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山?这么快?”岑熙一惊,“哥,你之前还说那些贪图乾坤锁宝物的宗门不肯相信自己被骗了,他们连讨伐大会都没来,怎么突然改了口?”
“阿渺临走前,以裴家的名义写了十数封信留在我这,信内附上了乾坤宝图和译文。”江无昼道,“我本不想轻易动用这些东西,但近日总觉得不安,恐拖久了生变,索性都寄了出去。子熙,你莫打岔,我方才在想什么……嗯,同命人……”
江无昼扶着额,双眉紧锁,竭力想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他总觉得前些日见过的某条消息可能和这同命人有关。
方怀远被捉的消息应当已经传到了方鸿轩耳中,但玄宗这些天什么动静也没有,让自己的安排统统落了空,实在是古怪。
同命蛊起效需得有血亲在世,按理说这小子远比自己想像得要重要。不然,除了这勉强算作血亲的侄子以外,方鸿轩还另有私生子不成?
万一他早早就炼制好了同命人,又会将人藏在何处?
江无昼越想越是头疼,正巧门外响起左护法的声音,道:“江公子,阁主醒了。”
“我去看看他。”
晌清欢嘴上的纱布被解开了,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挺尸,十分无聊。听见开门的动静,他眼睛一亮,道:“无昼,你来了。”
江无昼在床沿边坐下,指尖轻抚过他脸上没有裹着纱布的部分,掖了掖被角,叹气道:“清欢,你误会了我话里的意思。我不愿子熙出事,难道就愿意见到你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昨夜我听见消息,真以为你……罢了,切记没有下次。”
“我有分寸。”
江无昼不悦道:“你有分寸?有分寸让陵德湖这么多人找你找了一夜?话又说回来,昨夜你们见面后到底发生了何事?分明约在落日亭,又怎会平白无故地从赏月台上掉下去?”
“岑熙没跟你说?”
“他昨天吓得魂都快没了,拼了命地找你,我不好再刺激他。”
晌清欢若有所思。
江无昼推了推他:“你别不说话。”
“我以前看谁都觉得那人待我不是真心,是别有所图。但最近……又觉得看谁都挺好的。”
“是你心境变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晌清欢开口道:“以前有你替我担着的时候,总觉得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还十分不知好歹,如今才懂得你有多不容易。师兄,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我也不当这阁主了,和你一块儿离开陵德湖,去游历四海,去看名山大川,好不好?”
“你就这么把飞花阁的担子撂了?”江无昼笑起来,“我跟着走了,你想把担子撂给谁?”
“嗯……岑熙怎么样?”
江无昼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半晌才道:“认真的?”
“先这么想想,他还太嫩,得教。”晌清欢说乏了,微微阖起眼睛,半醒半睡地呢喃道,“还是得等……赤蝶从密室盗出蚀骨香,义士盟讨伐过玄宗,一切事了……”
江无昼倏地睁大了眼睛,霍然起身,道:“你说什么?!”
晌清欢被吓醒了,磕磕巴巴道:“我、我说他太嫩了……”
“不是,下一句。”
“赤蝶从密室盗出蚀骨香……”
“左护法!!”江无昼声调都变了样,匆忙唤来门外侍候着的左护法,“给我笔、纸,务必一定要赶在他们进入密室之前,把这封信送到黑山!”
左护法连滚带爬地进来,又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取笔墨纸砚。
晌清欢见他惊慌得指尖都在发颤,皱眉道:“怎么了?”
“同命人。”江无昼握住手腕,竭力令自己镇定下来,“我怀疑,若方鸿轩真有个被炼制成了同命人的血亲,极有可能就藏在那间连鹤亭都不曾进去过的密室里。不管那里头是不是放有蚀骨香,必然机关重重,贸然闯入,唯有死路一条!”
第106章
玄宗正殿内,方鸿轩随手拆开一封密信,看了片刻,低笑一声道:“晌清欢坠崖受伤?倒是省了本座不少事情。”
璇玑堂堂主在一旁附和道:“宗主,不如趁他病要他命,直接将飞花阁打散,那所谓的讨伐、义士盟、还有流言蜚语自然统统都不复存在!”
“费那么大力气打散飞花阁,本座能得到什么好处?”方鸿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只会令那些吃了亏的宗门心生恐惧,抱成一团,同仇敌忾地继续对付玄宗罢了。”
“可是宗主,飞花阁暂且好说。另有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神秘人,自称裴家之后,四处分发乾坤宝图,在阙月山的宗门都调转过来盯着黑山了,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神秘?倒也不神秘,前些日被绝杀令追得像丧家犬一样的赤蝶,便是裴家的最后一人。”方鸿轩捻着信纸一角,目光落在窗外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上,不咸不淡道,“宗门里藏进了一窝耗子,本座留意了许久也没能揪出来,是时候清理一番了。”
“宗主想如何做?”
“不管如何,这窝耗子定然与近来不安分的飞花阁脱不开干系。而玄宗里跟飞花阁沾得上边的,就只有玄鸟了。”方鸿轩冷笑起来,“去,告诉炼魂殿,本座明日便要前去视察,让他做好准备。计划再好,只要赶不上变数,必会露出破绽。”
后山。炼魂殿内。
“宗主明日要来?”迟鹤亭晃着手里的细口琉璃瓶,眼皮都没抬一下,盯着瓶中旋转的雾蓝液体,专注道,“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
熬到天黑,他心神不宁地结束了手头上的活,匆匆回到偏殿,才进门就被顾渺扑了个满怀。
“阿迟!今日回来得好早。”
“三水,计划有变。”迟鹤亭接住他,反手关上门,低声道,“方鸿轩明日来炼魂殿。”
“明日?”顾渺从怀里抬起头来,蹙眉道,“我倒是没问题,可负责炸掉药仓的人不知有没有就位。此时联络飞花阁暗桩,未免太过仓促了。何况夜里不好找人,会费更多的时间。”
“你有办法立刻联络上他们?”
“有。”
迟鹤亭来回踱了两圈,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点焦躁拂去,望向顾渺道:“三水,错过明日,就要再等上一个月。方怀远落入飞花阁手里一事瞒不了多久,方鸿轩手段莫测,时间久了,恐怕会生出事端。今夜还得要你去通知他们,计划有变,准备明日引爆药仓。时间紧张,也来不及告诉陵德湖那边……想来不用太过担心,这点变化无昼还是能够应付的。”
“好,我这就去。”
顾渺从善如流地推开窗子,一只脚踩上窗框,正要翻出去,迟鹤亭拉住他的袖子,道:“等等,回来想吃什么?馄饨?肉丸?我煮好等你。”
“都要。”顾美人扭过头来,露出脖颈上一小块没有易容过的白皙皮肤,莹莹生光,比窗外的冷月还要皎洁。他弯起眼睛一笑,探身过来亲了一口,“差不多两个时辰后回来,记得掐着时间煮,放久了会坨。”
“放心。”
顾渺回来得实在有些晚,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了,只知道总算赶在天亮前溜回了炼魂殿。
屋内没有点灯,静静的。
顾美人以为迟鹤亭等得不耐烦,先歇息了,稍觉心虚,又不想惊动已经入睡了的人,抖抖身上沾的草屑寒露,悄悄推开一条缝,从窗子缝里轻手轻脚地摸了进来。
哪料到迟鹤亭就坐在窗子底下等他,等得都睡着了,两人“扑通”滚在了一起。
迟某人还以为自己遭了暗杀,惊恐地挣扎起来:“谁……唔唔唔!!!”
顾渺也惊慌失措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别喊,是我是我。阿迟,你睡糊涂了。”
“……”迟鹤亭认清了人,软绵绵地瘫下来,抹掉眼泪水,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啊。”
“宵夜呢?”
“你再回来得晚些,都能赶上早饭了。”迟某人哈欠连天地爬起来,“等了你半宿,馄饨都糊成面坨子了,我看看还能不能救。”
他边说边掀开砂锅盖子,“噫”了声,回头道:“没救了。”
“那不吃了。”顾渺道,“离天亮还有多久?咱们先睡上一觉再说。”
迟鹤亭盖上砂锅,努力回忆着方才的睡意,最后无奈道:“我睡不着了,你自己睡吧。”
顾美人:“那我也睡不着。”
迟鹤亭好笑地瞧了他一眼,点起灯,拉过凳子,替他把易容给卸了,半推半哄地把人弄上了床。不出半刻钟,某个号称睡不着的家伙就窝在自己怀里睡熟了。
迟鹤亭温柔地啄了啄他的眉眼,低声道:“好梦,阿渺。”
天快亮时又飘起了雪。
鹅毛般的雪肆虐不休,纷纷扬扬,铺满了炼魂殿的青瓦屋顶,迎来了裹着一身丁香紫斗篷的玄宗宗主。
迟鹤亭跟在他身侧,捧着本记录册子,干巴巴地读着里头的内容,读了小半个时辰,又道:“近来的药傀儡和以前有所不同,宗主若有兴趣,可以去瞧上一瞧。”
方鸿轩取下一个蓝瓷瓶,漫不经心道:“最近摧魂水煞的产量确实颇丰,本座很满意。那些药傀儡不急着看,本座这儿还有个更要紧的问题,需你来答。”
“宗主尽管发问。”
“本座早些时候,得到了一样奇蛊。这蛊借助香引,可令中蛊之人神智昏沉,口吐真言,甚至会依照指示遗忘某些东西。”方鸿轩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但本座不明白,蛊毒分明未解,你又是从哪儿搭上飞花阁这条线的?”
“……飞花阁?”迟鹤亭猝不及防,心神大乱,勉强应付道,“我醒来之后,便一直在炼魂殿深居简出,对外头的消息一无所知。宗主莫非弄错了什么?还有那什么蛊,与我有关么?”
“深居简出?”方鸿轩轻笑起来,“倒也是真。但本座偏要说你叛宗,又如何?”
迟鹤亭装作一副惶恐模样,“噗通”跪下道:“还请宗主明鉴,玄鸟对玄宗绝无二心!我明明听从宗主吩咐,炼制摧魂水煞和药傀儡,日夜操劳,不敢有半刻懈怠,到底是谁在背后胡言乱语!?”
“那便证明给本座看。”方鸿轩俯身,耷拉的眼角微微吊起,细长眸子里透着玩味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本座要你——去杀了晌清欢。”
作者有话说:
临近大结局,偷偷划个重点,不晓得有没有小伙伴能猜中后面的发展:
1.方鸿轩确实没想过要杀了阁主。
2.但他要求阿迟接下这个任务。
第107章
迟鹤亭震惊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不愿?”
“不是不愿,但……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去得罪飞花阁?”
“也是。”方鸿轩直起身,似乎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又变得温和起来,“走,陪本座去看看那些药傀儡。”
迟鹤亭被这一诈一唬弄得神思恍惚,看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应道:“是。”
方鸿轩似乎得了闲,也不忙走,转转悠悠的,在炼魂殿消磨了一整日。
前山迟迟没有动静,所有的计划与布置仿佛泥牛入海,了无痕迹,没有惊起丁点儿水花。
迟鹤亭的心也随之一点点沉了下去。
顾渺呢?为何还没发出信号?是没有寻到蚀骨香,还是在错综复杂的密室里迷了路?难不成机关的开启方法有误,亦或是……落入了无法脱身的陷阱??
日落西沉。
“时候不早了,本座不如在此用膳,省得折腾。”方鸿轩总算停下了闲逛的脚步,回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别有深意道,“只是本座不曾想到,今日竟过得如此平静。”
迟鹤亭扯起嘴角,勉强道:“宗主前来,炼魂殿自然不敢出半点岔子。我这就吩咐厨房把晚膳端上来,都是些粗食,比不得宗主平常吃的。”
方鸿轩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了句“辛苦”。
忽然门外进来一个提着水桶的洒扫小厮,低着头匆匆忙忙往里走,在迟鹤亭身边绊了一下,洒了小半桶水,顿时慌张地跪倒在地,道:“大人饶命!小的、小的只是天寒冻手,滑了水桶……”
迟鹤亭:“……”
他缓缓捏紧了手里的细竹筒,不解其意。
江无昼为何要在这节骨眼儿上给自己递消息?难不成他那边也出了变故,线人才会以如此冒失的手段把密信筒塞过来?
果不其然,方鸿轩瞥了那哆哆嗦嗦的小厮一眼,道:“抬起头来。”
“宗主饶命……”话音未落,只见小厮猛地抬头,满眼决绝,手里寒光一闪,向前扑来,半点不含糊地朝方鸿轩刺去,竟是一副搏命的架势。
只可惜连片衣角都没摸着,就被方鸿轩轻巧地夺走了刀刃。
迟鹤亭用力咬了下唇,终于想明白了这线人要做什么,将密信筒藏进袖里夹层,故作惊慌道:“来人!有刺客!!!”
没等炼魂殿外侍候着的黑巫冲进来,小厮听见喊声,一口咬碎了置在后牙的毒囊,干脆利落地自尽了。
“是我失察,竟让刺客混了进来,险些伤到了宗主。请宗主责罚!”迟鹤亭迅速半跪下来,恳切道,“如今炼魂殿不甚安稳,稍后还需搜查刺客余党,为安危着想,还请宗主速速离去。”
方鸿轩把玩着手里的那把短刃,旋出了一片蝴蝶般的银翼,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非你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