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银子连雇一辆马车都不够,就更别说要回平江了,即便是要走水路,这点银子也是远远不够的,此前他们能顺利过来,是因为景旼熟识的人多,那船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让他两上船了。
但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了,寻常叶小舟是不大出远门的,即便出远门,也有管家家奴们打点着,半点用不着他操心,导致他现在对这些显得一窍不通。
站在路旁思忖了一会儿,叶小舟终于下了决定——他要去找阎星曜,那人虽然没个正形,但他们好歹有些交情,只消多求求他,想必阎星曜也会勉强答应雇车送他回平江。
就这样,他一路问路去了阎家祖宅。
阎家祖宅是这小镇上最气派的地界,叶小舟几乎在不远处打眼一望,便瞧见了那高大的门匾。
他犹犹豫豫地上前,扣响了门扉。
很快,里头就出来个守门的老家奴,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叶小舟一眼,见他衣着粗陋,又牵着条灰扑扑的小土狗,但那张脸却是不俗,这家奴心里一时也不敢主意了,倒是颇为尊敬地问道:“小公子是要找谁?”
“阎星曜在吗?”叶小舟问。
老家奴如实答道:“原来是我家公子的小友人,只是不巧,今晨阎老爷便传书过来,许他回金陵去了,您知道我家公子那脾性,自是不肯多待片刻的,几个时辰前便就离开了。”
叶小舟没料到这么巧,面上掩不住的失落,但也只能妥协道:“那便不打扰了。”
第19章 搭车
从阎家老宅离开后,叶小舟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他的肚子又饿了,但碍于囊中羞涩,连家面馆子也不敢下。
如今眼看着天色渐晚,当务之急是先得找到个能落脚的旅社,再穷也不能露宿街头。
叶小舟曾听景旼说过,这小镇上的民风与淳朴只沾了半点的边,夜里便是鸡鸣狗盗之徒常出没的时候,那时候人若是还走在街上,只怕连人带财都要被掳了去。
他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几家客栈,高的有一晚上几两银子的,低的也有一晚上一百钱的,叶小舟知道从云溪到平江的路途遥远,一钱只怕都要拆成两钱花,手上的银子自然是半点也不敢浪费的。
于是便硬着头皮进了一百钱一晚的那家客栈。
这家客栈的人很多,也很杂,上到白发老妪,下到少妇怀中的幼婴。但叶小舟抱着小白踏入客栈中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默默打量着自己,等他一回头,那黏兮兮的目光却又消失不见了。
“掌柜的,要一间下房。”叶小舟学着前面那位大哥的模样,装作常来的模样,丢下了一串一百钱的铜板。
掌柜驾轻就熟地收了钱,而后丢给他一块门牌,叶小舟收了门牌,便紧跟着那大哥往楼上走。
他寻常来住店都是由老板亲自引去屋里的,叶小舟怕惹上麻烦,故而不愿意暴露自己连这破牌子都看不懂的事实,又想到大哥要住的屋子约摸着就在自己隔壁,于是便跟着他上去了。
果不其然,见那大哥进了屋,叶小舟停下来转向隔壁,在壁上便见到了与那木牌上同样的标记,他心里微微一喜,便推开那屋门走了进去。
这屋子算不得宽敞,但至少胜在整洁干净,屋内木桌茶水,床铺被褥,一应俱全。
叶小舟微微松了一口气,将小白先放下了,而后转身打算关门。不料正打算关门时,忽而一只暗黄粗糙的手便挡在了门框边上。
他吓了一跳,满脸惊惶地看着那阻止他关门的中年男人。
“小公子莫怕,”那中年男人冲他颇为和善地笑了一笑,“在下周禄阳,不是坏人。”
叶小舟被景旼吓得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敢再轻信人了,他仍然很警惕道:“那你为何要挡我的门?你若不松手,我便喊老板上来了。”
“公子莫急,”周禄阳先是往后退了半步,松开了那只挡住门框的手,温声道,“不瞒公子说,在下乃是往返南北两地的货郎担,见公子言行举止,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南边的?”
“是又如何?”叶小舟满脸警惕,“与你何干?”
他这样说话,周禄阳却丝毫不恼,依然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公子不知,今年这开平帝下了抑商令,这大半年间,水上陆上的货运生意都不好做,咱们这些人,也是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多接载一些客人——您此行是要回哪里去?”
叶小舟没想到他竟一眼便瞧出自己是要赶路的人,犹豫片刻后,想着告诉他也无妨,于是便道:“平江。”
那自称姓周的货郎担面上闪过一丝喜色:“这可巧了,咱们此行也要路过平江府。”
叶小舟心中也是一喜,但转而又踯躅难定道:“搭你们的车去平江,要多少银子?”
“咱们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不多赚您的,一路算上食宿,五两银子便够了。”
叶小舟失落地垂了垂眼,沉默了半晌后复又问道:“我这里只有二两银子与一千九百钱,算是三两银子九百钱,想来是不够的。”
周禄阳看上去有些犹豫,但思忖片刻,他却道:“这样吧,咱们这小本生意,自然也是不能给你折下太多的,但也不是不能通融,不如等到了平江,你再让你的亲人补上吧。”
叶小舟眼睛登时一亮,脱口便想说,到了平江,便是百倍补给你也是成的。但当即他便止住了口,在外不能露富,这是来时路上景旼说与他听的。
只是他那时还不放在心上,等到盘缠丢光了才开始后悔。
“那我再回去想想吧,我也不是很急着回平江,”叶小舟装出了游刃有余的模样,淡淡然道,“等我考虑好了,便去找你。”
周禄阳:“好,小公子若是考虑好了,便可来楼下寻我,我就住在二楼东阁五房。”
叶小舟点了点头。
后者倒是礼节周到地抬手作揖:“告辞。”
叶小舟从善如流地回了个礼。
随后他便回到屋里,关上门,一屁股坐在了桌案边,此举牵扯到了昨夜景旼在他身上折腾出的伤处,叶小舟疼得龇牙咧嘴的,心里恨不得将那该死的景旼千刀万剐一遍。
稍微平复一些之后,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说实话,他对方才那位自称姓周的货郎担很有好感,那看上去像是个好人,但理智又告诉他,不能如此轻易地便相信他。
与此同时,小白在他脚边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呜呜叫唤着,叶小舟俯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饿了吗?”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觉得腹中空空,饿得都开始有些难受了,他翻出了自己包袱里带来的一些米糠,倒在茶杯托盘中,先喂给了小白。
“咱们先委屈一下,等回了平江,我就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保准你以后长得和狼一样威风。”
小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很没出息地埋头吃着米糠。
叶小舟明白这狗即便再通人性,那也是不能与人说话的,他只是心里太压抑了,对着小白说一说话,心情也会好一些。
他在屋内踌躇良久,似是终于下了决心,踏出了房门,打算下楼去叫碗素面吃。
“掌柜的,上碗素面,再打个蛋。”叶小舟走到那柜台前,压着声音说道。
那掌柜的头也不抬:“好嘞,一碗素面加颗黄,客人还要些其他的吗?咱们这的酱牛肉可是一绝,往素面上一盖,个个吃了都嗷嗷喊香。”
叶小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想吃的心蠢蠢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不必了。”
说完他转身过去找了一张小桌坐下,偏巧方才那与他搭话的周禄阳就坐在隔壁桌,见他过来,还与他点了一下头,随后便继续和与自己同桌的人攀谈了起来。
“今年这几批货货色都不佳,再这样亏本下去,倒不如把车马卖了,回去种地。”叶小舟听见一个比周禄阳稍年长一些的大胡子男人抱怨道。
周禄阳却笑着给他满上了一杯黄酒:“这却不至于,做咱们这行的阿,再怎么样,也比种地强些,那谷子收成如何,全看老天爷,遇到那灾年阿,动辄颗粒无收,一家人都得跟着你饿肚子。”
另一人牛饮了一碗黄酒,而后抬头问道:“对了老周,这回我和老王这加起来也就进了十七个货,你那怎么样?”
“我这还算可观,”周禄阳说完便转向了叶小舟,“寻常货物便已有十余个,还有愿意搭我们这顺风车回去的,不过得看这位小公子愿不愿意搭我们的车了。”
叶小舟见他们三位皆是面容和善,这才放下了警惕之心。
“你们此行真的会经过平江府?”
那大胡子男人应答道:“这是自然,我们还会途经金陵、松江、临安……南边富庶一些的地带,我们都会停一停,收些北边不常见的稀奇货。”
叶小舟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他问:“我能瞧一眼你们的马车吗?”
“这是自然,”周禄阳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车马都在客栈后头停着,咱们这生意做了不止一年半载了,沿路途经的城镇,关照也是一应俱全的,小公子不必担心路上会因为这些而耽搁。”
叶小舟跟着他走到了后头,一打眼便瞧见了那体积庞大的马车,这样的马车足足有三大量,是很少见的车型,叶小舟在平江都没怎么见过,想来该是北边的特色。
“小公子尽管仔细看,只是这车内的货物见不得光,只怕泄了气了,便会损坏。”
叶小舟对他们载的什么货并不关心,他如今心里只有回家。他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几时能走?”
周禄阳眯着眼微微一笑:“明日晨起便能走,小公子可要起的早些,咱们日夜兼程,保准很快便能到平江。”
“好,”叶小舟巴不得快点回去,哪怕他说是今晚便动身,他也只会欣然叫好。
随即两人又回到了客栈里,叶小舟点的素面已经上来的,决定好要怎么回去后,他没有方才那般焦虑了,倒是颇为愉快地开始吃那碗素面。
吃过面后,叶小舟又去找了店内的小二,吩咐他打些热水来,好教他洗个澡。
这家客栈的店小二倒是手脚麻利,不出片刻便提来了好几木桶的水,将叶小舟屋内的那只泡澡的木桶灌满了。
叶小舟终于得以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这天晚上也睡得格外得早。
第20章 自救
第二日清晨,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叶小舟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眼泪汪汪的,可是还是强撑着爬了起来,他稍作梳洗,而后便将小白揣到了怀中,紧接着提起那轻飘飘的包袱便往楼下走。
那自称货郎担的周禄阳一行人早在一楼吃起了早饭,大胡子撕碎了一个脸大的馍,将其撒入牛肉汤中,而后吃的满嘴油光。
见叶小舟下了楼了,他们便招呼他过去。
“特意给小公子也备了一碗,”周禄阳笑眯眯地往他那里推过去一碗青菜肉丝粥,“想着那些你们南方人吃不惯,便点了碗粥。”
其实比起这粥,叶小舟更馋隔壁那大胡子吃的牛肉泡馍,但毕竟是别人请的,他也不好多要求什么。
他有些腼腆地落了座:“多谢。”
吃过早饭后,周禄阳提出要帮叶小舟拿行李,却被叶小舟拒绝了。
叶小舟心里仍存着警惕,抱着小白和那塞着银钱的包袱道:“也没几件衣服,不必麻烦了。”
周禄阳倒是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在前头引着叶小舟往后头走。
等到叶小舟走到其中一辆马车边,抬头正打算问他们他该坐在哪的时候,忽然从后头伸出了一只蒙着湿帕的手,还不等叶小舟反应过来,这手便迅疾地蒙住了叶小舟的口鼻。
叶小舟甚至都没来得及呼救,当即眼前一黑,随后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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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小舟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大箱子里,箱子里的气味很难闻,又很是颠簸,他猜出自己应该是在那马车上。
他皱着眉头爬起身,借着大木箱壁上透进来的几丝光线,他隐约看见这大木箱子里还躺着许多人,叶小舟慌忙往后一缩,低低地叫了一声。
这些人中也有醒着的,但却没人理他。
叶小舟这才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被人骗了……怪不得他们说进了多少个多少个的货,原来那不是货,而是人。
他懊悔不已,起身重重敲了敲箱壁,嘶声喊道:“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畜生,这可是要坐牢的重罪!”
外头的人听见了里头的响动,只习以为常地抬脚对着那大木箱便是一踹,恶声恶气道:“臭婊|子,叫唤什么叫唤?再嚷嚷今天就不给你们饭吃,叫你们这群臭婊|子饿死在路上!”
叶小舟气不过,还想与他对骂,但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没用的,”那人哑着嗓子,虚弱道,“他们寻常只走荒郊野径,只有夜里才在城镇边上落脚,你再怎么喊,也没人会听见,别害的我们都没饭吃了。”
叶小舟这才停下了拍打箱壁的手,他转身背靠着木箱坐下了,整个人显得奄头耸脑,很是沮丧。
小白和带的包袱都不见了……小白还没来得及生出觅食的本领,离了他,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拉住他的那人约莫是和他起了点同病相怜的味道,于是便多说了几句:“你是被他们骗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