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客[古代架空]——BY:小狐狸菌

作者:小狐狸菌  录入:03-12

  之后便被刻意抹去了存在的痕迹,除了玄宗密史上的寥寥几笔和一场隆重的葬礼,再无其他。
  迟鹤亭突然打了个寒颤。
  不过是个过世的少宗主,为何一定要将他存在过的痕迹尽数抹消?若说兄弟相争,厌恶至斯,又为何偏偏要留下他的子嗣,百般疼宠?以隆重的葬礼宣告死亡,再细细毁去所有过往痕迹,不可谓不欲盖弥彰,瞒天过海。
  ……躺在棺材里的人,到底是谁?
  迟鹤亭越想越觉难以置信,正要开口,却听短廊里有人不紧不慢地叩了叩墙,“笃笃”两声后,道:“时间到了,鹤亭。”
  顾渺登时紧张起来:“阿迟,不要信他!”
  迟鹤亭把剩下的六味丸连同蝴蝶坠子一块儿塞进他手里,安慰道:“等我。”
  “阿迟!”顾渺抓了个空,被锁链一拽,又疼得缩回角落去,从牙缝里挤出打着颤儿的字,“他肯定在骗你……别信他,阿迟。”
  ……
  离开石室,迟鹤亭摘下缚目的绸带,狠狠吸了一口裹着细雪的寒气。
  寒凉彻骨。
  那声颤抖的呜咽在他耳边犹自回响着,如刀刻在心上,伤极痛极。
  “说吧,要我做什么?”
  方鸿轩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木盒,递过来道:“不急,你体内尚有本座留下的蛊术,此行去后便与玄宗再无瓜葛,这蛊还是解了为好。盒中装的乃是蚀骨香,只要将剩余的香料点燃,蛊虫便会亡于体内,蛊毒自解。”
  蛊虫亡于体内,那恐怕自己也离死不远了,真是好算计。若不知内情,还真以为这老东西良心发现,给出这么丰厚的报酬。
  迟鹤亭心中嗤笑,不动声色地收下木盒,道:“多谢宗主。”
  “只要事情办成,本座不会亏待于你。”方鸿轩愈发和颜悦色,“本座已与晌清欢约好四日后子时相见,你去陵德湖一趟,将怀远接回来。记住,本座要见到一个须全尾全活蹦乱跳的侄儿,你要小心护着。”
  迟鹤亭疑惑道:“只是去接个人?”
  “自然不止。”方鸿轩转了转扳指,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深得宛如一口古井,底下盛满了翻涌的浓厚恶意,“玄宗都被人欺负到门口来了,本座当然要杀鸡儆猴,否则教人看轻了去。你接怀远的时候,顺道再杀个人——对我们鹤亭而言,应当不难吧?”
  “……”迟鹤亭呼吸急促起来,“宗主想杀谁?”
  “晌清欢。”
  清兰院的大门已紧闭了整整三日。
  左护法连饭都送不进去,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不得已找来了岑熙,道:“岑小公子,你进去劝劝,这么下去可不行,阁主醒来非把我脑袋砍了不可!”
  岑熙手里拎着把煎药用的蒲扇,瞧了瞧左护法提的食盒,严肃道:“无昼哥他三天没吃饭了?”
  “也不能说是一口没吃。前两日端进去还动了一点儿,今日不知怎地完完全全不给开门了,我这做属下的也不敢乱闯……”
  “护法大哥,劳烦你去厨房把药滤好,送去给阁主服下。”岑熙接过食盒,“这饭我来送。”
  “辛苦小公子了。”
  左护法走后,岑熙敲了敲门,没动静,又绕去窗户边,发现窗子也关得严严实实。他退回门边,抱着食盒坐下来,对准门缝道:“哥——我来送饭,你再不开门我只能上房揭瓦了,哥——你听到没……哎哟!”
  江无昼一手扶着门,一手搀了岑熙一把,道:“别闹。”
  “你闷在屋里做什么?”
  岑熙好奇地探头瞧了瞧,却被江无昼挡住,岔开话题道:“没什么。清欢他还在昏睡么?”
  “我开的药方,那喝了肯定是不会醒的。哥,你这样擅作主张让他睡过去,阁主醒来不会生气么?”
  “不会的。”江无昼略觉宽心不少,刮了下他的鼻子,“食盒留下吧,我有空了便吃,莫担心。”
  岑小大夫忽然扣住他的手腕,狐疑道:“这味道……”
  江无昼神色微变,抽回手,掩饰道:“香料罢了。”
  “不对,不是香料。”岑熙眼里渐渐浮上了一丝惊讶,“是胭脂,甜丝丝的……是碾碎的梅花瓣的味道。哥,你、你在易容??”
  “嘘。”江无昼捂住了他的嘴,左右看了看,将他拖进来,“砰”关上了门。
  屋内乱糟糟的,试色纸揉成一团丢得到处都是,七八个瓷盏都没了盖子,五颜六色的胡乱堆在一块儿,数只粗细不一的毛笔上蘸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乍看之下还以为遭了贼。
  岑熙如临大敌,道:“哥,你没事吧!?你不是不能再碰这些玩意了吗??”
  江无昼苦笑起来。
  他俯身拾起一支滚落在地上的笔,淡淡道:“清欢受伤了,对上方鸿轩没有胜算。”
  “方鸿轩?”岑熙心里咯噔一下,神色骤变,“前些日来的暗堂第一高手是方鸿轩?!”
  “嗯。他说还要再来一趟,亲自接走方怀远。”江无昼垂下眸子,“怕就怕,未必只是来接人。”
  “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连我都要瞒???你、你是打算一个人扛下来……不行,我得去告诉阁主……”
  “子熙!”
  岑熙顿住了脚步。
  “三日后你唤醒清欢,告诉他,所有的事情我都布置好了。只是鹤亭那边还联系不上,让清欢再想想办法,尽力救出他们两个,然后将他们送去玉龙山脉安顿下来。玄宗一灭,接下来的数十年江湖必将动荡不安,飞花阁大可借势而起,顺顺当当地走下去。至于你……想当客卿也好,想跟鹤亭他们走也罢,都凭你自己心意,不必勉强。”
  “你替谁都打算好了,唯独没想过自己吗??”岑熙猛地回身,眼角泪光盈盈,压抑着哭腔道,“那可是方鸿轩,心狠手辣的玄宗宗主!”
  江无昼沉默须臾,笑了笑,道:“我并非全无准备,只是生死由命,要赌一把罢。好了,莫要再胡乱担心,回去吧。”
  转眼便是约定之期,子时将至。
  迟鹤亭一身蒙面黑衣,倚靠在树下,远远眺望着陵德湖上的孤岛。片刻后,取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的东西细细涂抹在弯刀利刃两侧。
  他抬头望了眼月亮的位置,估计着时辰差不多了,轻叹一口气,将弯刀插回皮鞘,如一只轻盈的水鸟,朝那亮着烛光的建筑掠去。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除夕快乐!新的一年虎虎生威!


第110章
  屋内,江无昼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和方怀远身上的绳索后,在桌前端坐下来。
  桌上摆着一方铜镜,映着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僵硬古怪,仿佛蒙上去的苍白人皮,令他有些不适地蹙起眉来。
  易容假扮晌清欢这事,过去几年里自己不知做过多少回,驾轻就熟,连眉毛的纹路走势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重拾,又练了五六日,应当是不差的,只是心病作祟,怎么看怎么觉得怪模怪样,破绽百出。
  江无昼轻轻地按了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就在他略微分神之际,倏地,油灯里的火光矮了一瞬,窗边悬垂着的细绳被悄无声息地切断,一条黑影如蛇行般无声地在他身后立起来,杀意森森。
  “难道玄宗的人来做客,从不走正门么?”
  讽刺声响起,几乎同时,江无昼握住藏在桌下的长剑,猛地向后一击,迅速翻身滚过桌面想要拉开距离,却不想来人速度奇快,而且对飞花剑法的身法步伐很是熟悉,电光火石间便堵在了他的去路上,顺手附赠了一包毒雾。
  江无昼早有预料,提前掩住了口鼻,动作间不慎吸进去几口,退后两步,吞下了提前压在舌头底下的避毒丹。不知为何,服下后竟仍渐渐觉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说不出话来。
  江无昼顿时惊骇不已。
  这是迟鹤亭送给自己的避毒丹,按理说能缓解大部分致命毒物,怎会不起效?
  不及细思,那人已占尽先机,连击三处大穴,扣住自己的脖颈,将刀尖以奇怪的角度抵在了心口,微微刺入半寸。
  烛火通明,照亮了那人蒙面之上的眉目,也落入了江无昼的眼底,如暴雨突至,霎时掀起惊涛骇浪。
  太弱了吧。
  迟鹤亭稍稍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传闻晌清欢坠崖受了伤,弱些也是正常,旋即释然。他手腕微微使劲,正准备刺进去,忽然窗外一声滚滚轰鸣,遥远自天边来,似云端钟磬长鸣,悠长着震荡人心。
  随即传来急促细密的雨声,冬日夜里竟罕见地下起了雷雨,乌云蔽月,不见光芒。
  心中没来由的一悸,迟鹤亭怔了怔,垂下眸子,打量了“晌清欢”几眼。
  相貌神态,皆瞧不出丝毫破绽。
  况且顾渺曾说过,无昼因某些意外无法再替自己易容,这人不会是……话虽如此,他依然略觉迟疑,没有立刻动手。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
  然而这点犹豫带来的平静维持不过几息。
  屋子角落,手脚被捆住的方怀远像条半死不活的鱼,翻着肚皮一个劲儿地挺腰,偷摸蹭到了两人身边,半跪起来,用尽全力狠狠撞向江无昼背后。
  左右放心不下、偷偷爬上屋顶揭瓦的岑熙见到这一幕,失声尖叫道:“小心!!!”
  雷声大作,天光刹那惨白。
  “呃……”
  江无昼发出一声低吟,软绵绵地滑落下去。那神秘毒物还在发作,他的神志越来越昏沉,胸口传来的疼痛渐渐淡去,甚至窗外雷声也好似梦中泡影,意识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缓缓向黑暗沉了下去。
  他的心口上贯穿着那把形状古怪的弯刀,鲜血很快便不再涌出,连绵的雷声轰鸣过后,似乎连心跳也跟着一起消失了。他躺在血泊里,枕着迟鹤亭的胳膊,安静得宛如一尊染血的白玉雕像。
  岑熙连滚带爬地从屋顶上翻下来,顾不上其他,冲进屋里,把浑身是血的江无昼夺过来抱在怀里,哆嗦着搭了搭脉搏,下一瞬便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迟鹤亭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垂下头,瞥了眼满手温热的鲜血,走到犹在疯狂大笑的方怀远身旁,蹲下道:“他是谁?”
  “哈哈哈哈哈……还能是谁!晌清欢……该死的晌清欢!!!死了!总算死了!!!死得好!没用的东西,杀个人都犹犹豫豫的,害得本少主担惊受怕!舅舅派的什么人,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赶紧给本少主松绑!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
  迟鹤亭抬手把这聒噪的废物玩意击昏过去,拉下面罩,拎起哭得死去活来的岑熙,沙哑道:“他是谁?”
  “放开!放开我!!挨千刀的狗屁宗主,有本事把我也杀了……你!?”岑熙终于从满目朦胧中辨认出了眼前之人,忽然噤了声,脑子仿佛乱成一团浆糊,除了惊骇还是惊骇,差点当场厥过去,抖如筛糠,“你……你……你你……”
  迟鹤亭动了动唇。雷声肆虐,暴雨狂乱,整个陵德湖笼罩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像一只颠簸流浪的小舟,也盖过了那一句轻问。
  他是无昼对不对?
  寒意刺骨的夜雨中,迟鹤亭拖着个人影,一步一踉跄,游魂似的走出了陵德湖,没等到岑熙回答,便仓皇逃走了。
  那是自己前世没能救回来的人,今生本不该再遭此劫……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迟鹤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路游荡回黑山的,直到把奄奄一息的方怀远扔到方鸿轩面前时,那具失去呼吸的身体依然印刻在脑海之中,记忆犹新,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魇,连同着后半辈子死死纠缠下去。
  方鸿轩神色还是如临走那日般,笑意淡淡,问道:“回来了?”
  “……”
  “怎么失魂落魄的?”他俯身抱起方怀远,有意无意道,“本座让你杀的人,可死了?千万莫要杀错了。”
  “死了,是我杀的!是我!舅舅……舅舅,他也该死!这几日风吹雨淋,没给我吃上一口热的……咳咳……”
  “怀远,你受了风寒,且安心养病。”方鸿轩将他交给侍从抱进偏殿,拍了拍迟鹤亭的肩膀,作出一副关心的姿态来,“本座听闻,你下山后结交了不少朋友。这些日子来江湖动荡,连玄宗都遭了秧,他们可都还平安?若出了什么事,未免太令人惋惜。”
  迟鹤亭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血色道:“你……早就知道。”
  这场阴差阳错的刺杀,两边都被蒙在鼓里。其中的信息差打得精妙,时间上又掐算得紧凑,就连那点微末的相认可能,都利用上了方怀远的恨意,将风险降到了最低。而这些,统统都是眼前这人一手策划——不论是人心、感情,还是自己用毒的习惯……
  方鸿轩温雅一笑,道:“本座可什么都不知道。”
  迟鹤亭只觉身心俱疲,脑袋如针扎般疼痛起来,满口铁锈味,浓得几乎要渗进骨头缝里去。他撑了片刻,摇晃两下,“哇”地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方鸿轩笑容轻快了许多,一撩衣摆,从容不迫地半蹲下来,翻出那只装了蚀骨香的木盒,叹息道:“怎么不用呢?罢了,本座心善,帮你一把好了。来人!”
  他命人将迟鹤亭拖进一间无窗的暗房,点燃了蚀骨香丢在里头,而后换了身衣物,施施然来到了囚禁着顾渺的石室。
  “本座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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