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清欢眼皮一跳,直觉这两样东西十分关键,追问道:“敢问长孙兄,被盗走的是何物?”
“一样唤作同命蛊。”长孙越轻叹了口气,“另一样……名为蚀骨香。”
第104章
“蚀骨香?”晌清欢心中骇然,面上不动声色,“好怪的名字,不如同命蛊这名字一目了然。”
“这两样东西都是药王早年游历苗疆,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蚀骨香分作蛊虫与香料两部分,香料燃烧产生的烟尘既是蛊虫的食物,亦为毒。”长孙越细细解释道,“若香料过量,蛊虫死亡,被子蛊寄生之人也会随之而亡。”
岑熙失声道:“什么!?那迟……唔唔!”
晌清欢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冷冷道:“本阁主与人论事,岂容你小子插嘴。再多说半个字,现在就给我回陵德湖。”
他始终对这位药王谷小师叔怀有三分防备。
长孙越怔了怔,忽然皱起眉,恍然道:“莫非,阁主身边有人中了蚀骨香?是谁?”
“的确有人中了蚀骨香。”晌清欢略过第二个问题,单刀直入道,“可有解法?”
“哎……这,无解。”长孙越露出痛惜之色,“蛊虫死亡后,体内累积下来的香毒会逐渐侵蚀五脏,除非能再次寻到制蛊之人,但那都是药王年轻时候的事了。”
晌清欢脸色微微变了变,思及江无昼对玄鸟的态度,略觉得头疼。不过对他来说,死也就是死了个不太熟的黑巫,倒也没什么太大感觉,很快回过神来,继续道:“本阁主没瞧出来这蚀骨香如何对讨伐玄宗不利,那么同命蛊呢?”
“药王所担忧的,正是同命蛊。”长孙越坐直了身子,严肃起来,“此蛊非比寻常,用蛊之法异常狠毒。需以自己的血饲喂七七四十九日,再将长成的蛊种在血亲身上,炼制成同命人。每月取出同命人的一碗心头血饮下,两人便有同命共生之奇效。除非杀死同命人,否则哪怕心脏被刺,那人也不一定身亡。”
晌清欢震惊得险些失手打翻了灯笼:“这是什么邪门东西???”
“药王恐同命蛊落到了方鸿轩手上,特意派在下送来这个消息。虽按理说那玄宗宗主并无什么血亲在世,但总归……怕有意外。”
岑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地牢里还关着一个呢!
“不知那所谓的同命人,有何特殊之处?”晌清欢凝重道,“或者说,该如何分辨?”
“同命人除了还算活着以外,其他方面与死人无异。”长孙越补充道,“即便真的存在,此人也定是被妥善藏起来了。”
“多谢药王特意告知。”晌清欢起身抱拳道,“否则义士盟将来恐怕会在讨伐玄宗一事上吃大亏,这个恩情,飞花阁记下了。”
“无妨无妨,玄宗作恶多端,若真让它安稳地继续做第一大宗,正道颜面何存。”长孙越笑了笑,望向听傻了的岑熙,“正事已毕,不知阁主可否让我与师侄单独说会儿话?”
晌清欢怔了怔,有些迟疑。
长孙越等了片刻,见无人说话,道:“是有不便之处么?”
“啊?”岑小大夫这会儿才从脑瓜嗡嗡的状态里挣脱出来,赶忙央求道,“阁主,我也想与小师叔说会儿话。小师叔一向待我很好,自打离开药王谷后,我们真的许久未见了。”
若真很好,你被逐出谷后,他怎么不来见你一见?
晌清欢瞥了他一眼,动了动唇,还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道:“去吧,我在山下的路口等你。”
岑熙登时雀跃不已,道:“谢过阁主。”
落日亭内,长孙越拉着他的手问了好些琐事,还借着烛火仔细端详了一番,忽然道:“师侄,你的眼睛似乎受过伤?”
岑熙下意识地捂住眼睛,道:“我……”
“你被逐出谷那日,我正巧不在,否则定会替你求情。”长孙越轻叹一声,摸摸他的脑瓜,摆出促膝谈心的架势,疼惜道,“看起来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可愿与师叔说说?”
“没、没有,挺好的……”
“不愿说也罢,你啊,总爱把委屈闷在心里。这山间的星月景色,比在城中望见的要多上几分明朗,人瞧着心境也会开阔起来。”长孙越见他不愿说,也不勉强,起身相邀道,“师侄,不妨一同走走?”
落日亭旁边有条砖石修筑的小道,通向被称作赏月台的石崖之上,偶有风雅之士来爬山赏月,只不过眼下大冬天的,这地方一般无人问津。
岑熙缠着他一路叽叽喳喳的,像打开了话匣子,却见长孙越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淡,不由打住道:“是我话太多了么,师叔?”
“师侄。”长孙越站在望月台上,声音轻得快要湮没在绵绵拂过的山风里,“前段时间,那封因你而起的信令药王谷大失颜面,几位长老都感到十分不满。”
岑熙一愣,上前争辩道:“可那位师兄实在是……”
剩下的话如柳絮飞散,耳边的风声霎时尖锐起来。
岑熙茫然地睁大眼睛,小师叔的身影在眼底不断远去。他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轻飘飘的,仰面跌下了石崖。
在极度的错愕惊恐之中,岑熙好运地摔在了一棵岩松上,胡乱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摇摇晃晃吊在半空,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长孙越,喃喃道:“小师叔?”
“我的好师侄,你运道着实不错,可惜太过蠢笨。”长孙越俯身瞧着他,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轻蔑,“你都与黑巫会面那么多次了,回回躲了过去,你那师父替你遮掩实多。可想过为何乱葬岗那次他会亲自前去捉你?因为我一状告到了药王跟前,他不得不做。”
“偏偏你还对你师父颇觉不满,我那师兄真是收了个傻徒弟啊。”长孙越笑起来,继续道,“真没想到,我与师侄夜里赏景,师侄却因贪恋月色而不慎从赏月台上掉了下去。死无对证,飞花阁也不能拿我如何。师侄,你便安心去吧。”
字字句句仿佛都被拆成了七零八落意味不明的符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明明讲的是中原话,他却越来越听不明白。
岑熙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上的伤在疼还是心在疼,只觉得指尖一点点麻木,眸子渐渐失了神采,空洞地流着眼泪,刚落下来就凉了,风一吹便干得生疼。
“活着不就有证据了吗?长孙越,离他远些!”清朗声音伴着飞掷过来的利剑,毫无征兆地拦在了长孙越面前。
长孙越慌忙连退数步,面色阴沉地盯着那把削铁如泥、插/入岩石之中还在轻颤着的长剑,转身看向来路。
“还好本阁主又折返回来瞧了瞧。”晌清欢站在小径上,一挑眉,笑吟吟道,“药王谷怎么尽出这种货色?”
“你……”
“山下的侍卫稍后便到,还请长孙兄在一旁老实呆着,不然等会请你也赏赏月坠个崖,岂不美哉。”晌清欢无意与他纠缠,将人逼退之后,迅速来到石崖边,冲岑熙喝道,“别松手!”
他放下灯笼,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在剑上轻轻划开几道口子,用力撕成几条,飞快地打结连接成一条布绳,垂下去放到了岑熙手边,道:“抓住绳子!”
岑熙睁着朦胧的泪眼,哆嗦着伸手去够,够了几次都被风吹偏了,整棵岩松晃得摇摇欲坠,吱吱嘎嘎往下掉碎石。
“别慌,慢点。”晌清欢放缓了声音,“抓住就没事了,我一定会拉你上来的。”
这回岑熙终于抓住了。
晌清欢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坠得一咬牙,顿了顿,开始把人往上拉。他力气很大,收绳的速度既快又稳,几下便将岑小大夫拽了上来。
岑熙趴在崖边,正努力想爬上来,忽然惊恐道:“身、身后!”
晌清欢头也不回地一个肘击,把人打翻在地,半点也不耽误地托住他的咯吱窝用力往上一提,一下子收不住力道,两人一前一后跌倒在石崖上。
顾忌着旁边还有个不安分的长孙越,晌清欢手腕一撑便翻身爬了起来,还未开口,脸色忽然剧变。
不知是方才动静的影响还是这岩石质地本就有些脆,几道粗长的岩石裂缝从长剑的位置飞快扩散开去,快到晌清欢来不及思索什么。
他将岑熙往前一推。
岑小大夫踉踉跄跄地扑过长剑位置,摔了个狗啃泥,却听身后一阵仿佛山石滑坡地隆隆声响。,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一瞬间瞳孔骤缩。
长剑连同着身后那块石崖一同掉下去的,还有个人影。
像片飘零的柳叶。
那人前不久才跟自己道了个歉,点了一桌好吃的想把自己骗着留在陵德湖。方才,又把自己从长孙越手里救了下来。
最后,将那一线生机留给了自己。
“晌、晌清欢……”岑熙喃喃着,眼里的泪水又开始滚滚而下,这回却不再冰凉,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逐渐燃起无匹的愤怒与恨意,转向长孙越,声嘶力竭道,“我杀了你!!!”
第105章
飞鸿领着人赶到时,就看见岑熙和人打作一团。
他命侍卫制住长孙越,扶起岑熙,左右看了两眼,问道:“阁主呢?”
岑熙擦了擦青肿的嘴角,沉默地望向石崖边缘。
飞鸿也瞧见了那处断口,心底蔓延开一股不妙的感觉:“难道……”
“这石崖峭壁上生了许多岩松,他不一定会死。”岑熙沙哑道,“派两个人把长孙越押回去,让陵德湖那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顺道把我的药箱取来。剩下的侍卫都跟我去救人,我记得有一条能去谷底的近路。还有……飞鸿兄,你对陵德湖附近的情况熟悉,找家最近的医馆,我需要大量的纱布、固定骨头的夹板,若能弄到担架是最好的。”
飞鸿乍听见吩咐,愣了一愣,迅速反应过来,道:“是。”
陵德湖几乎倾巢而出。
众人举着火把寻了一夜无果,仿佛这么个大活人掉下来后就凭空消失了。
东方亮起霞光,透过晨雾,轻轻落在岑熙苍白的脸上。他仰头望着峭壁上那处长满青苔杂草的巨岩,咬了咬牙,忽然拽住旁边的树藤开始向上爬。
等飞鸿发现时,他已经爬得离地快有十丈高,正吃力地企图翻上巨岩,还滑了一下。
“岑小公子,危险!”
岑熙压根没听见有人在喊他,挂在半空努力蹬了两下腿,磕磕碰碰地爬了上去。
不一会儿,巨岩上传出一阵嘶哑得快要断了气的哭声,抽抽噎噎地喊道:“找、找到了……在这里……还、还有气儿……”
片刻之后,所有尚在搜寻的人都聚拢了过来。江无昼站在崖底,一身白衣尤其醒目。他满面疲惫,却难掩振奋,冲巨岩喊道:“子熙!他怎么样了?!”
“把药箱送上来!”岑熙探出头,用力抛出一截绳子,“胳膊和腿都摔断了,人没事,还清醒着!”
药箱很快被送了过来,绑在绳子上吊了上去。
岑熙抹了把眼泪,翻找出止血粉,转头爬到晌清欢身边,道:“阁主,你还有伤口在渗血,我先把血止住了,再把断了的骨头固定好,让他们带你下去。”
晌清欢躺在草丛里,眯起眼瞧着那泛起鱼肚白的天,无奈道:“轻点啊。哭什么,别哭了。刚才那会儿哭得,还以为给我号丧呢……嘶!不是说轻点么!?”
“我看阁主很有精神。”岑熙听见“号丧”两字,又狠狠地撒了一大把止血粉上去,“这是迟兄特制的药,起效快,就是疼了些。”
“……轻点轻点,我摔下来又躺了大半个晚上,经不起折腾。”晌清欢边倒抽凉气边断断续续问道,”长孙……嘶,长孙越怎么……哎疼!怎么样了?“
“押去陵德湖了。”
“我想想……如何处置他。”
岑熙垂着眼,一声不吭地将伤口附近的草叶泥土都擦去,草草裹上纱布,拎起夹板开始固定摔断的骨头。
晌清欢偏过头来,试探着问道:“你想放他走么?那是你小师叔。”
“我已经不是药王谷的弟子了。”岑熙面无表情道,“昨夜的消息太过惊人,我怕是假的。阁主最好把人交给无昼哥,让他去套套话,顺便再问药王谷要点好处,当作补偿。”
晌清欢失笑:“他送来的消息应当不假,只是要你命也是真……哎哎,头就别裹了吧,都成粽子……唔!”
“外伤很重,内伤也不轻,接下来几个月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养伤。”岑小大夫麻利地把他嘴也封上了,纱布绕到脖子后面系了个蝴蝶结,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放心,我一定会把阁主治好的。”
晌清欢:“……”
他察觉到岑熙的情绪有些不对头,奈何嘴被堵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半个时辰后,晌清欢被小心翼翼地挪到担架上吊了下去。他本也是在强撑,运下山送进马车里后,很快便昏睡过去。
岑熙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望着一抖一抖的车帘出神。
回到陵德湖后,岑小大夫正准备再给晌清欢仔细处理一遍伤势,却被江无昼喊了去。
“子熙,你也找了一夜了,先去歇息。”
“我不累。”
“清欢的伤势,我会请医师来料理,你不必担忧。”
“除了阁主的伤,还有另外的事也很要紧,耽搁不得。”岑熙道,“是大事,药王谷送来的消息,跟玄宗有关。”
……
江无昼听罢转述,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沉吟许久,道:“这些消息我会再找长孙越证实一番。蚀骨香倒是不急,鹤亭他们盗来之后并不会立刻用掉。只是这同命蛊……距下月初还有五日,我已经暗中联络好了其他宗门,只待黑山一乱,便即刻开始攻山。不知方鸿轩会将同命人藏在何处,若不能斩草除根,那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