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无数天兵天将瞠目结舌之时,那两个黑影匆忙逃走,天帝猛然喝道:“今日若是逆贼逃走,所有天兵悉数处死!”
那些天兵便又忙去追,混乱之中无数花瓣刺入心口,再飞出来时已被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一身红衣的三殿下立于天地之间,他的身前身后是数不清的血色花瓣,将整个天色都染得血红,暗橘色的残阳映照在他的身上,却照不亮他惨白的脸,天潢贵胄的三殿下身处深红血海之中,泼墨般的发遮住了他的眉眼,犹如亡命天涯的邪神修罗。
“无……是无差别攻击!”不知是谁喊出了声,“三殿下的花瓣会攻击到所有在飓风范围内的人,快跑!”
无数天兵天将缴械,那两个黑衣人趁势脱逃,眼见人跑了,天帝巨怒之下道:“还有青霭,给朕杀了青霭,替殿下报仇!”
“我看谁敢。”
三殿下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顿住了步子。
林焉缓缓从天上落下来,拔出插在地上的木剑,他回头看天,天上全部是急速飞舞的红色花瓣,夺命的血滴子,映红了他的脸。
“只有我能杀他。”他静静地看向天帝道。
而山谷之下的青霭被笼罩在血光天色之下,亦看见了那飞扬的花海。
残阳如血,血如残阳。
眼前的容姬奄奄一息,看着他的面容仍勾着嘴角
“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容姬笑得阴毒。
落英缤纷的花海,漫天飞舞的花瓣,柔软的馨香,穿着纱衣的夫人,摇篮里咿呀咿呀的婴儿。
施天青看见年轻的青霭走到夫人身边,那年轻的夫人一边拿拨浪鼓逗着摇篮里的孩子,一边望着他笑,“比目,叫小舅舅。”
那么小的孩子显然不会说话,也不会叫什么舅舅,却不妨碍这个当舅舅的一脸喜色,“他叫比目?”
“我和你姐夫给他取的乳名。”那夫人笑得温婉,“好听吗?”
青霭点点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阿姊与姐夫情真意笃,好听极了。”他看了眼围绕在四周的花瓣雨,“姐夫也有心了,知道阿姊喜欢便制出这花海。”
“不止我喜欢,比目也喜欢呢,”夫人笑道:“你抱抱?”
青霭愣了愣,有些小心翼翼地去抱那小团子,他身上软绵绵的,像是一碰就碎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此时僵硬地像个木偶,刚把人抱起来就哭了。
他忙着急忙慌地放下来,面上全是紧张。
“小孩子怕生,多抱抱就好了,”夫人也不恼,就摇着摇篮哄着小婴儿,没多久他便不哭了。
青霭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差点急出一身汗来,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似是觉得他这模样格外有趣。
“阿姊,你别笑我了,”他看着他孩子似是睡过去了,抬手要覆上那孩子的额头,“头一回见比目,我送他样见面礼。”
“哎——”夫人拦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与我这外甥定下血契,日后他有需要,我这个小舅舅必然效犬马之劳,上刀山下火海都好。”
“你当血契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么?”夫人嗔怪道:“你偏要与我和你姐夫定下血契也就罢了,比目不过是这么这么小个孩童,如若他顽劣之时让你给他捉鱼遛鸟,你也听他的么?”
“我是他的小舅舅,他若喜欢……”施天青看着软乎乎的小团子,“我自然愿意哄他一笑。”
“青霭,不可莽撞。”夫人的语气里依旧是担忧和不赞同,“比目尚小,谁也不知他日后心智,若是他不懂事随意操控你伤了你,你让阿姊心里如何过呢?”
“可这血契也是有顺位的,阿姊和姐夫管住他,叫他不要乱来便是了。”青霭似还有些执着。
血契可与多人缔结,第一位是阿姊,第二位是姐夫,这是他当年送给两人大婚的礼物。当多位血契主出现冲突时,尊上位令,故而他想着给小外甥第三顺位,也不妨事。
“不行,”夫人少见地执着强硬,“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青霭收回手,看起来有些无措。
他以前从没有什么搁在心里的亲朋,也不知道该怎样送礼物,他拥有的东西太少,最贵重的也只有自己这一条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命,能勉强送出去的……也只有自己。
“好了,”夫人见他窘迫,又柔下语气来,拍拍他的肩,“你平日里惯会研究新鲜玩意儿的,做个小法器送给比目便是了,这血契……等比目大了再说便是。”
“嗯!”青霭便又开心起来,看着襁褓中一切都不知晓的孩子,唇边溢出了笑。
第71章 比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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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阿姊最喜欢的木系仙法,多漂亮啊……”
容姬一双明眸被天际无边无际的血红花瓣映红,连失去血色的脸都仿佛重新涂上了胭脂,“没想到用来杀人,也是如此的美艳绝伦。”
“阿姊现在何处?”施天青颤着声音问。
“她的肉身死于千年之前,”容姬指着自己的心口,脸上带着几分童真的笑,“灵魂存放在这里。”
施天青猛然一惊。
“封了你记忆的人是姐姐,把你锁在琉璃灯里的也是姐姐,和你订了血契的人……也是姐姐。”
“你怎么能禁锢阿姊的魂魄!”
“是姐姐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容姬瞳孔清澈,仿佛又回到了几千年前,“我只是帮她完成承诺。”
她看着满身的伤痕,感受着灵力的飞速流逝,嘴角嘲讽地勾起,“千年前,你没有护住她,千年后……你又亲手杀了她。”
她血色斑驳的脸上残留着笑,已然是有进气儿没出气儿。
“这下好了,我与姐姐,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了,”她叹了口气,“早该这样的。”
她盼了等了几千年,终于又回到了最初时的幻音岭,没有任何人的打扰,只有容儿和姐姐。
她抬起手,一颗散发着浅黄色光芒的灵珠在她的手心漂浮,“这是你的记忆……姐姐不让我给你,可我偏不。”
她说完,又像是从那个童稚的灵魂里抽离开来,眼底染着怨毒,分明隔着相望的距离,阴冷的声音却如同从耳边响起。
“我要你铭记所有的血海深仇,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求死,终日悔恨,此生永无心安之日,万世凄苦,恨不能剜心断肠。”
饶是冷血动物,施天青听到容姬的诅咒,胳膊上依旧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疙瘩,他眼睁睁地看见那团浅黄柔软的光越来越亮,最后打入他的心口。
那一瞬间,竟如同无数银针同时扎进心脏,刺痛之下,鲜血直流。
耳边的声音却越发的清晰,“好了,不同你争辩了,你流了好多血,我家里有伤药,你随我走吧。”
施天青抬眸,眼前人和梦中少女的面貌重合,那是他杀了药人东家从幽冥逃出来的夜晚,只有他一人知道的鲜花秘境内,闯进了一个活泼娇憨的女孩儿。
“别害怕,”那个女孩儿像是看不见他满身暗黑的血迹,也闻不到他身上厚重的血腥气,她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将被汗水粘成一绺绺的刘海分开,“呀,你长得真好看,”她说:“你是鬼怪还是妖怪?”
“蛇妖。”施天青的嗓子还沙哑着,过量的□□摧枯拉朽般摧毁着他的身体,好在神智已回笼。
“这么巧?我也是蛇妖,我叫瑶镜,”她率先友好道:“那你正好和我一同回幻音岭。”
“我母亲早被幻音岭除了名。”施天青道。
“那你住在幽冥?”
施天青像是有些难堪,抿了抿唇道:“我也被幽冥除名了。”作为预备被卖出去的药人,他的名字已经从幽冥居客上被划掉了,否则他也出不去幽冥的花门。
“那便和我回去就是,”瑶镜拽着他的袖口,似是丝毫看不见上面的血污。
施天青被她拉的猝不及防,踉跄了一步后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手,垂下头道:“我是个杀手,现在是个私自逃脱的药人,遇见你之前,我刚刚杀了试图□□我的老板,蛇族的族长不会让我这样的人进幻音岭的。”
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怕慢了便说不完似的,可又很坦然,带着几分视死如归无所谓的平静。
“我就是幻音岭的族长,”瑶镜瞪了他一眼,“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义弟,我看谁不让你进幻音岭!”
施天青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面色气得发红的少女,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瑶镜。
他原以为瑶镜是强行非要做他的姐姐,可没想到对了年岁才晓得,饶是他对自己的具体年龄并不清晰,只知道个大概,瑶镜也比他长了千岁。
大抵心中天真与年龄本无太大干系。
瑶镜有一个小妹,唤做容姬,瑶镜总叫她容儿,和施天青一样,也是被捡来的。她也问过施天青的名字,后者面对她的疑问只是沉默了短短的一瞬,瑶镜便善解人意地意识到了什么,轻声对他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你看你修水,又是小青蛇,就叫你青霭好不好。”
没等施天青答应,容儿听了便在一边拆台,“青霭是紫色的,姐姐你又胡言乱语。”
瑶镜便大喇喇地敲了她一个脑瓜崩。
也不知是否是这个缘故,施天青倒偏爱穿紫色的衣裳。
论年岁,施天青比容姬也小些,起初容姬见来了个新弟弟与他们住在一块儿,总想着翻身做一回姐姐,使劲各种手段逼迫施天青叫她一声姐姐,却始终未能如愿。
“阿姊只有一人。”施天青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动,转头对容姬还是那一声“容儿”,气的后者吹毛瞪眼,恨不能把他大卸八块。
尽管模样和性情都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瑶镜的仙法却是实打实修炼了几千年的,虽说她修木系,与施天青不同,倒也能教他不少。
三个人吵吵闹闹,在幻音岭上无忧无虑了许久,施天青幼时缺失的亲情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被瑶镜和容姬补上,眉眼里的戾气逐渐淡下去,一点儿都看不出端倪了。
从前狠辣无情的杀手,竟然也会乖乖地承受阿姊一个接一个的脑瓜崩儿。
其实知道自己是青霭君后,施天青常常想不明白,在他残存的记忆里,从幽冥鬼蜮里爬出来的毒蛇分明阴暗又自私,无情又狠绝,怎么会是青霭将军那般光风霁月的模样。
幻音岭上千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他终于明白青霭将军内心的平和中正从何而来。
施天青留给他的阴毒淡去,独留属于青霭的正气。
瑶镜通过他了解到了幽冥乱成一团的现状,想尽办法从幽冥中救了不少蛇妖,可她的势力到底还是微弱,幽冥主也不总是肯卖她面子。
于是他在幻音岭上住的第一千三百四十二个年头,不顾容姬的反对,通过锦华门考教,进入白玉京成为仙官,而后向天帝奏请除幽冥之祸。
那时候容姬劝他,“这事儿若那么好管,那些天兵天将为什么不管,那所谓的天帝为什么不管,偏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仙官能管?”
可他年轻气盛,心怀大义,什么都没多想地管了,还一朝成名,被封为战神将军。
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已缓缓转动。
他如日中天镇守幽冥之时,幻音岭传来消息,瑶镜嫁入白玉京,容姬与之决裂,五位元君亲自来幻音岭施法布下两道天堑屏障,无人可破,将幻音岭彻底变成了一片不受管束的桃花源。
后来瑶镜同他说,“那时,他问我要什么聘礼,我说我只要容儿一世平安。”
少女嫁入白玉京后逐渐变得沉稳,几千年的天真竟是飞速消失,成为了温柔娴静的夫人,说到这儿,她看着施天青,又摸了摸他的头,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却真的像一个姐姐的模样了。
“姐姐已经失去容儿了,不能再失去你。”
那个时候,施天青其实是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容姬对瑶镜越了界的感情,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他明白瑶镜遇见了她深爱入骨之人,以至于她愿意为了他离乡背井去往白玉京,愿意为了他收敛自己所有的少女心性,甚至为了他……放弃了与小妹数千年的感情。
他也是那个时候发现,容姬内心的病态与偏执。
她一遍又一遍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来安慰她的施天青,埋怨他若非他去了白玉京,姐姐又为何会认识那个人,施天青百口莫辩,尽管阿姊与那人的相识的确与他无关。
他只能任由容姬撒泼,无论是打骂,还是抱着他痛哭失声。
最后她说:“如果你以后还去见姐姐,就不要来见我了。”
二选一,施天青选了瑶镜,容姬再一次被成为了被放弃的那一个。
似乎世间的真相总是这样,越害怕失去的人总在失去,逼着旁人做选择的人总是不会被选择。
听到他的答案,容姬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对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配爱姐姐。”
“我希望你们都去死。”
她低低地开口。
“或者姐姐去死也好,她死了,变成丑陋的尸体,就没有人再和我争她了。”
这是施天青被封印前最后一次见到容姬,她面上笑靥如花,神情癫狂,再无半分像从前那个容儿。
大婚后约莫过了几个百年,瑶镜生下了一个孩子,而后的记忆便是拥挤又晦涩,让人走马观花,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