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倘若时间紧迫,危在旦夕,而反派的力量强大到,在你和你已知的盟友的联合之下,也无法对抗呢?”孟扶渊装作凝眉思考的模样,“时间的话,五年吧,已知还有五年,反派就可以东山再起,反派一旦撕破伪装,和你正面刚,说明反派能肯定对上你,自己胜算很大。”
“反派既然已经现世?那剩下那些是敌是友,不就一目了然了吗?”霍一不假思索,“直接联合剩下的正派,和反派对抗。”
“如果联合所有的正派也打不过呢?”
“打不过?”霍一蹙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庄主是想说,类似魔教这样的反派?”
“是,就是类似于魔教这样强大的反派。”孟扶渊想想又补充道,“你可以用魔教二字,代替完全没问题。”
霍一:“好,那我直接就说魔教好了,也就是说,假设魔教五年后会现世,但是一旦现世,正派几乎没有胜算,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魔教还伪装成正派的时候,就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没错。”
“那我会直接告诉江湖众人,魔教会在五年后重新恢复以往的势力,这样正派肯定会齐心协力地找魔教,而伪装成魔教的正派也只能做做样子,不敢现世,庄主怕是忘记一件事,这时候,魔教的实力还不如正派,就算打草惊蛇也没关系。相反五年后,再打草惊蛇也晚了。”
孟扶渊神色一凝,“倘若魔教模糊视线,混入正派之中,将正派指认成魔教,让自己逃过一劫呢?”
“小门派不足挂齿,也不构成正派的核心力量,就算被诬陷,暂时关押起来,或者派人紧盯,日后真正的魔教现世,再将他们放了。大门派,我不信大门派能被魔教无声无息地蚕食。”
霍一语气坚定,“打草惊蛇是怕对方实力高于自己,但是倘若胜算足够,为什么要害怕打草惊蛇?现在只有两个门派的力量在找魔教,我和我的盟友,太少了,应该让整个江湖都动员起来。如果魔教沉不住气,不愿意伪装,提前现世,那就直接将魔教歼灭。”
“你说的不错。”孟扶渊轻笑一声,而后收敛笑容,认真道,“可是事情还是没有这样简单,我再给你加两个条件。”
“第一,你之前旁敲侧击提醒过正派一次,正派却不太放在心上,只胡乱抓一个人了事。第二,你曾经误入魔教,和魔教有过一段无法抹灭的过往,就是说,你有被伪装成正派的魔教诬陷成真正的魔教的风险。这时候,你会怎么办?”
“第一点。”霍一很快就给出答案,“我觉得,或许是提醒的方式不对,或许是事态不够严重。既然能确定魔教现世,不如直说,包括判断魔教现世的所有理由,全部公众于世,才能引起大家足够的警觉。江湖人并不蠢笨,在面对魔教重生这件事上,他们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霍一的话有些道理,孟扶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想的却是,赤焰帮一案只是魔教邪术现世,确实不能完全肯定魔教的主干力量还活着,因此大家也草草了事,可是汴清予能够确定姬鸿意还活着,这个消息倘若在江湖中传开,众人对待赤焰帮一案的态度应该会完全不一样。
“这样是没错,可是这时候最关键的问题又回到第二点,你曾经误入魔教,而且这段经历,只要有心人挖掘,终究会重现天日,你被指认成魔教,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误入?是被魔教抓走?或者遭人欺骗?”
孟扶渊回想那日与汴清予的对话,很快作出判断,“被魔教抓走,后来又逃出来。”
霍一点点头,思索片刻,忽而凝神反问道:“为什么呢?”
孟扶渊一怔,一丝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还没来不及细品,只听对方又说道——
“如果你是被魔教抓走,后来历经千辛万苦逃出来,正派为什么就会觉得你是魔教?正派难道不应该更相信你恨魔教入骨吗?”
话音刚落的刹那,孟扶渊心头一跳,霎时明白了霍一的意思,慢慢地,孟扶渊的双眉紧紧蹙在一起。
汴清予果然又骗了我。
第115章
孟扶渊眸色瞬息巨变,最后所有的情绪全部归于寂静,他沉声道:“你是对的。”停顿稍许,他又问,“那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会怕被指认成魔教中人?”
霍一:“庄主的意思是,‘我’这个角色,始终是心向正派的,对吗?”
“是。”
“那说明,‘我’可能在魔教的时候,为了苟且偷生,帮魔教做过一些事情,并且无法被时间洗刷,一旦这些事情被正派挖出来,‘我’百口莫辩,因为确实,倘若‘我’说一切都是为了暂时迎合魔教所做,保留一条命,很显然,没有说服力。”
霍一每说一句,孟扶渊的眸色就沉重几分。
“我觉得,这有点像,江湖中曾经出现过的,双面卧底。”霍一继续缓缓道来,“假设卧底是我方派出去的,派到敌营,原本是打算让卧底假意‘帮’敌人,以获取更多的信任,可是帮着帮着,你也不知道,卧底有没有敌营被策反,你不知道他是真心想帮敌人,还是暂时委曲求全。”
“没错。”孟扶渊凝神道,“所以现在我给出的这个角色,曾经陷入魔教的角色,他曾经在魔教的所作所为,你可以说是他为了暂时骗取魔教的信任,更接近权力中心,可是也有另一种情况,他被魔教动摇了,因此最终选择跟随魔教为虎作伥。这样,当往事重现天日,确实难以洗清嫌疑,难以获得正派的信任。”
“庄主所言有理。”霍一附和道。
“不愧是我的人。”孟扶渊笑着看向对方的双目,“你帮了我大忙,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庄主。”
“嗯?”
“扶渊。”
孟扶渊眯起双眸,纤长的眼睫轻轻地于半空浮动一下,“还算聪明。”
“你那个和田红玉的珠子,我最近忙,你还得等等,我回去再给你修。”孟扶渊想了想补充道,“我问你这么多,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霍一静默片刻,忽然道:“是有一个。”
“问吧。”
“庄主是什么时候认出来我的?”
“想不出来?”孟扶渊笑得眼尾上挑,露出一排皓齿,“你破绽可太多了。”
“哪些?”
“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孟扶渊干脆扶开笔墨纸砚,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手的指尖轻轻在桌面敲了几下,“无为山庄的剑法我虽然不精通,可并不是一窍不通。”
霍一却道:“只有这个,不能确定吧?”
“还有你带我逃出陵皓阁时做的手势,和你击倒陵皓阁弟子的招数。”孟扶渊挑眉,轻笑着慢悠悠地说道。
霍一凝眉思索,而后道:“还是不能确定吧?手势或许只是巧合,击倒陵皓阁弟子的招数也是江湖常用的招数。”
“当然不止这些。”孟扶渊得意悠然地笑,“这些只能说,让我起了疑心,让我基本能确定燕元白在撒谎的原因是,你带给我的那本罚抄的册子,少抄了七遍。”
“少抄一遍,我只当你霍一匆忙间数错了。七遍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说明你没抄完。”
孟扶渊话没说全,但霍一霎时就明白了。
“所以……庄主让我写诗的时候,是在最后一次试探我?而我蘸墨的动作也确实露出破绽,于是庄主便看破我的伪装?”
“不是。”孟扶渊低头轻笑几声,“那个时候,我已经确定你的身份,故意说那些话也只是想让你虚惊一场,谁要你以前总是莫名其妙地出尔反尔,说话自相矛盾。看你的反应,我的目的差不多也达到了。”
霍一微微蹙眉,“……难道我之前,还有什么破绽被庄主抓到了?”
“把手伸出来,右手。”
霍一虽然不解孟扶渊深意,但还是依言照做。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对方的皮肤,孟扶渊两只手卷起一截衣袖,在对方尺骨末端下三寸的地方摩挲一下,“你这里有一颗凸起的小痣,你不知道吗?”
霍一微惊,“喂药那次?!”
“终于想起来了。”孟扶渊笑得灿烂狡黠。
“原来是这样……如此庄主确实能够确定我的身份……是我小看庄主了……”说着说着,霍一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是古怪,“庄主……别摸了……”
“你当然小看我了,我好歹是无为山庄第一聪明的人。”孟扶渊的视线原本落在霍一的手臂上,这时,他掀开眼帘奇怪道,“我的人,为什么不给我摸?这世间哪有这个道理?”
“不是……”霍一僵住身体,喃喃道,“庄主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孟扶渊闻言反倒变本加厉,却忽然被对方握住手腕,电光火石的瞬间,手腕被反扣在案几上,对方用虎口轻轻松松地卡住。
一时间孟扶渊反倒收不回去,只能任由自己的手腕被禁锢在冰凉的桌面上,相触的肌肤却忽然变得滚烫。
“我会忍不住。”霍一嗓音低沉地说道。
“没要你忍,别把自己憋坏了。”孟扶渊浅笑一声,轻嘲道。
霍一眼底眸色起伏汹涌,他用余光淡淡地瞥一眼周围的布景,“你确定要在这里?”
难得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羞赧的神色,孟扶渊不自在地扭开头,细声呢喃道:“其实……书房也可以……”
……
很快,孟庄主就后悔了,悔到肠子都青了。只因书房的隔音实在太差,孟扶渊好几次差点喊出来,但想挽留几分庄主的尊严,只能硬生生吞落喉咙里。
承受对方赠予的痛楚与欢愉。
第116章
华琼笙一行人是在第二日午时之后回来的。
汴清予之前特意让下人收拾出一个空的房间,用于华琼笙储备药材,研究倚老虫,这时候,正巧排上用场。
华琼笙给杨七使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两个人一起钻到房间里捣鼓起来。
银制的小刀刀片长度大约和一个中指的长度相同,华琼笙忍着恶心捏住一只放到白纱布上,缓缓地将其切开,等待里面的汁液渗入布料里。
终究是没忍住干呕一声。
杨七抬眸,“你没事吧?”
华琼笙疲于说话,只是摇摇手,算是回答。
之前顺手摘的绝老木,也被华琼笙拿来切碎,放到药碾里来回反复地磨。
为了免于奔波,华琼笙干脆养起剩下暂时用不到的倚老虫,挑出母虫,让她们繁衍后代。
之后的日子一直如此,华琼笙结合医书和自己实验的成果,将一份药方改了又改,让汴清予喝下。
八月底的北朔还算凉爽,已经提前入秋。
汴清予静静地站立在厢房外的院子,抬头碧空无垠,日光浸透树梢,绿叶成荫,恍惚间,他忽然想到,请无为山庄出庄已经将近一年,嘈杂的蝉鸣之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悄然而逝。
华琼笙扣响院落外的门,端着药又来了,她神情凝重,“副庄主先试试吧。”
汴清予端着白瓷碗一口饮下,只余中药残渣沉在碗底,将碗递给对方,汴清予忽然眉头一皱,蜷起身体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剧烈地咳,声音听起来像是撕心裂肺。
“副庄主!”华琼笙连忙上前,点几个穴位,然后聚内力于掌心,贴在背后,替对方运气,过了许久,华琼笙才收回双掌,额头上已经起一层薄汗,“副庄主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汴清予的唇色还透出几分苍白,他轻声回答。
华琼笙松一口气,替汴清予诊脉,又愁容满面地收回手,“我必须和副庄主坦白说。”停顿一瞬,华琼笙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今天的药性猛,是我铤而走险,冒险一试,因为之前的法子都不起效。很显然,这个药方也不凑效,甚至已经损害副庄主的身体了。”
“我一时间怕是解不开副庄主身上的连心蛊了。”华琼笙凝声道,“蛊虫是活物,所以,想要尽灭蛊虫而不损害身体,实在是困难,除非,除非副庄主把一身功力废除,才能全身而退。”
“废除武功的办法我不会考虑。”汴清予闻言却面色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华琼笙解不开,他淡淡地问道,“三年内,你能解开吗?”
“难。”
“几成把握?”
华琼笙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但最后还是咬咬牙如实相告,“不到一成。”
“那我想让谷主替我解蛊,是否需要长留琼光谷?”
“是,因为我需要随时观察副庄主喝药之后的反应,随时观察脉象,好及时调整用药。”
“那算了吧。”汴清予拱手行一个礼,郑重道,“谷主愿意出手在下已经感激涕零,承诺送给谷主的酬金和药材,一个都不会少,还请谷主放心。”
华琼笙却颦眉疾声道:“酬金和药材都不是重点,问题是你身上的蛊毒该怎么办?”
“无事。”汴清予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目光游离向不知名的远方,“谁都难逃一死。”
华琼笙沉默许久,她顺着汴清予的视线寻找,却发现对方在看困在院落里的树木,八月底的蝉声相比最盛时已经少了许多,嘈杂声小了,热闹也不如往常,烈日当空,不知名的死虫躯体掉落在树叶缝隙下的滚烫的石砖上。
“其实,想要尽快解蛊,还有最后一个方法,或许可以一试。”华琼笙忽然轻声道,“不知以副庄主的人脉,可能找到北朔真正懂得蛊术的蛊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