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消息闭塞,但暮空依然听说过,贺宗师之子在松洲中黑蝶箭身亡。
江湖传言有真有假,暮空起初还不信。“他难不成是......贺宗师之子。”暮空这般猜测着。
贺岸是暮空敬佩一生的人,若眼下重伤之人真是他的儿郎,他定然愿意付出全力去医治。
暮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神情立即软下来。他主动握起贺北的手腕,道:“让我来为他渡一些内力,有助于恢复。”
谁知就在此时,贺北的眼眸微睁,张了张唇,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吟:“大可不必。”对方那点微不足道的内力对他来说毫无作用,他实在是看不上。
“你醒了!”谢倦的语气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看到谢倦,贺北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我是你夫君......怎舍得让你英年收寡。”昨日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恰好听到谢倦与暮空那句:“多谢多谢长老救我夫君。”
谢倦的脸色一红,将笑容敛起,故作厉色:“胡言乱语。”
贺北权当谢倦害羞。
贺北对暮空道:“多谢长老。”
暮空忍不住问起:“敢问施主姓名。”
贺北坦然回答:“贺北。不过还请长老替我保密,不想外泄行踪。”
暮空惊喜道:“真是贺宗师之子。难怪年纪轻轻内力就如此深厚,实在天赋异禀,同辈楷模。”
贺北自嘲道:“过奖。我现在最多算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劳烦您多收留我几日。”
暮空已经全然接受贺北:“没有任何问题。”
贺北彻底恢复意识之后,日子过的比昏迷时更加难挨。因为直面痛苦,痛感会更加清晰。
他对止痛药似乎已经免疫。
半夜疼醒的时候,他可以做到一声不吭,因为不想吵醒谢倦。
但谢倦与他似乎心有灵犀,每次都能够敏锐察觉到他的不适。
贺北几次疼昏过去,却能在恍惚间,感受到谢倦在用嘴为他喂药。几乎时出于身体本能,他不顾疼痛,去贪婪谢倦的滋味。
谢倦胜却世间一切良药。
度过最难挨的几日,伤势终于在贺北可控的范围之内,不犯病时与常人无异。
一切都在好起来。
谢倦的视力在这几日稍稍恢复一些,眼前不再是灰暗一片,能够窥得一些光亮,分得清黑夜与白昼。
贺北研究了许多能够帮助谢倦恢复视力的办法。内服的、外用的,暮空长老也主动要求替谢倦医治双眼。
在青山寺避世的第十日,贺北准备带谢倦离开此处。
贺北的伤势正在快速好转,已经结好一层薄痂。而谢倦,不光能够瞥见光亮,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暮空试图挽留二人,毕竟他们一残一伤,此时便逐浪于江湖,实在无法令他放心。
但贺北执意要离开。
因为他和谢倦现在急需找到一个足够安静无人叨扰、且不会连累任何人的地方,疗伤。
有外伤,有心伤.......他们打算离世遁俗,过一段逍遥日子。
谢倦的意思是:“他去哪,我就去哪。”
这么一个夫唱夫随,暮空也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
第115章 南麓之游
离开青山寺, 贺北与谢倦踏上前往芜疆的路途。
青山寺位于北府与西南交接的地界,去芜疆必定要先经过西南。西南此时动荡,定然不够安全。贺北便只能择远绕之,先到江北, 再走水路行至芜疆。
当年, 江北是深受长歌楼楼主残害最深的地区, 江北民众对芜疆人厌恶极深。贺北现在完全已经“返祖”,碧瞳银发,走到哪里都十分扎眼, 芜疆血统过于明显。
所以他与谢倦身披青裟,头戴幕篱,乔装出行,行人当以为二人只是苦旅的僧侣。
两人尽量沿着江北的边镇而行,不去接触栖梧阁管辖过严的地界。以免暴露踪迹。
江湖上对佛宗一派都保持敬畏之心, 贺北与谢倦顶着青山寺的名号, 免去不少牛鬼蛇神的叨扰。
谢倦身上有慢毒未解, 贺北舍不得谢倦受罪,路程走的并不算匆忙。贺北买了两匹好马,不急着赶路的时候, 贺北都是让谢倦安稳坐在马上,自己在马前牵着缰绳走。
到达江北南麓城时,贺北多做停留, 贺北知道此处风光较好, 上一世, 在此处小居过一段时日。
傍晚时, 贺北带着谢倦泛舟于护城河上。
南麓的花招节刚好在夏至这一天举行。
天还未全暗, 湖岸两道便亮起灯火通明, 与紫红色的烟霞共同渲染在湖面之上,似一幅彩墨泼洒而成的画卷。
只可惜,谢倦的视力尚在恢复之中,没有办法将景致收入眼底。他现在仅仅可以分得清人与物,以及一些模糊的颜色。
白日里天气过于炎热,此时湖面气温刚好,空气清凉,晚风轻拂,身着青裟的二人坐立在小舟之上,完美融入景致之中。
谢倦摘下幕篱,仰头迎风,听着从路过花船种飘来的笙乐,感到舒适无比。
而对于贺北来说,最好的风景就在眼前。
贺北伸手捏捏谢倦瘦俏的下巴,道:“拂衣,你怎么就吃不胖。”
谢倦缓缓而言:“最近吃的也不少,但偏不长肉。”
这一路上,贺北带谢倦尝遍江北美食。江北食物偏辣,原本不太能吃辣的谢倦现在稍稍能接触一些辣食,但吃多了,胃口还是会难受好几日。
谢倦常常讶然:“寒川,你是如何明确这么多路线,还把每个途径之处所有好看的景致、美食,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贺北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多活了一世,所以见识广。便编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游客先生走遍大江河海,都是我从《浮生记》里看来的。”
谢倦郑重起来:“等我眼睛好了,也要拜读此作。”
谢倦听贺北提起游客,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毕竟在北府,一切纷争都原由于那幅由游客亲笔作的画卷。
贺北同他说,那幅画卷被他亲手烧掉了。他认为贺北做的十分正确,毁掉画卷,便可免去一些不必要的动乱。
河图洛书的碎片会将世人的欲望无限放大,在他眼里,那不是神明的恩赐,而是另外一种降罪。
他相信,对于这一点,贺北与他的观念相同。
“拂衣,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太过于平淡与无聊。从前的你可是一刻也无法闲下。”贺北所说的来自于他真实的担忧。
因为他了解谢倦,谢倦的心思很重。在剑庄时,便把自己变成一个能够连轴转的齿轮,不断工作不愿停歇,要将自己的能量发挥到极致。论勤奋与刻苦,贺北自认比不上他。
上一世,当谢倦得知自己为黎国遗脉,他更是为自己担上千斤重的职责。没想到这一世,谢倦愿意随他走,随他远离北府,将所谓的复国大任抛之于脑后。
谢倦轻笑一声,他早在心中释然:“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了,哪里想那么多。更何况,不是有你在么,你每日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和平淡怎么也扯不上边。”
对于他自己来讲,他不愿意像君萚那般,将为先祖血恨,作为登高造极的借口。他先祖要做的,便是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来日方长,他相信,他终将为保卫中州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贺岸是他榜样,所以君萚的作法,他不会苟同。
谢倦的神色渐渐转为笃定:“如若要你因为我而受尽苦难,我不愿。以后所有的事情,我们都要一起承担,否则,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师兄。”
贺北如若不是因为他便不会经历这些苦难。谢倦常常觉得,自己对于贺北来说才是累赘。如若不是因为他,贺北早就被贺岸接回西南,安心做他的少城主,保家卫城。何苦来淌北府这趟浑水。
那一箭黑蝶,诛心之痛,他恐怕下一世都无法偿还。
贺北则想:如果以后在遇到这种危险的情况,他还是想独自面对,他要谢倦好好的。
“拂衣,都是我欠你的。我活该......”
“闭嘴。再说这些话,就滚开。”
这些时日,谢倦的记忆恢复许多。他逐渐又变成那个姿态清冷,喜欢厉色说教,却事无巨细想要替贺北操心的大师兄。
“好。你说什么都对。再说,不当师兄也行......我是你夫君。”贺北十分不要脸欲要将谢倦锢进怀里,却被谢倦反手一掌推开。
谢倦神色淡然,口中吐出不严而厉的狠话:“再胡来,就将你扔到河里。”
贺北呲牙咧嘴道:“师兄,你刚刚好像碰到伤口了,出血了......”
谢倦眉心一皱,紧张的情绪全部表露出来:“止痛药带了吗”
“没事......带了的。”贺北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来,兑着茶水吃了一颗。扶着胸口坐下大口喘息了一会,痛苦的神色稍稍好转起来。
谢倦自责道:“对不起,失手了。”
贺北擦擦额上的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将音色稳落下来,生怕谢倦担心:“拂衣,我身子不如以前了,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还疼吗?”谢倦的心里泛起浓浓的愧疚之意。
贺北语气无辜:“疼。”
谢倦叹口气,用手去探贺北的额头,想替他擦擦汗。
贺北将谢倦探来的手掌反握在手心,抚在自己脸侧,道:“别太担心,一会就好了。”
贺北将脸贴在谢倦的掌心上贴了许久。其实,疼痛的劲儿早就过去了,他特别喜欢看谢倦因为担心他而纵容他的样子。
他趁机在谢倦掌心落下一吻,带着淡淡的湿润之意。
霎时,谢倦的耳根到颊面都漫上一层薄红。他立刻板起一张脸:“做什么,得寸进尺。”
贺北作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只是亲一下手而已。在青山寺的时候,我伤口痛,还能有师兄亲口喂药的待遇。现在的我,很有落差感。”
谢倦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就脸蛋发烫。他心想,君萚给他下的什么降智药,竟然会选择最最下策的办法......
谢倦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方才是我不对。但是,出门在外,你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行径。我们身穿青裟,太过亲密的举动会引起别人怀疑。”
贺北将头轻轻依靠在谢倦肩侧:“都听你的,师兄说的话就是真理,是天命。”
护城河中央建着一座高耸的花楼,花楼之上红袖翩招,美人为吸引顾客,不断往楼下扔着亲手制作的剪花纸。
谢倦起初一直在船舫内待着,仅仅去船头透了片刻的新鲜气。贺北再放眸一看,漫天的剪花纸从天而降,如同雨落。
贺北默默感叹:“师兄不愧是绝色。”
谢倦看不到漫天的剪花,却能听到耳边纷沓而至的呼唤声。姑娘们一口一个甜甜的小郎君他皱皱眉头,贺北脸上的阴气越来越重。
谢倦缓缓拉上帘子,忽然没了游船的兴致:“离开这里吧,有些吵。”
贺北表示同意,他更不太喜欢谢倦被他人过分关注。谢倦就像是一个稀世珍宝,他一不留神就会被别人抢走、他是自私的,他要将谢倦藏起来,好好供养。。
两人在南麓城游山玩水几日,又踏上前往芜疆之路。
舟车劳顿半月,终于,贺北牵着谢倦,站在了刻着芜疆二字的石碑面前。过了这个石碑,便是芜疆的地界,是贺北在这人世间,第二个让他拥有归属感的地方。
芜疆地域辽阔,但人烟稀少。如若没有一个熟悉芜疆的人作为向导,初次来芜疆,一定会迷失在青山细水之间。
芜疆地势险峻,魔障较多。贺北带着谢倦使用轻功凤凰游,直接飞往清笳山下。
这一世的贺北毕竟不是魔尊,没有足够的人力替他在山尖修造宫殿。所以,此时坐落在二人面前的,是一间破旧的木屋。
这是贺北年幼时与自家娘亲住了七年的地方,承载着属于他不一样的童年记忆。这段记忆虽然苦涩,但是也糅杂着不一样的温暖。
“拂衣,真的要委屈你几日了。”贺北瞧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但他相信,他会努力为谢倦,在这里安造一个只属于二人的家。
谢倦清苦日子没少过,觉得眼下的一切都不算困难。他弯腰捏了一把土,感受了一下此地的土质,忽而欣慰道:“幸好,在南麓时买了一些瓜果蔬菜的种子,我们以后又可以吃上自己种的菜了。”
正说着,手边忽而掠过一只毛绒绒之物。
“是小兔子。”贺北弯腰,一把提起小兔子的耳朵,放在谢倦眼前晃了晃。
谢倦的嘴角浮起一抹淡笑:“之前,你不是总念叨着要养兔子。”
贺北伸出手指,戳了戳兔子软乎乎的小肚子:“对呀。最喜欢吃烤兔腿啦。”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相濡以沫
雪白的小兔子在贺北手下挣扎着, 被谢倦双手接捧过来,抱在怀中。
谢倦用掌心摩挲着它的后背,视线温柔,面目含笑:“你若是将它烤了, 我第一个将你烤了。”
“拂衣想吃我怎么不早说, 早就准备好让你吃了。”贺北朝谢倦眨眨眼眸, 谢倦的眸光一暗,嫌弃两字:“滚开”。
贺北只好笑着哄他:“开玩笑的,小兔子这么可爱, 我怎会舍得吃它。”上一世,他可是在北府亲手养了三只小兔子,养得胖乎乎的,可是没有半点亏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