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低头,一边双手将连着杨七身体的绳索断裂的地方系了一个结,一边说:“看你合眼缘,就顺手救了。”
“我记得你医术不错,我这救命之恩是要还的,我怕死,日后我要是受了重伤,你一定要想办法给我医治。”陆九对着杨七笑道。
只可惜陆九轻功实在是好,每次遇到危险,只要庄主不在场就第一个逃,而且那时无为山庄又不出世,也遇不到什么劲敌,陆九也就没受到过什么重伤,于是陆九救命之恩杨七到现在也没机会还,再后来陆九也不指望杨七能还了,只是每次说不过杨七的时候总要把这件事搬出来。
杨七将头扭到一边,垂眸去看手里的医书,“你爱怎么叫怎么叫,随你,你开心就好。”
陆九摇着扇子笑得很是得意。
第22章
陆九笑得再得意,杨七也不去看他了,陆九自讨没趣,于是又收了折扇,和傅八路十孟扶渊一起去看擂台的情况。
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孟扶渊。”
霍一知道庄主大概是要隐瞒身份,所以他不能直接叫孟庄主,只好将孟扶渊三个字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才觉得不是那么烫嘴。
孟扶渊点头,“燕少侠,许久未见了。”
陆九朝着霍一的方向招了招手,“燕少侠快来坐,这里还有多余的凳子。我看燕少侠武功高强,说不定能帮忙解说一下擂台上的形势。”
一桌六个人,正好空了一个,陆九说的位置在孟扶渊的左手边,见霍一称谢后坐下,陆九一一介绍道:“孟兄想必你已经认识了,你正对面是路十,我是陆九,我旁边是傅八,你旁边那位看医书的是杨七。”
陆九原来以为燕元白是一个冷面大侠,结果今日一见,对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于是问道:“燕大侠心情很好?怎么笑得这样开心?”
霍一终究是没控制住微微上扬的嘴角,“你和这位傅八少侠……怎么穿成这样?”
第三次提到两人的衣服,陆九突然有点不自信了,看了一眼路十,路十也在憋笑,杨七虽然低头,可是肩似乎在抖。
陆九扭头问孟扶渊:“孟兄,这衣服真的这么好笑吗?”
陆九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几眼,“我瞧着挺雍容华贵的啊……”
“傅八的衣服只是颜色艳了些。”孟扶渊笑道,“你这身翡翠绿配金丝刺绣像极了大户人家祖母八十大寿裁的衣裳。”
可谓是一针见血。
正谈笑风生之时,杨七突然沉声说了一句:“汴掌门怎么状态一下子差了这么多?”
所有人的关注点再次回归擂台,只见擂台之上的汴清予身体步伐都变慢许多。
孟扶渊皱眉,这才多久,以他一届掌门的实力,也不应该体力不支,水平怎会一时间下降得这么厉害,像是被人下了毒——
毒!
孟扶渊站起身盯着擂台中央的身影,汴清予说过他身中剧毒,会不会正好是这个时候他的毒发了?如果真是因为毒,汴清予应该是不想让蔚楚歌看出来的,弱点越多也就越危险。
这几日里汴清予一直和孟扶渊用机关鸟通信,孟扶渊也了解了汴清予现在所处形势,他和蔚楚歌因为想一同扳倒开阳派而形成联盟,等到开阳派消失后,两个人的结盟只会是分崩离析的结果。
“嚯。这一招好是凌厉。”陆九起了兴致,凝神观察,又道,“蔚楚歌这一招分明是从上往下,斜冲着汴清予的咽喉而去,是后面还有变招,还是想让汴清予直接掉下擂台?”
路十突然发现了前后矛盾之处,“可是这两位掌门之前不还在相互喂招吗?怎么到后面就赶尽杀绝了?”
霍一凝神看着擂台上蔚楚歌的剑势,蔚楚歌手里的剑朝着对方脖子左侧朝着右肩劈去,如果汴清予要硬接,只会让自己输的更惨,要是躲,向下附身是送人头给对方,向后仰身也都不太可能,最好不要顺着对方剑的方向躲,否则对方的剑尖继续追,下一瞬未必能躲开,那最优的选择是向左,霍一突然瞳孔紧缩——
“还有一种可能。”霍一沉声道,“蔚楚歌是想借机劈开他的面具。”
“如果汴掌门往左躲,面具就会碎裂成两段,从脸上掉下来。”
霍一道:“我猜蔚掌门就是想试探一下汴掌门会不会因为面具而硬生生承受这一击。”
霍一一言让孟扶渊等人醐醍灌顶,如果面具碎裂,那么汴掌门费尽心思想要遮掩的容貌就会被在场所有人看到。
霍一话音刚落,从擂台传来一声巨响。
陆九惊道:“汴掌门竟然真的硬接了这一招!”
傅八也很震惊,“蔚楚歌这一击至少用了八分功力。”
孟扶渊突然道:“我去一楼看看汴掌门的情况,我怕到时候汴清予连路都分不清。”然后匆匆往楼梯走去。
擂台中央的蔚楚歌眸色有一瞬间剧变,握住剑柄的手颤了一下,但是下一瞬,所有的情绪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面的汴清予身体后仰,几乎就要飞出擂台外,好在脚步离擂台一寸之处停住了,蔚楚歌看到汴清予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用剑往地板上一插,接着剑身的力量站了起来。
堂堂一派掌门被打到差点掉下擂台,可以说是丢尽了脸面。
蔚楚歌知道自己的那一击看似柔软,实则狠辣,如果硬接会震及肺腑,而且很有可能被打下擂台,汴清予既然能坐到一派掌门的位置,蔚楚歌不信汴清予看不出来。
但是汴清予还是为了保全面具选择了直接迎上。
面具下到底有什么?能比他一派掌门的尊严还要重要?
虽然如此,时间还没到,两人也不能停下,蔚楚歌手里的剑卸到了三分力,与汴清予的剑尖交缠相碰。
汴清予已经受了内伤,身体不如以前灵活,剑身每撞击一次,汴清予内伤加重一分。
凡是江湖高手都能看出来,汴清予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汴清予咬紧牙关以免血从唇缝露出来,忍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头开始变沉,耳边出现了乱七八糟的声音,虽然句子各不相同,可是藏在每一个字背后的呼之欲出的嘲笑,讥讽,挖苦,奚弄宛如涨潮般一波接着一波涌向汴清予,与百年前别无两样,以至于汴清予已经分不清这些声音是源自于现实,还是尘封多年的作呕的记忆——
“这个新来的天枢派的掌门似乎不太行啊,天枢派将亡矣。”
“天枢派已经连续两年最后了吧。”
“这样的人也能当上掌门,怎么连蔚楚歌一击都躲不开,我看也不难避开啊?”
“想逃?”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你怎么不信呢?”
“……”
汴清予咬紧牙关,手上所谓的反击只是凭着感觉的胡乱挥剑,因为毒发,汴清予从指尖到发丝都是颤抖的,背后汗湿了一大片,喘息也变得清晰可闻。
果然,没有实力,没有权利,一切都是空谈,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汴清予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提醒自己,以获得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再撑一撑,等计时结束,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汴清予觉得手脚几乎要失去知觉了,一阵又一阵毒发的疼痛让他觉得连面无表情都变成一个困难的神态时,汴清予希冀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停——”开阳派的长老走上擂台,“感谢两位掌门带来的展示,请两位掌门下擂台。”
第23章
擂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汴清予知道,这些掌声都是给蔚楚歌的,与自己无关。
汴清予忍着内伤和毒发的折磨走下擂台,支撑自己的双腿往前迈步。
擂台旁留下了唯一两条路,一条通往开阳派外的半山腰,一条通往开阳派内部,汴清予用仅剩的一丝理智来辨别哪条路是出开阳派的路。
预想中应该是走的云淡风轻的几步路,最后因为毒发,汴清予走的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突然来袭,像是溺水者被一涌而上的强流包裹,汴清予被折磨得抖如筛糠,勉强分出一点精神环视四周,只见印着烫金的“开阳派”的三个大字的巨石立在身旁。
汴清予扶着石头喘息了两口气。
原来已经出了开阳派大门。
汴清予收回放在石头上的手,没有右手向石头借力的那一瞬间汴清予差点要倒下去,他站在原地不动半晌,以稳住身形,然后再继续往前走。
快点,再快点。
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不能被别人知道自己中毒,尤其是,蔚楚歌。
汴清予双脚沉重如灌铅,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机械地向前走。
另一边,孟扶渊让杨七和自己一同去找汴清予。
霍一称汴清予于他有收留之恩,也跟着一同前去。
孟扶渊稍加思索,汴清予不论是去半山腰处的客房还是回天枢派,都是要出开阳派的大门。
孟扶渊一行人加快脚步,生怕错过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孟扶渊赶到开阳派大门处,极目远眺,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白衣背影。
孟扶渊急忙追上,去扶汴清予。
汴清予无力地抬起眼皮,见到来者不是蔚楚歌,松了一口气,而后低声,断断续续地说道:“送我……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让我……歇一歇。”
孟扶渊颦眉蹙额,“你怎么了?”
汴清予将头凑到孟扶渊耳边,气若游丝,“毒发。”
孟扶渊眸底神色剧变,转瞬即逝,竟然被猜对了,送汴清予回天枢派的路程比去半山腰处的客房还要远,上山又比下山累,相比之下还是选择后者更好。
于是孟扶渊转头对着霍一和杨七说道:“我送汴掌门去山腰处的客房。”
将汴清予一手搭在自己肩上,孟扶渊大约走了又有十来步路,突然背后传来一个沉郁的声音——
“汴掌门这是要和孟庄主一同去哪里?”
下一瞬,衣袂乱飞,蔚楚歌翻身一跃,拦住了众人的路。
孟扶渊面前多出了一个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扶渊觉得靠在自己身上的汴清予身体抖了一下。
蔚楚歌快步走了几步,在两人面前落定脚步,视线扫视两人,在孟扶渊放在汴清予腰间的手上多停了片刻。
孟扶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闭唇不语。
“蔚掌门……”汴清予抬起头,“蔚掌门有何贵干?”
“我来送汴掌门回去。”蔚楚歌嗓音低沉,“不用劳烦孟庄主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弹指间萦绕在众人周围,霍一和杨七闻言手不由握住腰间的剑。
蔚楚歌语气不善,孟扶渊也提高了警惕。
却听汴清予叹了一口气,“孟扶渊,松开手吧,我随蔚掌门回去。”
孟扶渊面带忧虑之色,但还是依照汴清予的意思放在了扶在汴清予腰间的手。
汴清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宽心。”
面上不动声色那只是表象,汴清予清楚自己已经被毒发折磨得几乎要失去神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千万不能让蔚楚歌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切记谨言慎行。
蔚楚歌将自己拿在手里的斗篷严严实实裹住汴清予,将帽子盖在汴清予发顶,然后拦腰抱起来,这样无人知道他怀里的人是汴清予。
蔚楚歌快步走向山峰,却是天权峰。
若放在平常,汴清予是绝对不会让蔚楚歌这样随心所欲的,但是现在自己能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都困难,汴清予无力反抗,就任由蔚楚歌的性子喜好来了,汴清予心想,或许自己正好能趁着这段路程闭眼养一养神。
汴清予也不知道蔚楚歌要带他去哪里,反正自己暂时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就随他去吧。
蔚楚歌能感受到怀中人时而的颤抖瑟缩,蔚楚歌蹙眉,一时有些茫然,难道自己那一击真的这么重吗?
蔚楚歌不由加快了步伐。
推开门,蔚楚歌把汴清予放在自己的床上。
坐在床上,汴清予噤声,略微扫视四周就知道这里是蔚楚歌的卧室,周围的布置一如蔚楚歌张扬的风格,从黑檀色的柜槅上放置的素白瓷瓶,和田玉仙人雕像,木制浮雕船景,再到床两边软丝绸的床帐,铺在床上的绣花锦被,圆形梨花木桌子,青瓷印花茶壶。
汴清予低头,突然问道:“刺客,是你派的对不对?”
蔚楚歌站在汴清予一步之遥的位置,“你在说什么?”
“你叫的是孟庄主,你知道他是无为庄庄主。”汴清予仍然低头看着地面,低声道,“你早就调查过他。”
周遭的环境诡异地安静了一瞬,之后蔚楚歌缓缓说道:“确实是我。”
“果然……是你。”
因为低头的姿势,蔚楚歌看不清汴清予脸上的表情,蔚楚歌盯着汴清予的白玉发冠,“我还知道你们结盟,等开阳派被废除之后,你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那当然是显而易见预料之中的结果,蔚掌门心如明镜,聪明绝顶,又怎么会想不到呢?”因为毒发带来的绞痛,汴清予咬牙道,“你若是怕我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可以现在就把我杀了。”
“你知道我不会。”
汴清予无言,似乎是对蔚楚歌的话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蔚楚歌猜到以汴清予的性子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话,眸色变沉,继续说道:“那样也太无趣了。我要的是凭我的绝对实力胜过你,我要你心服口服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