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衡都今日传来了一则消息。”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姚归林的神色,他们知道这位参领大人看上去十分温和,实则十分果决,有管理自己人的一套法子。
“说。”
听到“衡都”二字的时候,他的眼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了几分。
这是从衡都传来的消息,也就是说很可能跟他在乎的人相关。
如果不相关,也不至于特地来跟自己禀告。
“陛下……要册封兰将军为后,他已经废去了苏贵妃。”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其中,当属姚归林反应最大。
他褪下了平日里端庄温和的模样,表情变得有些许狰狞。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的手拍在了面前放案桌上,看上去十分激动。
“没开玩笑吧。”
“我没听错吗?确定是兰将军和陛下?两个男人?”
“我的天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的,尤其不能理解齐珩这次的做法。
那人显然也被姚归林和身旁人的反应吓了一跳,于是有些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陛下下了封后的圣旨,整个衡都都知道了。”
“陛下这次是真的忌惮兰家权势了。”
“不过也犯不着这么侮辱兰将军吧?”
这些人大多并非兰溪竹亲兵,平日里兰溪竹仅限于述职交流,所以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塞北留了两万玄羽骑士兵,若是被他们知道了,这才是不得了。他们怕是会直接从塞北出发,铁骑踏进自家的皇城,只为给兰溪竹讨要一个说法。
底下人的交谈声悉数进了姚归林的耳朵,这人却好似没有听见一样。
和大家想的不同,他觉得这件事似乎有蹊跷。
或许兰溪竹和齐珩之间的关系并非外人传的那样紧绷。
一想到那个不太可能的可能,崔承彦的心里一阵抽痛。
“将军怎么说?”他尽量稳着自己的声线,和那人交谈道。
“将军怎么说我不知道,但衡都的消息是,让我们按兵不动。”
那人的语气也有些迟疑,“而且朱参领奉将军的命令,召姚参领回衡都。”
姚归林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晦暗了起来。“将军有说……所为何事?”
“并无。”
那士兵抱拳道,“姚参领不必带太多人,将军点名要你回去。”
“哦……”姚归林僵硬地点了点头,“将军现下可好?”
“这个……”
那人脸上一阵为难,“属下不知。”他只是个传话的,也没有在衡都待着才过来。
姚桂林紧紧捏住了拳头,无力地垂在了桌子上。
“诸位。”他的声音缓缓响起,“若有必要,姚某还需要各位帮一个忙。”
虽说他们和兰溪竹感情不深,但总归是颇受他的照顾的。
“姚参领尽管开口。”
“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姚参领哪里的话,兰将军帮过我们那么多人,也该我们还回去一些了。”
“多谢……”姚归林轻声答道。
其实他不想走到这个地步,但是他宁愿是陛下强迫兰溪竹,也不愿意是另一种可能。
“姚某先回衡都,若是皇城有异动,还请各位帮个忙了。”
实话说,子书珏对塞北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不是兰溪竹刻意引导过的,但是这里的人确实更愿意效忠兰溪竹,或许是天高皇帝远的原因,他们对皇帝的忠诚度并不高。
底下的人自然是义不容辞,这帮人本来也没有被高度地统一起来,说白了,就是有着一颗造反的心。
姚归林快马加鞭,花了一天的时间就赶到了衡都。
这个时候,兰溪竹已经回到了兰府。
“宁儿,手太高,你歪了,这样举弓箭会射偏。”
相比于外边的慌乱,兰府看上去更加平静。
“你这胳膊也太瘦了些,想要拉开这弓,你最好每天早上早起半个时辰练身体。”
兰溪竹对自己侄儿的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十分嫌弃。
“爹爹也已经让我早半个时辰起床读书了,宁儿困。”小侄子对这样的安排有些不满,嘟着小嘴说道。
兰溪竹一时语塞。
“那你早上何时起床啊?”
“五更天一过,宁儿就要起身了。”
兰溪竹突然有些心疼面前这个孩子。
“那你一天能睡几个时辰啊?”
“四个时辰,宁儿睡得早。”兰致宁青涩的声音让人听着有些心疼。
“宁儿,下去看书吧。”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兰溪韵的声音。
兰溪竹猛然一回头,发现自己大哥的神情有些严肃地望着自己。
兰致宁打了个哆嗦,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大哥,你这是希望宁儿从文吗?”
兰溪竹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脸担忧地问道。
他们这一辈的兰家就是老大从文,没想到下一代也这样。
“从文有什么不好?他们现在都去从文也挺好的。”
兰溪韵淡淡地反问道,坐到了一旁的小石桌上。
“大哥,”虽然不合适,但是兰溪竹还是斟酌着开口了,“兰家嫡系只有你这一脉有所出,若是让侄儿们都习文,爹爹留下来的东西扔给谁呢?”
“你。”兰溪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以为跟了陛下就能把这些事抛给别人了?”
兰溪竹哑然一笑,竟然觉得这样的大哥有点可爱。
“大哥,只要我活着,便不会将兵权让给别人,可是我也总得有继承的人吧?”兰溪竹也跟着坐了下来,“宁儿底子还不错,培养培养还来得及。”
“没有继承人不是怪你自己吗?”
兰溪韵显然还不能好声好气地跟兰溪竹讲话。
不过这话也没说错,兰溪韵是文职,兰溪竹才是武职。若是兰溪竹有儿子,自己教才合适。
“怪我怪我,我的好大哥。”兰溪竹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我真问一句,兰家人今后不从武了吗?”
虽然兰溪韵忠心,但是兰溪竹能够感觉到,他更重视自己的家人。
爹娘、二哥三哥接二连三地离开人世,可能让他接受不了。
他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可是大哥年长,是切身体会过这些痛苦的。
他肯定害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是道理大家都懂,这个东西一定要有人做的。
“宁儿是当哥哥的,他从文是好的。”兰溪韵淡淡地抿了一口茶,“他底下两个弟弟就能够肆无忌惮地惹事了,反正有他这个哥哥再他俩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人。
兰溪竹面上一赧。
大哥这话肯定是在暗讽自己和自己头上的两个哥哥。
不过这样的安排并不是没有考量,若是上头有一个朝中重臣的哥哥,底下的弟弟妹妹可以得到更多的庇佑。
自古以来,武官就容易受到打压。
“怎么就是弟弟了,给我添个侄女也不错。”兰溪竹轻笑道,“咱们兰家也不知道为何总是出儿子不出姑娘,若是出了个姑娘,嫂子可是功臣。”
“也是,姑娘好,儿子太皮了,还容易惹事。”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大哥每说一句话,兰溪竹都觉得他是在明里暗里地说自己。
不过好在他没有把自己关起来不见兰溪竹,现在他还有心思呛他,说明他已经释怀了一些。
只要时间一长,大哥肯定能够接受自己和齐珩的事情的。
“好了,不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兰溪韵显然是揣着事情来的,他的语气比方才严肃了几分,“希兰国君登基了。”
“那边事情定下来了?”兰溪竹吃惊道,“我们没有从中介入吗?”
“那新王是个狠角色。”兰溪韵淡淡摇头道,“陛下想从中介入,但是没有这个机会,对面的反应太迅速,直接就拿下了皇位。”
这人的做事风格倒是有些熟悉。
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了心尖,“希兰的新国主是齐淮?”
“并非。”兰溪韵摇了摇头,正因为不是齐淮,他才害怕。“是崔承彦,老国王的亲儿子。”
这人既然能比齐淮还狠辣,那就说明这是个不好相与的狠角色。齐淮好歹还在衡都待过二十年,虽然说不上知根知底,但是起码是有所了解的。
可是他们没有接触过这个新王,说不定这是个比齐淮还棘手的麻烦。
兰溪竹听到这个回答后松了一口气。
“那齐淮应该被他解决了吧?”
“斩首示众。”
兰溪韵的薄唇中缓缓吐出了冰冷的四个字。
兰溪竹的手指一顿,似乎能理解,又不能理解。
先前他还担心崔承彦坐不稳这个位子,现在看来好像不用那么担心了。
“大哥可有所顾虑?”他试探地问了一句。
“有。”
兰溪韵点了点头,“新王上位需要树立威信,我怀疑他会拿南衡开刀。”
【作者有话说:五更天:凌晨三点到五点】
第104章 你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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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南衡开刀?
应该不会吧。
兰溪竹心中一惊,此刻若是希兰和南衡打起来了,齐珩只能将自己调去西南了。
“小四,你从前可接触过希兰的新王?”
兰溪韵皱着眉问道。
接触过,而且还不止在衡都境内。
不过兰溪竹还是有所保留地回答道:“有过,但是了解不多。”
兰溪韵犯了难,“我早知道希兰得和南衡打一场,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练兵吧,最近很有可能有异动。”
“是。”
兰溪竹颔首道。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一道通报声。
“老爷,陛下传召将军进宫一趟。”
那老管家的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前两天的封后圣旨闹得沸沸扬扬,现下再传将军入宫,他总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兰家两兄弟可没有顾忌这么多,兰溪韵一想也觉得是陛下那边要和兰溪竹商量要事,于是点了点头就叫他“快去”。
兰溪竹本来以为自己再进皇宫接得等封后大典了,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异变。
虽然他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了,但是他此刻却很害怕打仗。
他老早就有了为国献身的准备,但是拥有了齐珩之后,他希望这一天能来得晚一些,如果——真的会有这一天的话。
他还没有真的成为齐珩的人,若是他死在了外面,那这辈子就成了一个遗憾。
兰溪竹的身份是不该怕死的,但是他又不可避免地怕死。
这世上还有他珍惜的人。
晨阳殿,静肃、紧张。
兰溪竹求见的时候,里面还站着一个人,子书珏。
“陛下,应岚将军年轻,怕是不能胜任。”
子书珏恭敬地低着头道。
“朕没办法了,子书。”齐珩的手指轻轻点击着案桌,“西南无将。”
“可是能从衡都派过去。”子书珏暗中有所指。
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那个能去打仗的人是谁。
“西南地形严峻,他去怕是也讨不到好处。”齐珩还是坚持道。
“陛下,若是兰将军都讨不到好处,那遑论别人呢?”子书珏深深担忧道:“不能把将士们送到战场上赴死啊,陛下。”
年轻的将军一个指挥错误,连累的是身后的数万士兵。
齐珩深呼了一口气,“子书,朕没有办法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新王想要立威,不拿点东西是不会罢休的。”
比如说,西南边部的基座城池。
比如说,主帅将军的人头。
齐珩刚登基的时候就直接收复了一个小国,那还是宁王齐渊的母妃故国。
现在想来,这也是为什么齐渊想要刺杀自己的最主要原因。
没有哪一个帝王的路不是用鲜血和人命开辟的。
“那也不见得兰将军一定能让他们讨得好处。”子书珏还是劝道,“陛下再权衡一番吧。”
“下月初二……”齐珩喃喃道,“是个好日子。”
这是他在圣旨上写下的婚期。
“陛下。”
兰溪竹在这时破门而入,挥开了自己的衣摆,下跪行礼道:“微臣愿意前往。”
于私心而言,他是不想去的。
但是他不想齐珩这么为难,他也见不得自己三个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兵,毁在哪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手里。
刚才听到这个对话,兰溪竹大概已经猜到了。
崔承彦真的打算攻打西南了。
齐珩的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的椅子,“你先起来。”
“请陛下应准。”
“朕让你先起来。”
兰溪竹抖了抖身子,还是没有动。
齐珩无奈,直接站起身来,绕过了子书珏,将人托了起来。
“你怎么那么倔。”
子书珏斜了斜眼神,然后又收了回来。
兰溪竹顺着齐珩的力道起了身,“微臣不想让陛下为难。”
“可是你已经让我为难了。”
齐珩叹了声气,然后对子书珏招了招手,“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