么把你哄到手的?”
顾渺静默须臾,小声道:“我被围杀,逃到灵诸州,掉进了你的药铺后院里。”
“嗯嗯,然后?”
“然后你见面就踹了我一脚。”
迟鹤亭:“?”
顾渺:“但是最后帮我治好了伤,虽然收了钱。”
迟鹤亭义正辞严道:“治好是应该的,怎么能踹你呢?太不像话了。后来呢?”
“后来你每天炖汤给我喝。”顾渺顿了顿,“中间还发生了些事,但主要就是做饭给我吃。啊,其实饭钱也是我给的。”
“……你给钱了?”
“给了,金的银的都有。”
迟鹤亭神色渐渐变得难以置信,等顾美人绕来绕去又绕回吃的上面时,忍不住困惑起来:“我好像有点不太明白。”
顾渺诚实道:“我也不太明白。”
“听起来我骗了你很多钱。”迟鹤亭扶额道,“而且我还是个黑巫,你怎么没把我一剑砍死?”
“但也只有在你这里,可以放心吃放心睡。”
迟鹤亭一时有些忡怔。
“也不光是这些。”顾渺爬到他身侧,将脑袋靠在他肩上,眼神不自觉温柔下来,“那会你不仅要躲避玄宗的骚扰,自顾不暇,还忙着炼制解药,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但却把仅有的东西全都给了我。”
“是什么?”
“传闻中的玄鸟残酷无道,连血都是冷的。唯独心口尚留有一捧热意,将我哄骗了进去。”顾美人浑然不觉地自己正在说着多么动听的情话,“不过,我也愿意给你骗……嘶,阿迟,你不觉得有些冷么?炉子熄了,快快,去把窗关起来。”
迟鹤亭无比珍惜地在他额上吻了吻,起身去关窗。忽然,他微微停顿,眯起眼睛望了窗外片刻,低叹道:“三水,看,下雪了。”
初雪刚歇,山河万里银装素裹。
江无昼披着斗篷,等不及进屋便展开了刚取来的字条,粗略扫过。
“下月初……”他自言自语道,边伸手推开门,摘了兜帽,“左护法,白庄那边可有消息?”
左护法显然是等了许久,见他回来,赶紧递上一杯热茶道:“属下刚确认过,白庄行踪已查明,正在尝试派人与他接触。”
“很好。他曾是天阶黑巫,接触过摧魂水煞,说不准手里还握有一些切实的证据,再多派些人手过去,务必盯紧了。”外头实在是太冷了,江无昼喝了两口茶,顺便用茶盏暖了暖冻僵的手,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才接着问道“清欢呢?”
“阁主已经到了方怀远的藏匿之地,传讯说让公子静候佳音。对了公子,既然要向世人揭露摧魂水煞这种歹毒的毒物,迟公子身为玄鸟,握有毒方,可以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做出药傀儡来,岂非更有利的证明?为何偏要去找白庄这种不知底细的家伙?”
“我不想让鹤亭成为众矢之的。”江无昼垂眸看着桌上皱巴巴的字条,“玄鸟可以背负骂名,可以被千夫所指,但鹤亭不行,他不能站到明面上来。”
“这、果然还是公子考虑周全。”左护法被一语点醒,也觉得自己想得欠妥当,“但仅凭这一条,恐怕还不足以引众怒讨伐玄宗,反倒会引来某些贪婪之人曲意逢迎,企图向玄宗讨要一杯羹。公子莫怪,属下看着……挺悬的。”
“摧魂水煞,此乃玄宗罪状其一。其二,阿渺说乾坤洞窟是个骗局,乾坤锁里根本没有秘宝,玄宗骗了那么多宗门去送死,这些吃了亏的各门各派哪肯善罢甘休。其三……”江无昼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事我曾交给你去办过,还没想到?”
左护法闻言茫然。
“那些幸存的白云派弟子,由你安置的不是么?”
“啊对。”左护法挠挠头,“难不成,这也是用来对付玄宗的?”
“那些大多都是不愿向玄宗屈服,亦不愿留在傀儡宗门,仍坚持以白云派弟子自居的人。”江无昼半是无奈道,“我本想过让他们进入飞花阁各个分阁做事,但是某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死活不肯。这批人好歹也是我收拢来的……唉,所幸还有他用。”
“……”
“你啊,多学着些,飞鸿一听便明白了,所以后面的事我交给他去安排了。”江无昼放下茶盏,笑起来,“虽然玄宗害人无数,但若没有人肯站出来牵头,那些门派多半惧怕玄宗势大,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不痛不痒地骂两句,到最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由白云派来当这个牵头人再合适不过了。”
左护法越听越糊涂:“可白云派就剩这么点人了,即便一时牵起了头,后劲也不足啊。”
“你光想到白云派被玄宗害得凄惨,难道飞花阁便不算深受其害么?”
“公子的意思是……”
“两家关系特殊,这点人尽皆知。白云派愤然发声,飞花阁出手相助,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没人敢嘴碎。”江无昼低头整理着桌上散乱的卷宗,一心二用还游刃有余,“到时召开讨伐大会,再把清欢推出去卖个惨,实在不行,我这个‘死而复生’的副阁主也跟着露几面,说两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叫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哭着出去。”
“……”左护法深深感到自己脑子不够用,干脆道,“公子,属下还是去盯牢白庄好了。”
“去吧。天寒,记得添衣。”
“谢过公子关心。”
江无昼独自一人留在书房里整理卷宗,不知为何心绪难宁,忍不住又捡起了那张字条翻来覆去看,渐渐皱起眉头,低声道:“蚀骨香的解药……来得未免有些太过容易了。奇怪,鹤亭为何会知道暗室的开启之法?”
他越想越是心惊,提笔回了一封长长的信过去,在信中询问了许多细节之处,封好口,盖上火漆,唤来人道:“送去黑山,越快越好。”
第102章
“陷阱?”迟鹤亭看完了那封信,随手还给顾渺,不以为然道,“不可能。”
这密室的存在,还是上辈子自己深得方鸿轩信任之时,亲眼瞧见过他开启才知道的。除非那老东西也是从黑白无常手底下逃出来的,否则怎么可能会费心思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密室里设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