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胆战心惊地回头,心有余悸。
只听蔚楚歌又道:“你让我的眼线好好地查一查这个清鸿门,究竟是什么来头?”
蔚楚歌双眉紧锁,面上冷笑,最后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北朔,清鸿门。”
“你既然来请我,我当然也要会一会。”
孟庄主和汴掌门将要在三月初参加寿宴的消息很快就在无为山庄里传开了。
清鸿门门主的寿宴迫近,而另一边陵皓阁在追查傀儡术灭门案,身为三派联盟的汴掌门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江文旭的密信一封又一封地传来,他就每日每夜地逐字逐句阅览,看完再以最快的速度写下回信,通过机关鸟送给对方。
孟扶渊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日一直在整理天人族的预言,又亲手制造许多需要携带的机关鸟等等,忙的焦头烂额,不得清闲。
清鸿门立在徐州,十七之前因为搜集除魔大战的消息正巧一直没从徐州回来,孟扶渊干脆让他在徐州安置好歇脚的客栈或者是住宅。
另外,汴清予为了掩饰自己在无为山庄的事实,圆上汴掌门在天枢派闭关修炼的谎言,特意花费许多心思,终于定下两条合适的道路,一条用于孟扶渊前往清鸿门,另一条则留给自己前行。
两人忙到三月初十,终于算是把离庄前需要准备的物件和眼线等等都安排好。
孟扶渊这边,那就只剩这次出庄的名单,陆九肯定是不能带了,孟扶渊独自一人坐在书斋里盘算究竟是在找一个影卫补上陆九的位置,还是干脆这次出行少带一人,突然耳边又响起敲门声。
孟扶渊问:“谁?”
霍一答:“是我。”
“进来。”
孟扶渊也懒得和霍一玩迂回话术,手上亟待处理的事情多,容不得片刻耽误,于是就直接问道:“什么事?”
霍一直接跪了下来,却没有低头,他坦荡地看向孟扶渊的双眼,放在膝上的双拳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他的双唇死死抿成一条缝,犹疑刹那后,终于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我想恳求庄主此行带上我!”
他还是聪明,孟扶渊不免心中暗道,他知道自己或许可能在犹疑考虑的名单之内,因此独自前来向自己求情,先发制人,免得等孟扶渊当着所有的影卫的面宣布出庄的人选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孟扶渊平静地霍一对视,许久都未发一言,对方的眼睛过于赤诚澄澈,相视许久,反倒是让孟扶渊觉得自己心肠狭隘,在以小人心度君子腹,其实算算时间,半年过去,霍一都在无为山庄,再也没有和蔚楚歌联系,这是不是意味着,或许,自己还能徇一回私情,再信他一次?
长久地静默,无人知道孟扶渊在想什么。
半晌后,孟扶渊才挑眉道:“紧张什么?什么时候说不带上你?”
霍一一时错愕。
“不过我想多问一句,无论生死,无畏命运,你都要去吗?”孟扶渊神色认真道,“因为此行,怕是凶多吉少,险象丛生,我虽然不想你卷入性命攸关的境地,但是我还是决定尊重你的选择。”
霍一却不假思索道:“无论生死,我都会陪在庄主身边,永不离弃。”
孟扶渊闻言哑然失笑。
“那样也好。”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从圈椅上起身,缓缓走向对方的身影,然后将霍一扶起来,他的手指先是触碰到对方的掌心,最后灵活地从霍一的指缝中钻出来,变成十指相扣的模样,“霍子碌,既然你多次恳求我,我堂堂一庄之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也不能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所以我决定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决定再信你最后一次。”
霍一猛地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尽对方的眼底。
掌心的触感柔软且滚烫,孟扶渊挑眉得意地欣赏对方错愕的模样,轻轻笑了笑,“你可别不识好歹,听到没。”
霍一终于反应过来,也难得跟在孟庄主之后极为浅淡地笑了一下,他的瞳孔之中唯有孟扶渊的倒影。
“是,属下遵命。”
第145章
孟扶渊思虑再三还是没有把陆九空缺的名额给补上,送走汴清予之后的第二天,孟扶渊一行人便从庐州出发,直接前往徐州去了。
到徐州这天,正好是三月十四。
送给姬鸿意的赠礼早就让十七在徐州准备好,两队人马汇合之后,一起前往请柬上写明的寿宴所在之地。
清鸿门坐落于郊野,朱红的围墙高耸,圈出一方宫城,几枝粉白的桃杏出墙,摇曳生姿。
才将将入城门,孟扶渊就直觉这清鸿门的建筑可谓是艳丽又张扬。
果然再往里走,穿过一层如意洞门,重檐的宫殿覆以蓝色的琉璃瓦,墙,柱,门,窗大多朱漆,与青绿描金的斗拱交相辉映。
沿着蜿蜒回廊继续向前,四周可见假山,土丘,栅栏,漏窗,花墙,月洞门等等,轩馆亭厅环列,房间若干并联成一座房屋,几座房屋再围城庭院。
喜字临窗,戏台搭上,正红的灯笼下坠着明黄的流苏,在屋檐下微风中轻轻的摇晃,鲜艳的红绸系上房梁,留下一截朱色缎面垂在柱边。
仆人领孟扶渊等人与姬鸿意打了个照面,两人说上几句客套话,也不再没话找话地强聊。寿礼已经让十七等人送给管家,清点入库,孟扶渊也就不在姬鸿意面前逗留,径直去往姬鸿意为无为山庄预留的座位上。
才坐下,孟扶渊端起瓷杯,送到唇边正准备喝上一口,突然想起清鸿门门主的人皮下是泯灭良心的魔教教主的魂魄,不由得脊背一寒,急忙放下。
浩浩荡荡十来人拘束地站在原地不动未免太过扎眼,因此,孟扶渊也就没有强留影卫在身边,告知他们可以在清鸿门内走动,只不过要万事小心,见机行事。
孟扶渊自己也不愿意表现得过于疑神疑鬼,就当这场极有可能成为鸿门宴的寿宴只是一场普通的宴席,他没坐多久,又起身四处走走,路上还遇到汴清予和蔚楚歌,还有一些在三派切磋和江湖大审中眼熟的面庞,相互打个招数,免得失了礼数。
赏景也不能赏个尽兴,孟扶渊心底的弦不自禁地绷紧,唯有以不变应万变,静静等待客人来齐。
“拜见清鸿门门主。”
“叫我尊上。”
本该在正厅接待客人的姬鸿意,此刻却忙里偷闲坐在后院攒尖八角亭,将眼前浑身僵硬弯腰作揖的汴清予拉起来,感受四面吹来的习习柔风。
“……尊上。”
姬鸿意只笑不答,他眺望远处的春色,忽然没头没尾地感叹一句,“我最喜欢春日,生机盎然,冰雪消融,死而复生。”语罢,他又轻声将最后四字念了几遍,如此,这四字便能流连唇齿,供他细细回味。
汴清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什么也不说,免得说多错多。
姬鸿意知道汴清予不是话多的人,不仅如此,怕是要自己说上两句,对方才愿答一句,想要逼得对方开口,还只能自己屈尊降贵发声询问:“你怎么看?”
汴清予敛去眉眼间的神色,平静道:“尊上言之有理。”
姬鸿意盯上对方看了几眼,然后蓦然伸手握住汴清予的手腕,看似软绵绵的力道,其实强硬有力,根本无法轻易挣脱,他将汴清予拉到自己身侧,以一种紧密相贴的姿势,圈住对方,使之无法逃离。
汴清予藏在衣袂下得另一只手死死攥紧,指尖几乎要刺入血肉之中,面上却无一丝破绽。
毕竟他已经忍耐过一百多年的岁月。
“怎么不主动来找我,反倒要我亲自去派人找你过来?”姬鸿意话锋一转,又开始发问,面上反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尊上日理万机,事务繁多,我怕打扰到尊上。”汴清予垂首,轻声道,停顿稍许,他才继续补充道,“打扰到尊上,难免尊上会对我生厌。”
姬鸿意闻言仰头哈哈大笑几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怎会对你生厌?”
他大笑着又将人拉近几寸,“阿雩这是在和我见外了。”
“我怎么觉得阿雩同我许久未见,非但没有更加情真意切,反倒是生分许多?”
汴清予低头,“尊上多想了。”
姬鸿意也就不在继续这个话题,他的手滑上对方的腰侧,“倘若我说,我办这场寿宴,只是为了光明正大见一见阿雩,阿雩信吗?”
汴清予的身躯连同伪装出的自若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滞。
他没想到姬鸿意会直接问他这个问题,电光火石一刹那,汴清予心底已经闪过千百种念头,最终他还是决定不装傻,冒险一试,或许能够从姬鸿意口中套出一些消息来,“尊上大动干戈办一场寿宴,请来的也都是江淮的武林名家,应当不只是祝寿这样简单吧?”
汴清予面上堆起恭维的笑,“我虽然想信,却不敢信,不过即便知道这些都是假话,尊上愿意这样说,我自当喜不胜收。”
“阿雩,你要明白,假作真时真亦假。”姬鸿意漫不经心道,“真真假假,谁知道呢?我自己都分不清,刚刚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汴清予垂眸,眼帘轻颤,心中暗道,果然,他不可能从姬鸿意口中套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下一刻,对方的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汴清予所有的思绪霎时断了。事情终于演变到汴清予会讨厌的那一步,也是汴清予知道自己永远不可避免的那一步。
姬鸿意吻上来的时候,汴清予的腹部开始痉挛,身体下意识地抗拒,理智却让他不得不假装享受这场交融,汴清予只觉得自己恍惚间回到了一百多前被强行喂下连心蛊时,唇瓣上柔软的触感像是成千上万只蛊虫在牙关后的舌尖上蠕动,争先恐后地爬向喉咙深处。
惊惧,恶心,作呕。
但是只能被迫承受一切,还要装作欣喜,装作受宠若惊。
有那么一瞬,汴清予想直接伸手卡住对方的脖颈,他受够了演戏,他想和姬鸿意同归于尽。
还好忍住了。
贸然行动只会功亏一篑,已经忍过一百多年,也不差这一时。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汴清予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已经变得麻不不仁,不由自己控制,姬鸿意这才留恋不舍地从自己的唇齿间离开。
他停下后,故作温柔地替汴清予将鬓边的碎发绕到耳后。
汴清予任由对方的动作,宛如失去魂魄与神识的傀儡,他看着姬鸿意眼中隐约浮现的情意,只觉得虚伪讽刺,他不是没看见过姬鸿意滥杀无辜,满手鲜血的模样。
做完这些,姬鸿意满意看着自己的杰作,随后又将视线投向银白面具下的一双秋水剪瞳深处,“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他凑近,轻声呢喃,“傅成鹤是你派人去杀的,对吗?”
呼啸的风灌满衣袖,料峭轻寒不肯散。
汴清予瑟缩了一下,面色却若无其事般坦然,他承认得很爽快,因为早就有所预料,“是我杀的。”
姬鸿意的右手缓缓爬上对方的脖颈,像是在挑逗与抚摸,又像是无声的威胁,“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独享尊上的喜爱。”汴清予对答如流,妖冶地笑了,笑意却无端发冷,“傅成鹤我看着实在是碍眼,干脆就杀了。”
姬鸿意闻言似乎也怔愣一瞬,大约是没想到对方给出这样的答案,但是显然,他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于是他又吻上对方的颈侧,“白雩,你狠起来可真像我。”
眼底的杀机一闪而过,了无踪迹,汴清予半垂眼眸,状似温顺地答道:“阿雩多谢尊上的称赞。”
姬鸿意朗声大笑。
他的双手仿佛化作毒蛇,又一次滑腻腻地在汴清予腰间游走,汴清予静默地承受,对方也就愈加放肆越界。
于是终于到了汴清予无法忍受的地步。
“尊上……”他的声音终于开始抑制不住的微颤,“这里是……外面……”
腰带已经被姬鸿意解开,掉落在地上。
汴清予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恳求,因为以姬鸿意的作风,真的可能在四处漏风的八角亭中做出那些事情,即便这里是姬鸿意私人后院,也难免会有客人仆人误入撞见,姬鸿意是不在意这些,但是他在意,他现在还有一层天枢派掌门的身份。
姬鸿意面无表情地打量汴清予的脸。
即使有面具遮掩,汴清予也觉得姬鸿意沉默的这段时间无比难熬,他甚至已经在想倘若姬鸿意执意不放过他,他该如何巧妙脱身?
半晌过后,姬鸿意终于再次开口,他先是哈哈笑了两声,“阿雩面子薄,行,那就不做。”
汴清予心底暂时松下一口气。
“不过礼尚往来,我答应你一件事,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姬鸿意贴近汴清予耳侧,“今夜就不要走了,多住一日,留下来陪我。”
等姬鸿意离开,汴清予急忙整理好里外的衣襟,一把抓起衣带系上,从来时那条小路匆匆离去。
却在刚出后院的第一步,被别人叫住,“汴掌门。”
汴清予转身,视线相触的瞬间,他的呼吸一窒。
“蔚掌门。”
汴清予草草作揖,不欲多留,打算即刻从对方身旁离开,才走几步,身后又传来对方讥诮的声音——
“汴掌门先别急着走啊。”
蔚楚歌抬眸冷笑,双眸中没有一丝温度,“汴掌门难道不问问,我都听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