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光芒消退,被锁在原地的永安难以控制地呕出一口鲜血来,随后身体瞬间瘫软,青丝化雪,脸色也变得灰败,却露出了第一抹,称得上是生动的神情。
——就仿佛在这之前,她都被什么人控制着一样,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又见面了,三殿下……”永安阖上眼,唇边浮起如释重负的笑意,“你要小心,他们要……你。”
中间那个词太含糊,林焉没听清,他轻蹙了眉问道:“要如何我?”
“我说……”永安像是已经力竭了,却又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断断续续道:“他们要害……”
“啊!!!”
她的话骤然被打断,一声凄厉刺穿云霄的叫喊声从永安的口中涌出,仿佛她正忍受着刀割般的痛苦,尖锐而刺痛。
“永安!”
正常的处死绝对不会出现这么强烈的痛苦,林焉离弦之箭一般冲向永安,却在离永安咫尺之遥的时候,猛地顿住了脚步。
无数汗毛顷刻间立起,然而他却来不及回头了。
永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带着几分教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下一瞬,眼前的美人顷刻间炸裂,林焉眼中的那张脸极尽扭曲,如同被摔碎的镜子一般,布满了血痕。
从她撕碎的身体里涌出的汹涌灵力紧紧吸附着林焉,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如同作茧自缚的蚕,根本无法挣脱。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清任何人,只能感觉到身上的能量在飞快的流逝,手心不住的冒着冷汗,身体极轻极轻的颤抖。
直到在朦胧而模糊的白色之下,一抹鲜亮的红犹如人间东方新出的红日一般缓缓靠近他,一柄绸带般柔软的血剑挑破了迷雾,一袭红衣的人将他揽在怀里,温暖着他被冷汗浸湿的脊背。
“施天青……”
他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像是终于松了半口气。
然而下一刻,尖锐的刺痛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睛。
漆黑却明亮的瞳孔因为过于惊诧而骤然缩小,他难以置信地垂眼看向从腹部穿出的血剑,那上面鲜血滚滚,他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那使剑人用来铸剑的。
“阿焉……”
可这个人还在绝情地开口,而他还牵着他的手。
林焉茫然地松开手指,冰凉而苍白的手顺着往上,摸到了一截儿熟悉的布料,他掐着那红色的袖子,只觉喉咙发痒,低头咳嗽了一声,却咯出了血。
就在方才不久前,这个穿着红衣的男人还在没皮没脸地谈论他们的婚事,那个时候,他看着同样穿着礼服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呢。
血剑不似一般的剑那般是冰凉的,穿过他体内的部分血剑拥有着和他一眼的体温,细密焦灼在一起,不分彼此……唯有疼痛是真实的。
林焉回头直直地对上那双眼睛。
“我以为蛇的血……是冷的。”
那是林焉在清醒状态下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双眼睛里,是林焉熟悉,却又不熟悉的缚魂咒。
身体和精神上遭遇的重创将林焉的身体几乎推向了承受的极致,所有的防御全线垮塌,在他体内蛰伏了太久的蛊虫终于瞄准机会,如凤栖那日预料一般,犹如排山倒海难以抵挡的洪水猛兽,在缚魂咒的帮助下顷刻间吞没了林焉的意识。
所有的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三殿下身上的意外堆叠起来,终于变成了可能。
所有人都以为青霭是去救三殿下的,于是所有人……都错失了救三殿下最后的机会。
“主上,我把他带回来了。”单膝跪在容姬面前的男人脸上还有血痕,却并非他自己的。
“做的不错,”容姬躺在贵妃榻上,眉心胭脂点上的朱砂痣仿佛是由真正的鲜血染就,她掀了掀眼皮看了林焉一眼,笑意森寒道:“还好只有三分像她母亲,不然对着姐姐那张脸,我可真是下不了手。”
言罢便隔空一掌扇过去,林焉的脸上布满了被她护甲刮出的血痕。
然而林焉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像是无知无觉。
“你下的蛊虫。”施天青自顾自地站起身,不带什么感情地解释道。
“这么冷冰冰的干什么?”容姬笑起来像是绽放的花儿,“我知道你气我在刘家岭时没和你商量一句便拿你做了局,可最终三殿下不是也没被蛊虫伤到么。再者,那时候你刚从封印里出来,我怎么来得及用血契联系你呢。”
“人我给你带到了,”施天青站起来,唇边笑着,眼神却是冰冷的,像极了性寒的毒蛇,“往后我不希望你在没有和我商量的情况下用血契操控我做任何事。”
那时他初从封印中出来不久,便受到体内血契的感召来到幻音岭,见到了容姬。容姬通过血契命令他蛰伏在林焉左右,随时待命。
“违背血契便要内力全失,”容姬轻笑了一声,“约定只能防君子,可防不了小人,怎么,这次控制你用剑刺了三殿下你便生气了?”
“我说会把他给你带来便是会带来,你何必操控我。”
施天青平日里总是笑着的,容姬的侍女甚少见他怒意真的上脸,皆是垂下头,可容姬却半分惧意也无,反而看见施天青生气,眼里光彩兴致更胜,“青霭,你不会要告诉我,你闯进蚕丝阵是为了救三殿下的吧……?”
“青霭,那可是你用碣石君残留在永安身上的功力亲手打造出来的蚕丝阵,废了你百余年的筹谋功夫……原就是为了对付三殿下的,”容姬说到这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儿似的,表情夸张地开口:“青霭,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她没等施天青回答,忽然掩着面笑起来,笑意越来越盛,到后来更是索性放下掩面的手,毫无遮掩地扬天狂笑起来,犹如狂风下乱颤的花枝,艳丽逼人。
“姐姐,你看到了吗?你的好青霭,你的好青霭……竟然爱上了你的儿子。”她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姐姐,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
她像个疯子似的对着空气乱喊,所有人皆是习以为常地看着她,她似是觉察了这一点,带着三分嗔怪四分阴狠地对下人们道:“不好笑么?你们都给本王笑啊?多好笑啊……”
那些颤颤巍巍的蛇族小妖们只好干巴巴地笑起来,却又被指责,“笑得还不够大声,都给本王再大声些!”
一室之内哄堂大笑,竟是连悬挂在殿中的蛇尾挂饰也要被笑声震落了。
唯有施天青依旧眼神冰冷,似是旁观者一般看着容姬发疯。
“族王……”外头小厮恐惧又怯懦地小步走进来,却不敢再更近一步,就贴着门口,在满室尴尬而突兀的哄堂大笑中抖着声音开口,“幻音岭屏障外围满了仙官,扬言要破开屏障,救回三殿下。”
容姬的笑声戛然而止,她阴恻恻地看向那小厮,“你为什么不笑?”
那小厮楞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化作了族王手里的一滩血水,众人皆是骇然变色,脸色越发苍白,维持着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神情,抖如筛糠。
“去告诉那帮人,”容姬却无知无觉一般,轻飘飘地往后一靠,接过身旁侍女递来的绢布擦了擦沾满鲜血的手,见着还剩一些没擦干净,她不甚在意地伸舌去舔。
“七日之后,我会在葬剑山等一个人,届时我也会把三殿下带上,还请那些老神仙们,千万不要坏我的好事。
她舔了舔下唇,“毕竟我想见的人……我相信他们也会想见的。”
第66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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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火星子掉进了烧的滚烫的热油,整个白玉京上炸开了锅。
无数仙官们小心翼翼地交头接耳,甚至连青霭的名字也不敢提了,从天帝与西斜凤栖两位元君进了大殿便是宫门紧闭,原本守在宫里的下仙全被赶了出来,厚厚的结界彻底隔绝了里面的声响。
天帝和三殿下看重的贵人,好不容易去而复返的青霭君,竟然勾结蛇妖重伤了三殿下,还把殿下掳去了向来与天界不睦的容姬那儿。
就在今天之前,他们还在闲话青霭将军是否与三殿下真有点儿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仙君坚持三殿下与临槐君更加般配,在替许久没露面的临槐君担心,然而一夕之间,全都变了。
平日里甚少出手的天帝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来得及从这孽障手里抢回三殿下,往常随和惯了的陛下脸上也生出了青白盛怒的脸色。
诚惶诚恐的神色出现在每个仙人眼里,上一回有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天帝大弟子碧桑君叛逃之时。
在白玉京待得短的仙官只晓得这碧桑君原本是受足了天帝器重的,又是其他几位元君的大师兄,虽明面儿上没说,可谁都知道,那要是搁在人间,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可越是这个位置的人便越是禁不住诱惑,人间君王尚且有生老病死,可这神仙得了灵力,面貌精神气皆是千年千年的没个变化,谁知道天帝何时会死,就算天帝死了,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恭恭敬敬地臣服一个比自己小上几千岁的孩子。
旁人或许忍得了,可这碧桑权势大了,心也就野了,自然也就忍不了这样遥遥无期地屈居人下,仗着自己门下众多,羽翼丰满,便反了,可惜一朝事败,自己个儿不得不狼狈叛逃成了魔君不说,还连累妻儿也都一起被处死了。
这几乎是白玉京上人尽皆知的,可若是问着那些在白玉京待的年岁更久的仙官,他们知道的便更多些,譬如当年碧桑的四位师弟分明擎住了他也压在了镇灵塔下,可却硬生生让他给逃了。
因着这事儿,天帝动了大怒,四位元君亦是颜面尽失,差点失了圣心,因此平日里没有哪个没眼力见儿的仙官提这些,久而久之,年轻些的仙官便不知道了。
再者,那些年岁大的仙官还晓得当年的青霭君其实与碧桑也有着半丝半缕的联系。
青霭君在幽冥立下汗马功劳,手握重兵,虽常年驻扎幽冥,甚少回白玉京,可却是实打实有着兵权的。
那时候碧桑虽并未暴露狼子野心,可却是权势滔天,越是风口浪尖儿上的人,越是被人盯着。
大家都冷眼旁观着,睨着青霭的动作,想着若是什么时候青霭和碧桑联了手,这天下恐怕要变了,自己也得早早抱新的佛脚才是。
好在青霭忠心至极,除圣上外,他从来不与任何仙官结交,就是早些年有些私交的,后头也都断了。
可万万没想到,碧桑叛逃后不久,幽冥就传来了青霭惨死于众妖鬼报复的消息。
当然,这桩事他们更是埋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青霭究竟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谁都不敢说,只敢暗暗在心里揣测,青霭或许是因为没有与碧桑联手被后者报复至死,亦或许是被天帝忌惮了,恐养出第二个碧桑来,索性杀了。
总之没什么人信他真是死于妖鬼的报复。
可那个呼风唤雨的年轻将军的确是就这么消失了,甚至在一些仙官接二连三叛逃追寻碧桑而去后,白玉京上还传出了青霭投向魔尊的谣言。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回来,还得了天帝无限尊崇,一回来就赐了兵权给了虎符,更有消息灵通的,便是听说青霭是三殿下看上的人,连天帝都心照不宣的默认了。
施天青这一回来,别的不知道,只一点,当年那个拿着往生簿告诉天帝青霭已死的幽冥主,必定是说谎了。
只可惜那幽冥主早已死于鬼王之争,背后指使他胡诌欺君的人是谁,终究是不可考了。
然而比这些仙官们知道的更多些的,便是天帝和几位元君了。
眼下五元君一个叛出天庭,一个被散尽了魂魄,一个好端端从牢里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二师兄,一个小师弟。
西斜仍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对上天帝也不怎么收敛面儿上的冷情跋扈,“青霭果真是失忆了,同三殿下欢好便罢了,如今他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害三殿下。倒是我们大意了,想着青霭失忆便没事了,却没想到容姬会利用他失忆蛊惑他,早知如此,也该我们先给青霭编故事才对。”
然而凤栖显然没有他那般云淡风轻,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口里还不住地喃喃道:“三殿下可是他的、可是他的……”他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他怎么敢!他怎么能……这样对三殿下……”
“别走了小师弟,”西斜翻了个白眼,“你身上头上的银铃铛吵得我耳朵疼,难不成你指望走两步容姬就把人还给你?”
“那你说该怎么办,你我都知道,那屏障根本破不开,难道等着看三殿下死么?”凤栖怒道。
“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青霭在想什么,当初就该听我的,早早杀了青霭,也不会有这后头诸多事端,若非你说他失忆了不足为惧,怎会如此?”
“殿下悄没声息地把青霭带回来之前,可是一个字都没给你我透过,就连天帝陛下他都没说过,可见他对青霭用心。”
凤栖道:“三殿下从小就是个心思多的孩子,你怎么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动青霭?”他气不打一处来,“谁知道青霭这一失忆,连脑子都坏了,居然和容姬搅合到一起。”
天帝依旧是沉着脸色坐在上首,他这里向来没有太多规矩,除了必要的时候,只要他准了,这些徒弟们爱站便站,爱坐便坐,在他面前闲聊也是无妨的。
因而他并未去制止两人说话,只是揉着太阳穴,在两人言毕后才对凤栖道:“那琉璃灯是你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