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全是与叶小舟关系好的书府同窗,几乎全是不学好的纨绔子弟,叶小舟一见他们,便撒开景旼的手,向着他们跑了过去。
打头的那个小胖墩指着景旼便道:“你这个没爹的小杂种,欺负到我兄弟头上来了?兄弟们,今天我们就揍得他满地找牙,看他往后还敢不敢欺负我们小舟,都给我上!”
七八个高矮不一的孩子闻声便一拥而上,将景旼团团围住了。
另一个瘦高瘦高的孩子一把揽过了叶小舟的肩膀,咧着嘴问道:“听说他娘做了你爹的填房?道是个勾引你爹的狐狸精,小舟我和你说,外头的这些出身贫寒的野女人,就是这么下贱,我爹最近也新纳了好几个,简直就像是给钱就跟人走的娼妓。”
他这话音刚落,预想中看景旼挨揍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打头阵的那两个高个被他踹翻在地。
景旼虽然出乎意料的能打,但一个人毕竟没有三头六臂,他一人在狭小的巷子里,对上这七八个同龄人,也是寡不敌众。
叶小舟原本也就是想着吓唬吓唬他,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没曾想这几个狐朋狗友居然动了真格,见他们扭打做一团,叶小舟连忙心虚地喊停。
只是这些人已经打红了眼,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他忙上前拉架,自己却也不知被谁掼了一下,这一拳打的不轻,叶小舟立刻便失去重心,摔在了地上。
“你们别打了,”叶小舟急哭了,就坐在地上哭喊道,“不是说好了只是随便吓唬他一下吗?”
听见他哭了,这群人才终于罢了手,骂骂咧咧地对景旼道:“狗杂种,呸,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欺负小舟的话!”
他们虽然是七八个人一拥而上,但景旼却没怎么吃亏,那些人身上也都挂了彩,只是景旼瞧起来更加狼狈些。
叶小舟生怕景旼回去向他爹告状,便泪涔涔地拉住他的书箱,威胁他道:“你不许告诉我爹,你要是把这事告诉我爹,你就完了!”
他这话威胁得实在很没气势,也很心虚。
景旼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痕,而后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叶小舟以为他要打回来,便立刻用另一只手掩住了脸。
但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袭来,只有景旼平静的声音:“走吧,不是说要一道回去吗?”
他越是平静,叶小舟就越是害怕,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被打了一顿之后应该有的反应,更何况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还在他旁边站着。
第16章 回京
叶小舟就这样被他紧拽着拉了回去,他原以为景旼会带着他径直去他爹叶弘方那告状,却不料他并不走向叶府书房的方向。
最近叶弘方对他的态度比从前严苛了许多,兴许是听多了景旼被书府先生夸奖过过目不忘、悟性极高。又见这仅仅比他大了两岁的景旼,却比他长得要高得多,甚至还会些拳脚功夫。
叶弘方看了他,再看自家儿子,便总疑心自己是不是对自家儿子溺爱太过了,才导致他只长肉不长本领。
叶小舟心想,如果又被叶弘方知道他在书府中不但不学无术,还做出了私自围堵景旼、并将他打成这般模样的坏事,只怕他定不会轻饶了他——毕竟他如今那么宠爱江抚柳。
然而令叶小舟意想不到的是,景旼却只是将他送回了叶府中他住的那院前,全然没有要往叶弘方那拐的意思。
门口侯了多时的小家奴见他回来了,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就说今日怎么没接到您,敢情您是与旼少爷结伴回来了,下回再这般可要先与奴才透一嘴,今日可是给奴才吓出了一身的汗。”
说完他无意间便扫了景旼一眼,却瞥见他嘴角边的血痕与额上的很显眼的淤青。
只听那小家奴惊叫了一小声,第一反应是转向叶小舟,将他从上到下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见他身上干干净净的,半点没有受伤的迹象,这才对景旼道:“哎呀,旼少爷这是怎么了?”
景旼面不改色地答道:“路上不慎摔了一跤,无碍,不必声张。”
叶小舟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想到景旼会这么答,更没想到他会就这样放过自己。
见景旼转身便要走,叶小舟却忍不住叫住了他:“你先等等。”
而后他吩咐那小家奴先将他的书箱背进屋里去。
叶小舟犹豫了半晌,忽然低声问道:“为何不把此事捅破告给我爹?”
“我寄居于叶府,蒙受叶老爷与叶府上下的恩惠,”景旼背对着他答道,“少爷恨我,欲报复我,我受着,也是该的。”
他嘴上这么说道,但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只是觉得没有意义,即便是告给叶弘方,毕竟亲疏有别,他又那般溺爱叶小舟,景旼料定他是断然不会当真向着自己的。
叶小舟不知道他心里的算盘,只是看着他落寞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百感交集了起来。
梦境戛然而止在这里,这也是叶小舟最后一次见到他。
而此时的景旼正侧躺在隔壁屋的床榻上,这屋里肉眼可见的家具都已换了新的,里头陈腐的霉味自然也就荡然一空。
说是被丢进河里淹死的小白此时正窝在一个团蒲上,睡得正酣。
景旼身上盖着一床锦被,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叶小舟幼时的模样。叶小舟小时候生得胖乎乎的,像是年画上的娃娃。
景旼记得自己初来乍到叶府的时候,打眼一看叶小舟,那是很欢喜的。
云溪村里大多是黑瘦的小皮孩,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漂亮又精致的小娃娃——明明已经八岁了,可却还那么矮,一眼瞧去还有些傻乎乎的,又塞给他奶糕吃,与他认识的孩子们像是截然不同的一种生物。
可后来景旼才发现,这小孩有多令人头疼。
他像是认定了自己和自己的母亲都是坏人,成天来偏院里捣乱不说,还常来找他的麻烦。
一开始他还能体谅他比自己年幼,又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并不怎么与他争。
直到某天,叶小舟来到偏院,指着面前的泥地,面上的厌恶之情丝毫不加掩饰,颐指气使道:“你趴下,我要骑马!”
他身边那位小家奴连忙开口劝道:“小少爷,这可使不得,要不还是奴才来做马吧?”
叶小舟自然是不肯的,固执道:“我就要他!”
景旼冷眼觑着他,像是只是在冷眼旁观一场手段低劣的闹剧。
家奴们从来不敢忤逆叶小舟的意思,几分权衡之下,他们便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景旼,劝声道:“不如旼主子您就委屈一下吧?小少爷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您只要给他骑两下,想必他很快便会失去兴趣了。”
景旼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有些不悦道:“我不是叶府的奴才。”
叶小舟见他不肯从,便愈发变本加厉地喊道:“我就要他当马,我就要!”
家奴们见叶小舟半点也哄不得,便还是继续劝景旼,景旼自然是不肯的,转身便要走。
家奴们又生怕叶小舟要闹,便纷纷对了一下目光,一同上前将景旼拦住了。
“旼少爷,您便忍忍吧。”
说完两个家奴便压着他的脊背往下,想要强行将他按在地上,但却不料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力气却出奇得大,两个家奴竟一时压他不过。
“住手。”几人后头忽然响起了一把柔弱的女声。
几人下意识地都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来人原来是江抚柳,她面上有些恼意,但却并不算明显。
她复又开口道:“放开他,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家奴们自然认得这是叶府新纳的二夫人,老爷近来宠得要紧,于是便如实将此事与她说了。
江抚柳听完,倒也没有多生气,只是招手唤景旼过去,而后将他护在了身后。
她仍然是那副温婉大方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对叶小舟说:“小舟,我家阿旼与你并无过节,你缘何这样戏弄他?”
叶小舟方才才在青莲院里见过她娘跪坐在佛前,以素帕拭泪,现在又听她这般质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面上全然藏不住事,怒气冲冲地便指着江抚柳道:“都是你,你这个狐媚……狐媚……”
他说到这里,忽然便卡了壳了。
他寻常骂人的话多数是从那群狐朋狗友那听来的,实际上私下里也没演练过,所以说的很不熟练,话到嘴边,居然还忘词了。
叶小舟自己忘了词,却还恼羞成怒道:“反正都是因为你,抢走了我爹,我娘才每日都那么伤心。还有叶小旼,他又不是我爹的亲儿子,只是个没爹的野种,成日里白吃我家的白用我家的,给我当回马怎么了?”
江抚柳还未开口作答,站在他身后的景旼却上前一步,短眉抽动了一下:“你再说一句。”
叶小舟拉仇恨拉的相当精准,准确无误地踩到了景旼的雷区:“没爹的野种,怎么?我说错了吗?”
景旼忽然便提步上前,他的动作太快了,江抚柳根本来不及拉住他,他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而后一把揪住了叶小舟的衣襟。
众家奴们一片哗然。
叶小舟见惯了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还从不知道他敢当着这么多家奴和江抚柳的面这样对自己,他顿时有些慌了,张口便道:“你……你要干什么?”
江抚柳忧心道:“阿旼,不可胡闹。”
景旼嘴角泄出了一声冷笑,而后便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紧接着还替他整了整衣领:“阿弟真是粗心,衣襟乱了也不知收拾。”
叶小舟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被景旼打断了。
只听他道:“阿弟不必言谢,这是哥哥应该做的。”
景旼回忆到这里,却被两声敲门声给打断了。
他有些不悦地开口道:“进来。”
门外那人从开门到身至景旼床前,仿佛是飘荡而来的幽灵,几乎半点声响也不曾发出。
他直直走到床榻前,单膝点地拱手道:“问殿下安,属下韩修平,漏夜前来,扰了殿下的清眠,实属……”
景旼端坐起来,截口打断了他:“不必多赘言。”
“是,殿下,”免了那些俗礼,韩修平便单刀直入道,“宫里传来消息说,昨日那位在朝上又提起您来了,只怕这几日御驾便要到王府上探病了,近日里您便要快马赶回上京。”
景旼不作答,韩修平也仍然尽职尽责道:“您抱病三月有余 ,不肯见人一事,朝中已经多有诟病,回上京一事,着实不宜再拖了。”
“不急,”景旼说道。
惩罚还没结束,他怎么能提前走呢?
第17章 变故
叶小舟还未睡上几个时辰,便被“吱呀”一声的推门声给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剪影,叶小舟的眼睫颤了颤,哪怕只是一个看不清的影子,他也认得出他是谁,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近过。
叶小舟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景旼却提着灯便向他走来了。
“我方才睡不着,想起了很多往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了。”景旼将那盏雁足灯挂起,暖灯照得他的面目多了一些柔和,如果没有这几日两人之间的龃龉,叶小舟此时一定还觉得他好看得像是天宫上下来的神仙。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若是只有我还忘不掉,那着实是不公平。”
叶小舟不忍看他,如今的景旼就像是一个破碎的影子,他根本无法将他与从前那个景旼划上等号。
不如说,是眼前这个人蛮横地杀死了他记忆里的那个景旼,还不留给人半点令人心存幻想的余地。
景旼像是压根没瞧见他的抗拒,长眉轻挑:“没爹的野种、驴捅的娼妓……这可都是出自你口,你认不认?”
叶小舟还没醒全,但嘴上却也不肯认输:“是又如何江抚柳她若是清白女子,又怎会勾引我父亲?害得我娘郁郁而终?你若不是野种,那你爹姓甚名谁?你怎么从来不肯说?”
“男子三妻四妾,实为常态,”景旼笑得不含半点温度,“叶弘方他不是正直安分之人,若不是我娘,也定会是别人。那时我们孤儿寡母,穷困潦倒,投靠你爹,也只是为了活命;而叶弘方贪图美色,我娘图个生活安定,左右是互相利用罢了。”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滞,随即便道:“至于你娘,那时她自己蠢,陷在这囚牢中走不出来,锁住她的人并非别人,而是她自己。”
叶小舟忽然翻身坐了起来,但身体却虚的厉害,背上还盗着虚汗,口中微喘地驳斥道:“你倒是将你们母子二人摘了个干净,你们没来之前,我爹与我娘分明很相爱!你怎么还敢舔着脸说我娘呢?”
他稍稍一动作,脚腕上的锁链便传出了轻微的“当啷”声响。
景旼微一垂眼,对上了叶小舟愤恨不平的目光,他笑了笑:“我娘来寻他的第一日,他便要拉着我娘与我进府去住,一声接一声的抚柳叫的很亲热,你倒也不想想,你爹娘若是真的相爱,他何至于一见到我娘便乱了神智?”
即便他这么说,叶小舟也还是不能接受,在他心中,父亲从来是威严而慈爱的存在,容不得别人这样去亵渎。
他颤抖着反击道:“你撒谎!”
而景旼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道:“叶小舟,爱是夺不走的,我撒没撒谎,你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