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琼笙颦眉思索一会儿,忽然道:“杨七!我还能去找杨七!”
汴清予浅淡地笑道:“谷主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北朔的土地本就干涸模样,碰上暑气天,更是火上浇油,行商的人的骆驼铃幽幽地响,扬起一地的黄土碎屑。
华琼笙思来想去,还是没让无为山庄的人一起跟过来,只安排汴清予和杨七,还有几位已有多年默契的琼光谷的护卫同行。人多一是行动不便,而是目标过于庞大,容易被有心人盯上。
黄沙黄土虽然占据北朔大半的地域,但北朔依然有高山密林,浅水湖泊。
华琼笙脚下这片土地,就属于高山密林。
“这就是伏山山脉?”华琼笙问。
“是的。”汴清予答的倒是很快,似乎是很熟悉北朔的地貌。
“怎么就叫伏山了?”华琼笙随口说起闲话,但手里已经开始将山石翻面,寻找倚老虫的足迹。她带着蚕丝手套,能抵挡一部分毒物带来的毒性。
“我听北朔那些年迈长者说,因为这里,危机四伏。”汴清予的手上也是华琼笙发的蚕丝手套,他垂眸,虽然嘴上对答如流,神色却无比认真。
杨七也在一旁,用小锄头翻开表层的硬土,静默无言。
其余的琼光谷护卫,都在山脚守着马车,等华琼笙归来。
深绿浅碧的松竹或者杨木高立,团状的矮木浓翠欲滴,偶尔有鸟鸣,和细风呼啸,还有不知名的窸窣声。
“危机四伏?”华琼笙抛开一块土地,只见底下有许多圆形蠕动的褐色虫,忍着恶心凑近一看,并不是倚老虫,未免失望,“何出此言?”
“因为这座山上,毒物太多。”汴清予郑重道,“也因此,这里是北朔炼蛊术者最爱的地方。”
华琼笙颔首,表示自己往心里去了。
又过一个时辰,华琼笙等人往里走过好几步,翻开再盖上的土地少说也有一亩,还是只找到些无关紧要的毒虫,并无见到倚老虫。
华琼笙抬头看一眼天色,只见红日西斜至半空,不免开始着急,“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找到倚老虫?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实在是太慢了。”
杨七难得也主动说话,“再过半个时辰还没有收获的话,只能今日先行离去,明日再来了。”
“那就再找半个时辰。”汴清予凝神道,“今晚回去,我动用我的情报网,找找看有没有认识的北朔名医,我们请他来也行。北朔的蛊士自除魔大战之后,基本不敢明面上炼蛊术,只能暗地里偷偷摸摸地进行,不然,他们一定最了解倚老虫生存的地方。今日怕是找不到了,浪费谷主一天时间,在下深表歉意。”
“你不用这么客气。”华琼笙摆摆手道,“再试试,或许有呢?”
“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倚老虫喜阴喜潮湿,这里也确实符合条件,树根吸水,顺着树根处找,为什么会找不到呢?”华琼笙喃喃道,“是我们挖的不够深吗?”
“不是。”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他从密密麻麻的枝叶中走出来,一身圆领白袍却不染残叶泥沼,银线修的仙鹤暂时驻足在衣裾旁,随着主人的步伐翩翩欲飞,“我知道倚老虫在哪。”
华琼笙眼珠一转,下意识地推后半步,半信半疑地问道:“这位侠客,可否说一说?”
白袍侠客朗声便道:“伏山,山如其名,危机四伏,毒物应有尽有,不计其数。你们只考虑到倚老虫生长的地方,却忘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里,并不适合倚老虫繁衍,因为这里的土地,有毒。”
“看到这些矮木了吗?”白袍侠客伸手指几下,又从容地收回去,“这些矮木的根系是有毒的,因此,根系周围的土地也是有毒的。这个毒,专克倚老虫,因此——”白袍侠客爽朗笑了一声,“因此这些矮木也有被冠上‘绝老木’的美称。”
“绝老木?”华琼笙觉得有趣,挑眉重复一遍。
“你们想去找倚老虫,我可以带你们去。”白袍侠客又笑道,“伏山,我还算熟悉。”
华琼笙看看杨七,又看一眼汴清予,分别交换一个眼色,似乎还在踌躇之中。
“我知道,在江湖防不胜防,我也只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帮一帮各位。”白袍侠客将这些收尽眼底,却不恼,依然笑道,“差点忘了江湖规矩,我应该先报上名号,也难怪你们一时间不敢轻信我。”
双袖上的银线锦织的祥云图案在林叶滤过的阳光下若隐若现,直裾旁的仙鹤栩栩欲活,仿佛下一刻就要腾云而上,白袍侠客作出拱手状,徐徐弯下腰,“在下清鸿门门主,段惊鸿。”
第114章
北朔南疆也有许多江湖门派,但是与江淮之地所隔甚远,除非是名气很大的门派,华琼笙才有所耳闻,可是清鸿门,华琼笙并未留有印象。也许轻鸿门只是一个小门派,或者这个门派的人行事很是低调。
但是华琼笙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分疑惑,而是爽朗拱手回礼,笑道:“在下琼光谷谷主,华琼笙,见过门主,相逢也是有缘。”
“琼光谷?”段惊鸿哈哈一笑,“我久仰谷主大名。琼光谷医术江湖第一,真是叫人又钦佩又羡慕。我记得,你们江淮有过一场大战,琼光谷在那场大战中,也救下不少侠客,真是善心任者,叫人敬仰。”
他说的约莫是除魔大战了,华琼笙心里明白,连忙摇手,“不敢不敢。”
“那谷主等人便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寻倚老虫的踪迹。”语罢,段惊鸿便干脆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华琼笙顺手连根拔起段一枝惊鸿所说的绝老木,既然它能克倚老虫,她想或许有用,就先收好,然后紧随其后。
段惊鸿只一人在前方,走了半个时辰,然后忽然停住脚步,布履之下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土地,和方才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但是没有那些他口中所说的能够毒死倚老虫的矮木,“挖吧,越往深处就越多。”
华琼笙,汴清予和杨七三人分别面面相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开始用所带的工具撬开坚硬的土地和镶嵌其中的碎石。
约莫又是半刻钟的时间,华琼笙忽然惊呼一声,“我挖到了!”
杨七和汴清予凑近瞧,只见确实有一只浅褐色半透明的履形小虫在眼前蠕动,无眼,六脚,约莫是一个指甲盖的长度,定睛一看,与图纸上的模样并无二致,确实是倚老虫。
华琼笙最先反应过来,从铁铲翻开小虫的附近的泥土,越往下,泥土也越潮湿,华琼笙很快就移去周围的土和碎石屑,果然,眼前有大概几十只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小虫聚集成团。
华琼笙喜笑颜开,回头对身后站着的段惊鸿道:“多谢段门主让我不虚此行!”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段惊鸿颔首轻笑。
再回头,只见一群倚老虫似乎是被直射的日光惊吓到,慌忙地往四处奔走,有些甚至在慌不择路之下聚集成团,华琼笙正打算动手捉上几十只,手伸到半空中,正要碰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虫群,忽然又停住了,然后飞速收了回去。
好恶心。
华琼笙梗着脖子说道:“那个……杨含雪……你既然肯来帮我,那你干脆帮人帮到底给我抓几只……”
杨七掀开眼帘,“几只?”
华琼笙往后退了半步,“至少要个五十只吧,五十只够我好好研究上一个月了。”
“五十只?”杨七又问,“都是我抓?”
华琼笙狠狠地点点头,“副庄主他不懂医术,万一被虫子伤到可不好。”
“那你呢?”杨七平静地抬头道,“你就看着我抓?”
华琼笙勉强干笑了几声,有些底气不足。
杨七唇角动了一下,挑眉道:“你怕虫?”
华琼笙:“……”
“是。”华琼笙干脆破罐子破摔,气急败坏反驳道,“我让你抓个虫你问东问西的,我这不也是给你们无为山庄的人治病吗,你们非要和我怕虫这事过不去干什么,我怕虫我怕虫我就是怕虫怎么了,还不允许我有个讨厌的东西嘛!”
杨七似笑非笑地低头,手里已经捉了几只,然后干脆利落地放到木匣里,同时回道:“谷主说的是,我马上就给谷主捉上一盒倚老虫赔罪。”
华琼笙终于觉得舒心些,随口嘲回去,“知道我怕虫还拿虫赔罪,真没诚意。”
杨七这下没说话了,只低头一心一意地捉虫。
华琼笙见杨七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随口玩笑之语惹得对方生气,可惜又看不到杨七的神情,不免有些心神不安,干站了一会儿,终于等对方站起来。
“那个,我——”华琼笙有些口不择言,向来伶牙俐齿竟然难得磕巴起来。
“捉完了。”杨七将放在木匣掌心,手带木盒伸到华琼笙眼前,见后者还有些怔神,他面无表情,却语气诚恳地说道,“既然你不愿接受我用一盒虫赔罪,那我再给你打一个月的下手,就是不知道,万人之下呼风唤雨的琼光谷谷主,还缺人吗?”
这次捉到倚老虫,回去替副庄主调理身体,又是好几个月的事情,琼光谷会医术又前来此地的人只有华琼笙一个,能有杨七帮忙,当然是事半功倍的。
闻言的刹那,华琼笙忽然心头一窒,那一瞬间她忽然不敢看杨七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
华琼笙飞快的夺过杨七手里的木盒,扭头躲避对方的视线,装作无所谓地说道:“缺的吧,应该。”
彼时,红日斜斜缀在树梢末端,树影拉出长长一条。
段惊鸿见捉倚老虫一事已经告一段落,便盛情邀请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伏山不远处,有我一家府邸,天气酷热,路途也艰辛,可要在我那里歇一晚再走?”
倘若没遇见段惊鸿,华琼笙一行人本来打算半个时辰之后就走,可没想到对方领路去找倚老虫就用去半个时辰,就算捉虫很快解决,终究还是晚了些,赶回去,怕是天已经黑透,人生地不熟,路上万一遇到埋伏,也不好全身而退。
段惊鸿既然已经帮一次,身份也如实相告,暂且信他没有歹意。
汴清予看一眼华琼笙,轻微地点点头,后者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却之不恭。”华琼笙笑道,“多谢段门主。”
“还没回来吗?”孟扶渊状似随口向守门的小童问道。
“回庄主,还未。”
“知道了。”孟扶渊颔首,心里盘算,已经是日入末时,估计是情况有变,见机行事不回来了。
孟扶渊并不担心,论人脉,汴清予在北朔的人手比自己要多,而且汴清予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脾性,如非遇到劲敌,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多想只是徒增烦恼。
孟扶渊也是无聊,于是就去书房,挑几本书看,看着看着觉得索然无味,干脆抽出一张白净的熟宣,自己磨一会儿墨,开始随意地写些东西。
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惊扰到专心写字的孟庄主。
孟扶渊便将这张纸对折,压在镇纸下,又抽出一张空白的熟宣。
“霍一?”
“我给庄主送些降暑的水果。”
“嗯,是什么?”孟扶渊好奇地抬起下颔。
霍一就将果盘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掀开瓷盖,只见满眼饱满多汁,红艳的泛滥水光的樱桃。
“樱桃我爱吃。”孟扶渊笑着捻了一个樱桃,然后又对霍一道,“你先别走,坐下来陪我。”
霍一便在孟扶渊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案几上,还是那张空白宣纸。
“我正好有事想问问你。”孟扶渊提笔,慢悠悠地在白纸上画好几个圈,在其中一个圈中央,写一个行草“我”字,又在另一个圈中央,填上行草“友”字,然后将熟宣转半圈,这样,霍一看“我”字,就用倒着看。
“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或许只当局者迷。”
“庄主请说。”
“现在你面前,似乎是一片安好。但其实,你只能确定,有一个门派是你的盟军,剩下的是敌是友,难以分辨,而其他大大小小的圈,代表大大小小各路江湖门派,有一些是反派的伪装,是你需要铲除的大恶人,这时候,你会怎么做?”
霍一思忖片刻,“我代表的也是一个江湖门派,可对?”
孟扶渊颔首,“是。而且你只确定其中一个,是友军。”语罢,孟扶渊伸手指一下写“友”的圆圈。
“我应该会,一个一个试探,如果时间足够。”霍一答道,“然后联合正派,歼灭反派。”
“可你无法确定,哪些是正派,哪些是反派?我说过,其中一些事反派的伪装。”孟扶渊当即问道。
“有一些是能够确定的。”霍一沉声道,“江湖门派只有两种,一种是半路起家,忽然名声大燥,另一种是代代传承,扬名已久。其余的小门派,怕是实力不够,就算是反派,也很容易被尽数消灭,根本不足挂齿,所以只有这两种情况。”
“扬名已久的门派,都是上百年的根基,如果是反派,那也只有两种情况,一,反派蚕食了这个大门派,二,这个门派一开始根就是烂的。鉴于大门派倘若从始至终都是坏的,也不可能在发展成为大门派之前,没有一个人发现。等于说,只有一种可能,是反派蚕食大门派。借江湖大事,拜访大门派,留心观察,甚至时间足够,安插间谍,总能发现端倪。”
“有道理。”孟扶渊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如果试探过却没问题,就可以把这个大门派拉拢,成为自己的同盟,这样,面对随时有可能东山再起的反派,就多一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