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个误会,但乐之俞能感受到老婆婆的一片善意,他刚想好好道个谢,老婆婆却捏着他的手,沉沉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两个孩子正是跟家里赌气的时候,听不进去劝,但我还是想劝一句,别在外头耗得太久了,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回家去看看吧,没准你们的父母也跟我似的,嘴硬心软,其实早就后悔了,只要儿女能回来一家人团聚,哪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啊。”
乐之俞也正担心杨夫人知道他和秦知亦的事后会大发雷霆棒打鸳鸯,心里忐忑不安的很,听了老婆婆的话顿时安慰了不少,更有勇气回无忧谷向娘亲坦白去了。
“谢谢老人家,您说的都很有道理。”
回握住老婆婆的手,乐之俞很是真诚的望着她。
“也不用等一年半载了,我这次就是要带着他回去见我娘的,我娘虽然性子冷些,人也严厉,但我知道她是很疼我的,只要我好好的求她,总会缠得她同意的。”
“好好······”
老婆婆初时听他说话时,还满脸欣慰的直点头,但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睁大了眼睛,表情变成了满脸错愕。
乐之俞的声音虽然清甜软糯,很是好听,但还是很明显并不像是位“小娘子”该有的嗓音。
一开始因为他长相太过漂亮,散落的长发又把身前给遮了大半,老夫妇两个看不出什么端倪,这会儿离得近了,仔细的上下打量了圈,才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是给弄错了。
“你,你不是姑娘家,也是个小后生?”
“是啊!”
乐之俞早就想纠正了,但一直没好意思说,现在终于找到机会,身板都挺直了几分,好让老婆婆发现到他的男子气概。
“我也是后生,货真价实。”
老婆婆到底是活得岁数大,听过见过的事儿估计比乐之俞吃过的盐都多,又因为儿子的出走,现在更多了几分替别人着想和包容的心思,所以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就接受了下来。
“那也挺好的,只要有感情,愿意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打紧的?我看那个俊后生就很稳重,对你也很有心,是个靠得住的,你跟着他啊,以后一定会享福的。”
吉利话谁都爱听,乐之俞也不例外,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甜甜的道谢。
“那就谢您吉言了。”
老婆婆走时,关上门还听到她在感慨的自言自语。
“长得真比仙女儿还好看哪,笑起来更好看了,要是儿子也能领回来这么个好看的,就算是个后生,我也得烧香磕头谢谢祖宗了······”
乐之俞听了心里得意,扒在屏风的边角朝坐在屋子里静静喝茶的秦知亦扬高了下巴故意调侃道:“你不是也该烧香磕头谢谢祖宗,能找到我这么好看的人成亲啊?”
“不。”
秦知亦慢条斯理的合上茶盖,抬眼望向他,语气很平静。
“我自己凭本事找到的,为什么要去谢不相干的人?”
乐之俞被他噎了下。
之前不是很会说情话的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你反倒不接茬,正经起来了?
第72章
因为这些伤疤,乐之俞仿佛无师自通似的,又在秦知亦这里有了许多细微的发现。
或许是彻底的放松了下来,秦知亦向来冷静沉着的神色里,也显露出了几分疲惫,眼底还隐隐约约有些红血丝,似乎在昭示着他这些天在没找到乐之俞之前,根本没睡过一个好觉。
心里酸涩的厉害,可乐之俞却不敢再哭了。
他怕已经困乏得厉害的秦知亦还得强撑着分出精力来哄他,虽然他什么用也没有只会拖后腿,但至少可以让秦知亦此刻能安心的多休息一会儿。
“秦哥哥,你就好好睡吧,不用管我。”
乐之俞用额头贴着秦知亦的侧脸轻轻蹭了蹭,声音又轻又软,像是在撒娇一样。
“我向你保证,这回绝对不乱跑了,没有人能把我拐走的。”
秦知亦眉眼舒缓着,把他揽在怀里,手指无意识的揉着他圆润的耳垂,低低的应了声“嗯”,慢慢的呼吸变的悠远而绵长,终于是睡得沉了。
也直到此时,为了不惊醒秦知亦而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乐之俞,才咬着嘴唇竭力忍着身上手腕膝盖关节处上细针扎似的酸麻感,蹑手蹑脚的离开秦知亦的怀抱,从床榻上下来。
外头的天色都已经昏黄了,正是傍晚十分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乐之俞刚才便已经闻到了从窗外飘来的饭菜香味,猜想着老夫妇两个应该也开始准备晚饭了。
他觉得自己又不需要休息,那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对他还这么和善,他总不好意思就这么躺着干等着别人做好去吃现成的,也该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但他却是去晚了一步。
厨房里,老夫妇两个已经是忙活完了一大桌菜,正打算摘了围裙去喊他和秦知亦来吃饭,见乐之俞很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笑着直摆手说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硬是把他按在了桌子边把筷子给塞到了手里,还说若是待会秦知亦醒了,灶上蒸笼里都留好了饭菜热着呢,什么时候吃都行,让乐之俞不必担心。
他们的善意和热情让乐之俞心里暖融融的,很想能给些什么东西当谢礼。
若是换了刚出无忧谷时的他,估计会手一挥,多给些赏钱权当是回报,但现在他觉得,钱是要给的,但对于老夫妇来说,也许还有更好的回报方式。
“不如您给我说说您儿子的姓名年纪还有外貌什么的,越详尽越好,我们在外头也算是有些人脉,可以帮您打听打听,没准就能找到他呢?”
“这,真,真的吗?!”
老夫妇两个顿时又惊又喜,简直有点不大敢相信,可惊喜过后,表情又随即黯淡了下来,叹着气摇了摇头。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他要愿意回来早就回来了,也不会让我们苦苦等了这么久,再说都十几年过去了,外头之前到处都是兵乱打仗,怕是他已经······”
最后那个死字他们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只换作了几声更沉重的叹息。
乐之俞捏着筷子,抿了下唇角也跟着沉默了会儿,半响,还是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老夫妇两个,浅浅的笑了笑,语气虽轻快糯软,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莫名的就能安抚下他们心中的忧伤和不安。
“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总得试试吧?万一呢?万一能找到他,而他还活着并且也想回家,但或是伤病,或是无钱,或是被别的什么为难事缠身了,所以他才没法回来,那我们就可以帮他一把呀。”
顿了顿后,似是有些犹豫,但乐之俞还是说了出来。
“就算是永远也找不到,找到也不愿回来,或者是只能找到一座坟墓,也终归是了结了您二位的夙愿,那就是你们愿意让儿子知道你们的悔意,愿意为当年的错误做出弥补,这才是最重要的,您说是吗?”
老夫妇两个愣愣的望着他,眼里不知不觉的已是盈满了泪水,手都颤抖的拿不住碗筷,忽然就撑着桌子边沿弯下腰给乐之俞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喊。
“恩人哪,谢谢,谢谢······”
“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我怎么受的起?”
乐之俞慌忙起身要去扶他们。
“千万不要叫我恩人,我还一点忙都没开始帮呢,哪里能这么厚颜无耻的让你们两位老人家来谢我?”
“不,你已经帮了。”
老婆婆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拉着他的手臂,满脸是泪的抬头看着他。
“明天就是我儿子的生辰,在你们来之前,我和老头子原本打算吃好喝好,高高兴兴的把今天过了,明天就一起去投河自尽,再也不用日夜煎熬的受心里头的折磨,一了百了,就当是拿我们这两条不值钱的老命给儿子赔罪了。”
什么?!
乐之俞震惊的睁大了双眼,急的连说话都有些打结。
“不行,不,你们不能死,不······”
“我们不会死了。”
老头子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眼角的泪水,朝着乐之俞,咧开了嘴,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你刚才的话,就跟木棍敲开了石头似的,解了我们多年的心病啊!你说的对,我们自己躲着后悔,便是悔断了肠子又有什么用?后悔了就该大声嚷嚷出来,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一传十,十传百,没准就能传到儿子的耳朵里了,他原不原谅我们是他的事,但我们做父母的,已经尽力了。”
“是啊。”
老婆婆也抹着泪说道:“以后我们有了盼头,不会再老想着去死了,我们会好好活着的,等到老天爷收我们的那天,我们便是死也死得安心了。”
乐之俞的眼眶同样跟着发热,努力忍着快要掉下来的泪珠儿,扶起了他们,神情无比的认真。
“说话要算数哦,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老夫妇两个含着泪,郑重的点头。
“算数!”
“那,我们就开始吃饭吧。”
乐之俞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故意夸张的说道:“这菜做的太香了,我早就忍不住了,肚子都咕咕叫老半天了。”
老夫妇两个顿时也破涕为笑,赶紧拿着筷子争先恐后的给他舀汤夹菜。
“先尝尝这个茯苓炖鸡,这可补血养气的好东西,我们自家养的老母鸡,味道鲜着呢。”
“还有这个,清蒸鲫鱼也尝尝。”
“鱼啊肉啊你要是不喜欢,这还有茼蒿菜呢,早上在野地里刚摘回来的,又清香又爽脆,最是开胃了。”
“对对,还有这个······”
乐之俞看着自己碗里的菜像小山一样越堆越高,忙笑着拦住他们,好说歹说才劝得他们停手,坐下来热热闹闹的一起吃饭。
“小俞。”
冷不丁的,从门口传了一道声音,虽是有些虚弱,却明显可听得出来人欣喜的心情。
“你,你是谁啊?怎么随便闯到别人家里来?”
老夫妇两个讶然的站起身,看着来人高大的身形和脸上的疤痕,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老头子还壮着胆子要去拿灶台下的烧火棍来,好护着乐之俞。
“阿雁?”
乐之俞捧着手里的碗,瞪大了眼睛站起来,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的饭菜,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也太快了吧······”
这么远的距离,便是用轻功都得飞好一会儿呢,何况秦知亦只是留了个地名,并没有告诉会在哪个村子哪户人家借宿啊,宁远承又是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上门来?
“我下了船找人问了近道,骑快马过来的。”
宁远承尽管气力不支,要靠扶着门框才能站稳,却还依旧是那个对乐之俞有问必答的性子。
“到了地方我就一路找,这村子虽偏僻,可四通八达,小路很多,山林也深,若遇敌袭,可攻可守,也可以很快的逃出去,在兵法上是个绝佳的藏身地,而这户人家的位置更好,屋舍又宽敞,我想着你可能会在这儿,为了稳妥起见,我才没有敲院门,悄悄进来看看,就是怕万一找错了,也不会惊动了人,免得走漏消息给你惹麻烦。”
乐之俞都快听呆了。
现在这个头脑清晰,目达耳通的聪明阿雁同当初那个傻乎乎像只呆头鹅似的阿雁简直是判若两人。
宁远承那个消失的男妻,是怎么狠得下心对他用那样残忍骇人的慢性毒,差点就把如此优秀的一个英才俊杰给活活的毁掉了。
“原来你们是认识的啊?”
老夫妇两个这才松了口气,忙热情招呼道:“来,来快进来,看你这脸色差的,是身子不舒服吧?别老在风口上站着了,快进来喝碗热鸡汤暖暖。”
乐之俞回过神,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看着宁远承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也赶紧放下手里的碗迎了上去。
“阿雁,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的,你伤还没好呢,哪经得起骑快马那么颠簸?便是明天慢慢过来也没事,秦哥哥那边我可以替你向他······”
宁远承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
“我担心你。”
他的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乐之俞,像是怕稍不留意,乐之俞便会在眼前消失一样。
“我怕,你又······”
这句话也没有说完,宁远承忽然蹙紧了眉头,神色痛苦的捂住胸口,身体摇摇欲坠的站不稳,朝着面前的乐之俞无力的倒了下来。
“阿雁!”
乐之俞吓了一大跳,忙张开手臂想要去搀扶住他,可凭空里突然冒出了一把长剑,剑鞘未取,抵在了宁远承的身前,生生的又把他抵回了墙边。
“不要装可怜,我不吃这套。”
第73章
以勇猛无畏闻名沙场的岭西将军宁远承,这辈子大概也是头一次被人说他在“装可怜”。
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乐之俞瞧见了他虚弱惨白的脸色都变得铁青,捂在胸口的手掌也紧紧攥成了拳头,便心知不妙。
现在的宁远承可不是从前那个听不懂话,不会对秦知亦还手的傻阿雁了。
这要是被气糊涂了犯起倔性子来,没准还真会不顾他自己伤势未愈的身体,也要同秦知亦打个你死我活。
“秦哥哥!”
乐之俞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一把抓住了秦知亦持剑的那只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