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疲惫的,但思绪却是紧张跳跃的,心中小鹿乱撞,他根本无法正视自己此时胸腔里正泛滥的爱意。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我们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伤......”贺北吐露着热气,在谢倦颈后喃喃自语。他知道,凤语山是回不去了,这样会连累同门。最终,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好地方。
贺北轻声试问:“拂衣,随我回芜疆,好不好。”
“好。”谢倦不假思索的应下。
“你这算不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贺北的语气越来越无力,胸前的伤口又复发,开始痛得厉害,意识渐渐涣散,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细细发颤。
谢倦起初还未察觉到异样:“不算,我还没嫁给你。还有,我的年纪应该比你大一些,怎么说也是我来娶你。”谢倦觉得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
“好......那你娶我。我们谁娶谁......都一样。这辈子,我们都不要分开,我们要做一生一世的夫夫......”贺北的眉心因为痛意而泛起褶皱,嘴角却挂着淡淡满足的笑意。
“拂衣......”贺北唤完这声,便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迅速失去意识。
谢倦以为贺北只是因为太累睡着了,他很快也在贺北包裹的暖意下,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使劲掰开贺北束缚在他腰间的手掌,缓缓起身,掀开被子,小心翼翼下床,步伐轻缓地摸索门前,低声询问:“请问,是?”
“两位施主,小僧来送一些斋饭。”
正站在门外喊话的是寺庙中一位年少的小僧人。
谢倦将门打开,恭敬道:“劳烦您了。”
当小僧人看到谢倦时,眼前不禁一亮:“粗茶淡饭,还请笑纳。”
“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劳烦您送进屋里来,多谢了。”谢倦侧身,为小僧人让开一条路来。
小僧人这才发现,谢倦那双纯净的眼眸美则美也,却无神采。
小僧人将饭菜送进屋去,转身又对谢倦贴心说道:“小僧闻到一股血腥气,你们其中有人受伤了么?需不需小僧送来一些止血的伤药。”
谢倦立刻点头:“如果有的话,可以借用一下么......”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与贺北的关系,索性直言:“我的未婚夫受伤了。”
小僧人将眼眸睁圆,神色是掩不住的诧异:“未婚夫?”停顿片刻,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好,施主请等小僧一会儿。”
小僧人倒是对这种事情并不抵触,只是觉得谢倦过于大胆,看上去沉稳内敛,但面对外人,却毫不避讳这份关系。
过了一会儿,小僧人拿着一些纱布和伤药归来。
“我们寺里的长老对医术颇有研究,伤药还是管够的。”
“还有需要小僧帮忙的地方吗?”
谢倦道:“他的胸口好像受伤了,劳烦帮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小僧人瞧着床榻上,躺着一位浑身是血的怪人。之所以说是怪人,大约是对方的头发,覆着银雪一般的色泽。若不是他五官英挺隽美,肌肤光滑没有一丝褶皱,单凭露出的脑壳,差点都要怀疑这为施主的未婚夫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男人。
“他的胸口红滋滋一片......还在往外渗血......”小僧人看贺北即便是在睡梦中,面色都看上去十分痛苦。
“可以帮我查看一下他胸口的伤势么?”谢倦摸索着来到床前。
小僧人有些犹豫道:“他长的有点凶,会不会介意小僧碰他。”
谢倦示意小僧人安心:“他脾气很好的。”
“唔。”小僧人点点头。
他轻轻掀开贺北胸前的衣物,一层又一层,都被鲜血染透。拨到里衣的时候,发现粘稠的脓血与衣料已经粘连在一起,很难再分开。
小僧人颤颤巍巍道:“看上去很严重......”伤口被脓血糊住,具体的情况他根本看不清楚,
“需要清理一下......施主,小僧觉得自己可能处理不了,不如你等一会,小僧去叫寺里的长老前来查看一番。”
谢倦露出感激的神色:“那就麻烦你了。”
小僧人微微一笑:“不客气,应该的。”
少时,门口出现一位较为年长、身着青裟、面色冷峻的男子。小僧人站在他身旁,指了指床榻上的贺北:“暮空长老,就是他。”
暮空拂拂雪白的长须,远远的,将贺北与谢倦二人仔细打量一番。
“你们是北府神殿的?”暮空一眼就认出,谢倦胸襟上别着的那枚金色徽章,是北府神殿的殿徽。
谢倦没有解释,算是默认。毕竟,有一个明确的身份会让对方放下一些戒备。
暮空冷哼一声:“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怎落得如此田地。”
谢倦淡淡道:“运气不好。”
“你们运气很好,今日若不是遇到我,估计床上那位,也该死了。”暮空的言辞漠然,但他的步伐却往贺北走去。
暮空掀起贺北胸前的衣物,与小僧人方才的反应一般,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他“嘶”了一声,幽幽道:“看上去,像是伤在心脏的位置。”
暮空回眸看向小僧人,用命令的口吻道:“长析,把他上衣脱了。”
小僧人不容拒绝,他上前,将贺北的上衣层层褪下。褪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因为对方伤势太过惨烈,不敢去看,硬睁起眼眸,双手微颤着,将贺北的里衣与血肉一点一点撕扯开来。
贺北在昏迷之中,五官皱在一起,发出几声痛苦的闷哼。
谢倦看不清情况,他用手去摸贺北的额头,沾了一掌心湿润的凉汗。
长祈这般大的动作,贺北都没能够醒来。
暮空让长祈搬来一张带着靠背的木椅,将贺被从床上移到木椅之上。
暮空将一瓶抑菌消炎的药酒打开,大咧咧的直淋上去。脓血被冲刷掉一些,伤口也渐渐显形。
是一块拳头大的伤痕,一半结着红褐色的血痂,一半糊着乌血与腐肉。
暮空从他携带来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尖长的镊子,又叫长祈将油灯点着。
暮空先将镊子烧热,而后,将贺北伤口上的腐肉与血痂一点点撕扯下来。
由于场面太过惨烈,长祈在旁一直都是半眯着双眼,时不时倒抽一口凉气,腿脚处于发软的状态。
谢倦虽说看不见,却能听到贺北从紧咬着牙关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痛苦的闷哼。
“拂衣......谢拂衣......师兄......痛......”因为生理性的疼痛,贺北身上的冷汗涔涔冒出,跟被雨淋过一般。
谢倦只能干心疼,他紧紧握着贺北的手,不肯松懈。
“我在。”
贺北每唤谢倦一声,谢倦都会回一句:“我在。”
暮空握过贺北的腕脉,一番探索之后,神色惊变:“这位小兄弟内功深绝,还修过我们佛宗的功法。”贺北的内力对于暮空来说,就像浩瀚的苍穹,根本探寻不到尽头。不光如此,贺北的经脉之中还肆意流淌着另外一种力量,纯净而强大,非常人能够所控。
“幸好他底子好,否则这么重的外伤,根本没有办法支撑到现在。接下来,贫僧会帮他疏通一下阻塞的经脉,内力流动起来,会帮助他加快疗愈外伤。”暮空重重叹一口气:“施主,贫僧不能保证他能否安然无恙。”
听完此言,谢倦的胸腔仿佛被一块巨石重重压上,难以喘息。他情绪一向不外露,但此时,脱口而出的话里竟然带了些哭腔:“暮空长老,求求你,一定要救他。”
谢倦的性格生来清倔,自己可以解决的问题,绝不依靠任何人。但此时,“求”这个字眼脱口而出。
久久,暮空才道:“贫僧尽所能。”他本不该管这么多,毕竟对方一身重伤,定然是处在江湖纷争中的风流人物,他贸然出手,恐怕会给寺里招灾。
但是他今日在打坐之时,看到一只火红的凤凰飞入山涧,他认为这是百年难遇的吉兆。
所以这两个人,他决心出手相救。
暮空将贺北的阻塞的经脉疏通完毕之后,贺北的脸色看上去不如之前那般苍白,浮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长祈为贺北的伤口仔细上好伤药、包扎完毕后,又找来一件干净的青裟替他穿上。
暮空该做的大概都做了,神情依然凝重不减:“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长祈,明早记得过来替他换药。”他也不知道明早贺北会不会还活着。
暮空离开前,又给谢倦留下几枚能够抑痛的丹药,并嘱咐:“疼闹的厉害的时候给他喂上一颗。”
“多谢长老救我夫君。”谢倦接过丹药,心上一暖,眼里憋着酸意。
“夫君?”暮空长老的老脸一变。
谢倦一时口误,说成了夫君。他懒得解释,算是默认。
暮空轻哼一声:“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长祈趁暮空走后,对谢倦抱着歉意说道:“他老人家思想保守,施主请多担待。”
谢倦神色淡然:“没关系。”
春雨过后,彻夜寒凉。
谢倦坐靠在床榻边,将贺北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根上。他紧密观察着贺北的情况,时不时用手指去探一下对方的鼻息。
贺北的额头烧得厉害。谢倦怕贺北给烧坏了......用衣物撕成块条,湿了冷雨,凉敷在贺北的额头上。布条被染热了,立刻就续上新的。
“嗯......嘶......疼......”贺北疼的厉害的时候,会用手去乱抓伤口。谢倦索性又用布条将贺北的双手给捆上,还打了一个死结。这一番大动作下来,谢倦累的浑身冒汗,感受不到一点春雨夜该有的寒凉。
谢倦尝试给贺北嘴里喂药。
只是贺北的牙关咬的太紧,根本塞不进去。谢倦实在有些干着急,后来他想了一个笨办法,便是自己含了药,往贺北嘴里送去。
很奇怪。
他自己的唇刚刚贴上贺北的唇,贺北便主动一步先含上去。
失去记忆后的谢倦哪里面对过这种阵杖,被吻住以后,大脑瞬时一片空白。还未等他主动将药丸送进贺北嘴里,贺北的舌尖早已探索进来,一番攻城掠池,熟练的让谢倦心惊胆颤......谢倦努力把药丸往贺北嘴里多送一些,贺北却因为谢倦的主动而更加兴奋,将谢倦吻的无法正常呼吸,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谢倦那边贴去。
谢倦沉沦在贺北的深吻中抽空疑惑:明明对方是病人,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
谢倦的前膝好像触碰到贺北身上一块坚硬的东西,贺北鼻息间低低长哼一声,浑身都为之一颤,脸上的薄红渐深。
谢倦以为碰到了贺北的伤口,连忙将黏在自己身上的人扒拉下去。
这番折腾下来,谢倦也有些疲惫。
贺北鼻息间的喘息变得愈发沉重,双手被束缚着,却依然努力往谢倦的身上贴去。
“拂衣......难受。”这个时候,贺北说的难受已经不是伤口疼痛的那种难受。
谢倦起身,又往贺北额头上换了一块被凉水浸润过的布条。他在贺北耳边温声道:“乖一些。”
在谢卷的安抚下,贺北终于又安分一些。
谢倦依靠在床榻上小息,贺北稍稍有一些动静,他就会立刻醒来。
后半夜,贺又因为太疼闹喊过几次。谢倦还是用原先的办法,给贺北亲口喂上止痛药。
只是每次结束以后,他都被贺北折腾的身心俱疲。他想,若不是贺北被束缚着双手,他觉得贺北能把他给吃了......总之呢,贞洁已经没有了,谢倦有些惋惜的想。
快天亮的时候,他实在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晨时,若不是长祈敲门,恐怕他还醒不过来。
贺北依旧陷落在昏迷之中。
长祈为贺北上过药,重新包扎好伤口以后,狠狠长舒了一口气。他生怕今日过来不是换药,而是收尸。
“施主,昨夜没睡好吧。”长祈瞧着谢倦眼下的乌青便能猜想到,谢倦昨夜肯定是一夜不眠。
谢倦扶额,叹气:“他疼的厉害,止痛的药全部都吃完了。”
长祈从袖中掏出几瓶丹药来:“小僧这里还有,是暮空长老让小僧带过来。还有一些消炎的,今日都一同喂上。”
“多谢,真是麻烦你们。”谢倦对长祈与暮空的感激难以用言语来完整表述。
长祈笑道:“不客气。待会小僧再送一些热的早点过来。”
谢倦草草吃过早点,又将贺北的身子半扶起来,去喂他。
这时的贺北已经稍稍恢复一些意识,知道张口喝粥,吃饼。
谢倦看不清东西,只能凭借直觉把勺子递到贺北嘴边。有次把粥灌进了贺北的鼻孔,把贺北呛的眼泪鼻涕横流。
进食以后,贺北继续昏睡一整天。
暮空夜里来看过贺北一次,他被贺北的愈合能力所惊到——几乎已经没有再化脓的地方,血差不多也已止住,而他体内的内力在稳定又高速运转着,之前损耗的元气仅在一夜之间,就被身体全部补偿回来。
“只要多加休息,按时服药便好。按理来说,外伤要比内伤好的更快......他究竟是受何种武器的重创,贫僧活了这么多年也未见过这般奇怪的现象。”
“黑蝶......”谢倦想起那个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梦里的人,胸口伫立着两只黑蝶,,和他神情道过“新年快乐”之后,坠落高崖。
暮空听到黑蝶二字,不禁联想到江湖上名声赫赫的“神器”——黑蝶箭。他的脸色惊变,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道:“黑蝶箭......难怪,那本就不是人间该有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