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雾气的加重,贺北的视线愈发模糊起来。
谢倦回头张望了一眼,宋流萤和沈秀互相拉扯的身影已经被漂浮上岸来、愈发浓郁的雾气遮蔽的看不见。
贺北细嗅一口雾气, 眉头紧跟着皱了皱:“师兄, 快, 掩住口鼻。”
谢倦听完贺北的话,立马会意,伸手将口鼻严严实实的捂住。
贺北紧紧攥住谢倦的手, 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目光警惕的扫向四周,语气肃然:“这雾气有毒。”
谢倦眉眼一冷:“有毒?”
“嗯。”雾气里蕴含着一种特殊、难以捕捉的气味, 很像清笳山到处遍布的魔障。这种气味闻多了, 可致四肢无力, 内力消散, 严重者还会被致幻, 失去个人意志。
雾气不知从何处来, 愈发浓郁,贺北与谢倦的视力受阻,不得不依靠着一根树干停下步伐。
贺北低沉的音色在谢倦耳畔响起:“师兄,闭上眼睛。”
谢倦明白贺北的意思。此时已经看不清路,不如索性闭上双眼,人的其他感官因此会变得更加敏感,更容易捕捉到周遭随时都有可能暴发的危险信号。
两人用手帕系在面前捂住口鼻,隔绝着诡异的雾气。一手牵着对方,一手执着剑柄。共同屏息,耳观八方。
周遭的环境安静的有些离谱,除却这飘渺舞动的雾气,其他事物都是处于凝滞状态,覆雪的枯枝荒草一动不动,叫嚣的北风被寂静吞噬。倒是有两声凄厉的鸦鸣,撕破长夜,格外清晰刺耳。
内功越深厚的人越会隐藏实力。
所以当贺北窥探不到对方任何一丝气息的时候,他的耐心破碎,决定先发制人——暴露自己的位置。以身为诱,逼对方出招。
他指尖一弹,内力一缕一缕带有侵扰意味的扩散在静谧的气息中,势要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他借此,探知到了一丝寂灭、腐败的气息。像是尸体身上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
“嗖”的一声,一支黑色的箭羽划破迷雾,朝着贺北与谢倦的方向射来。几乎是同时,贺北与谢倦交叉挥剑将这支箭羽抵挡下来。
这支箭羽被贺北与谢倦二人共同阻隔下之后,竟顺着它自己射在剑刃上时的巨大弹力折返回深切的黑暗之中。
这支箭羽他很熟悉。与其说是箭羽,但它的箭头更像一把小剑,尾端塑雕着两只翩飞展翅的黑色蝴蝶。这是重霜楼楼主殊娇的箭羽。这样的箭羽世上一共只有一支,非人工而造,据说是墨都的产物,与河图洛书碎片一般神秘。
黑蝶,象征是对死亡的宣告。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却是江湖名门正派多年来,最令人忌惮、且敬畏的武器。
被他射中者,无论是活人还是猛兽,都能立刻毙命,再无回天之力。
这支箭贺北太熟悉了,前世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此箭得手。
黑蝶箭羽折返回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似乎仅仅只是拐了一个弯,喘息一口,便又朝着贺北与谢倦的方向射来。
贺北执剑一挥,蓄起足够的内力,将那支来势汹汹黑色箭羽再一次斩杀回黑暗之中。
只是在他蓄起内力释放的一瞬,噗嗤一声,一股浓稠的鲜血从口中吐出。
谢倦察觉到异况后,伸出手,触到贺北的胸前一片湿润。心尖跟着隐隐作痛。
“受伤了么,寒川?”谢倦的语气盛着满满的担忧。
贺北语气平静:“没事。”他方才蓄力不算过猛,释放的真气却有一部分郁结在胸口,堵塞住了经脉。
他未被黑蝶箭击中,却猛吐了这么大一口的鲜血,细细探究一番体内紊乱不安的气息,便明白自己是中毒了。
他这是被沈秀下了套。
沈秀和他比试是假,想趁机在酒里下毒是真。这毒下的巧妙,一般习武之人根本无法发觉。只是沈秀小看他这个多活了两辈子的人,什么毒没有尝过。
在中毒者猛烈催发内力时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爆发的内力越强大,得到的反噬就会更加严重。
贺北伸出手指,指尖生长出一片绽放着的璀璨金芒的花叶。他将体内的一部分毒素逼到指尖上的叶片上,叶片的颜色转瞬化作为乌黑的颜色。
这毒不致命,但并不容易化解,沈秀是下了血本的。
沈秀的目的很简单,定是逼他交出棺钥。而黑蝶箭的主人,江东第一宗师,殊娇,估摸着是沈秀大费周折,从江东搬来的救兵。
黑蝶箭再次划破寂夜,目标很明确,直直朝着贺北的胸口而来,速度之快,贺北侧身躲过,黑蝶箭的蝶翅擦过贺北的右肩,刻下一道深刻血痕。
贺北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不想让身旁的谢倦为他担心。
黑蝶箭又一个来回,贺北拉着谢倦再次灵敏躲过。黑蝶箭擦过他的耳廓,削下鬓边一缕飘逸的长发。
浓雾不消散反增,薄薄的手帕已经遮盖不住毒雾的侵袭。
谢倦执剑一挥,汇聚起内力朝着眼前浓郁的毒雾狠狠一劈,被斩散开的毒物让视线仅仅了清晰一瞬,只一瞬便够了,他瞥见一条路。他拉着贺北,凭借直觉朝着他所想的方向奔去。
毒雾的作用对于贺北来说无关痛痒,但尚处在七品的谢倦,四肢已经开始酥软发麻。
贺北捏着谢倦的手腕,默默替他往体外逼着毒气。
事实证明,谢倦拉着贺北所奔跑的方向是正确的,眼前的雾气愈来愈少,视线稍稍清晰一些。
黑蝶箭似长了眼一般,对着贺北紧追不舍。
贺北不断躲闪,而蝶翅不断擦过他的身侧,划透他的衣料,在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谢倦闻到鼻息间愈发浓重的血腥气,紧张地捏紧了贺北的手掌。贺北隔着逐渐消散的迷雾,在谢倦耳畔道:“师兄,我没事。”
贺北手执艳山,抬袖剑起,发出一声鹤唳般清鸣的长啸,刺出一道金色的剑芒,似夜空猛然坠落的繁星,重重着落在黑蝶箭的蝶翅之上。
黑蝶箭被艳山箭砍中的一刻,毫发无伤。却也被剑气灼伤的拐了一个弯。
方才在毒雾之中,贺北知道沈秀和宋流萤还在附近。他视线不明,怕伤及宋流萤,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如今丛毒雾中逃出,他便没什么可顾虑的。
殊娇在暗中不肯现身,仅凭一支黑蝶箭与贺北互相拉扯,试探着贺北的真正实力。
贺北故意把脖颈上的棺钥亮在胸前,在夜里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救命——”呼救声从迷雾之中传来。是沈秀的声音。
贺北的第一反应是:贼喊捉贼?
“啊——”紧接着,传来宋流萤声线娇弱的一声呼救。
“杀人啦——”又传来沈秀的一声呼救。
黑蝶箭不再针对贺北,直接冲进毒雾之中。
谢倦神色一凝:“是小宋和沈老板。”
贺北料到情况有变:“师兄,你在这里等我。”
谢倦不够放心:“我同你一起去。”
贺北神色镇定:“你去找师父来。”
“嗯。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贺北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让谢倦止不住的心疼。他注视着贺北的身影消失在毒雾之中。
与此同时,另外一道暗红色的身影也跟着他进入迷雾之中。
毒雾之中,沈秀的脖颈间驾着一把明晃晃的宽刀,他身后,是蒙着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口气凶恶:“说,棺钥在哪,还有那孽子,在何处?”
沈秀酒醒了一半,后背冒着起涔涔冷汗,他的语气还算镇定:“棺钥不在我身上,不信你搜。”
宋流萤的双臂被两位黑衣人所束缚着。他浑身发颤,脸色吓得发白。口鼻间吸着毒雾,四肢发软,站都站不住,薄弱的内力一点都蓄集不起来。
黑衣人在沈秀身上一阵摸索,确实没有发现棺钥的痕迹。
“黎国余孽,在何处?我数三个数,你若不言,就去见阎王吧。”黑衣人下了最后通牒,刀刃又往前沈秀的脖颈前移动一寸,勒出血痕。
“三。”
“二。”
“一。”
沈秀始终闭口不言。
贺北在暗处看着,若是沈秀在三秒之内敢张嘴,他会比黑衣人先杀掉他。
黑衣人抬袖落刀的一瞬,“噗嗤”一声,黑蝶箭羽狠狠穿透他的胸腔。瞬间,爆裂开一朵绚丽的血花。黑衣人怒瞪双目,来不及再喘息一次,身子直直朝后倒下。
束缚着宋流萤的两位黑衣人见状,共同托着宋流萤的身躯往暗处飞快逃去。
刚走两步,从天而降一道暗红身影。
毒雾在顷刻间,被一波内力哄散开来。
来者的容颜似神祗捏造的一般,五官、肌肤、轮廓都是精工雕琢。金棕色的瞳仁不含带任何一丝有温度的情绪。鼻梁上的红痣扎眼,薄唇一抿,气场凛然。
他微微抬袖,从袖间释放出千丝万缕的红色线影,将黑衣人的头颅横切而下。
鲜血润物细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出场费结一下,谢谢。
第097章 除夕(三)
宋流萤捂住剧烈疼痛的胸口, 从嘴里猛然吐出一摊浓稠的黑色鲜血。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整个人如同一根凋零、失去水分的小草,奄奄地倒在、从死去的黑衣人身上所流淌出而的血泊之中。
阿念抱起宋流萤的身体朝黑暗中离去。
沈秀余惊未了,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醉意全无。
毒雾渐渐散去, 他看见贺北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微微俯首,深深凝视着他,嘴角含着一抹阴凉的笑。
贺北带着讽意的话语而至:“沈老板, 这个局设的不错。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秀冷笑一声:“什么局?我设局自己杀自己么?”
“我说的是——黑蝶箭。殊娇,殊宗师。我让你去江东搬救兵,来接你回家。不是让你找人来杀我的。给我酒里下毒,再让殊娇半路截杀我,沈老板扮猪吃老虎, 吃的妙。”
沈秀还面带疑惑:“黑蝶箭?你是说, 黑蝶箭袭击了你。开玩笑, 我怎会有那么大的脸面,请她老人家亲自出马。”
“你不就是想要棺钥么,我还给你。那群黑衣人一定不止两三个, 你自求多福吧。你的殊宗师应该不会不管你吧?”贺北一边说着一边将脖颈上的钥匙取下,在沈秀眼前晃了晃。
沈秀知道,如果贺北在这时把钥匙还给了他, 他就成了一枚活靶, 暗里隐藏的人便会如同饿狼一般, 朝他猛扑过来, 夺走钥匙。
但是此时有殊娇在。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沈秀伸手一抓, 贺北握着钥匙胳膊一闪, 让沈秀抓了个空。
贺北挑眉,露出厌恶的神色:“什么叫做——你的东西。沈秀,这棺钥是少宁长公主的。如果它有主人,那一定会是少宁公主的嫡子,怎么也轮不到你。”
话罢,贺北冷飕飕一笑,让沈秀遍体生寒。。
“接住了,就是你的。”
贺北将棺钥高高抛在空中。钥匙如同一颗星辰,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璀璨的猎物在夜色之中释放着勾人心魄的光芒。
一道强劲的疾风吹起一地荒草杂石,几声凄厉刺耳的鸦鸣响彻过墨染的夜空。
两只黑蝶拖着长长的银色箭尾从枯丛中飞射而出,贺北侧身一翻,灵敏躲开。又高高纵身一个飞跃,躲过黑蝶箭的第二次攻击。
沈秀忽而大喊:“别杀他。”
“沈老板,你太小看我了。”贺北的身法似影魅般,尽管黑蝶箭速度再惊人,却没有一次能够将他命中。
黑蝶箭第三次的时候并未再去袭击贺北,而是将快要坠地的棺钥牢牢钩住。
贺北的长剑出鞘,横横劈落在黑蝶箭上。黑蝶箭被强劲霸道的剑气一震,抖了一抖。棺钥斜斜的从黑蝶箭上坠落。艳山剑轻轻一挑,棺钥顺着艳山剑的剑刃划到剑柄,最后稳稳落在贺北的手腕上。
沈秀才意识到,殊娇被贺北耍了。
暗中殊娇似乎也生气了,黑蝶箭一个急转向下,又猛然上升,朝着贺北的裆部而去。贺北弓身后移,黑蝶箭以冲上云霄的气势直直刺破他翻飞起的衣袍前摆。
贺北笑道:“殊宗师,您这是想要我断子绝孙啊。”
“最后一次,接不到可就真不给了。”贺北又朝着空中将棺钥一抛,因为他要引的人还未出现。
这一次,一条浑身刺闪着蓝光的铁索从枯丛之中似蜿蜒扭动的毒蛇一般翻腾而出,与黑蝶箭朝着棺钥同时袭去。
贺北只动作轻缓的后退一步,黑蝶箭与湿婆索狠狠相撞,在他眼前炸开一束刺眼的火花。
贺北弯唇冷笑一声:“这个除夕还真热闹。”他飞身而起,将即将坠落的棺钥握在掌心。
他果然猜的没错,黑袍也在。抢夺棺钥这种重头戏,怎会少的了他的参与。他想得到这把钥匙的急切心情不比殊娇的差。
铁索似浪龙翻弄扭曲着身体朝贺北的后背凶狠甩去,黑蝶箭则正从着贺北的前方袭击而来,贺北被两把利器夹在中间,看似在劫难逃。
贺北双手执着艳山剑,在空中飞旋一劈,爆发的磅礴剑气势不可挡,惊起万丈波澜、似要斩破苍穹,将正面而来黑蝶箭送回黑暗之中。
湿婆索未能近得了贺北的身,便被震飞到一旁的树干上。一颗年长二十岁的凤语树被从中拦腰折断。而盘旋在他头顶黑鸦,也被强大火热的内力吞噬成一团又一团的虚无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