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后,自己时常与傅北时厮混在一处。
年知夏心虚的同时,鬼使神差地暗道:北时哥哥不会是因为我罢?
下一瞬,他竟是闻得镇国侯夫人道:“今早,为娘的终于逮到北时了。”
他登时心惊胆战:北时哥哥不会是从我房间出来之时,被镇国侯夫人逮到的罢?
他面上不显,反而追问道:“然后呢?”
镇国侯夫人无奈至极:“然后,他竟然告诉娘亲,他爱慕明姝已久,旁的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明姝对他来说,乃是明珠,熠熠生辉,其他女子尽是鱼目,黯淡无光,而他不愿屈就于鱼目。可是明姝身处边疆,归期不定,北时这亲何时才能成得了?”
镇国侯夫人所言字字诛心,年知夏错觉得自己的心脏业已千疮百孔,他欲要抬手覆上心口,以确认这心脏尚在跳动,手却莫名其妙地覆上了肚子。
其他女子要是鱼目,他算甚么?路边毫无价值,无人问津的石子么?
镇国侯夫人问道:“‘知秋’,你说娘亲要不要探探卫家的口风?”
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娘亲这得问叔叔,我可当不了娘亲的参谋。”
镇国侯夫人又道:“或者,娘亲先安排北时见见别的姑娘?”
年知夏接过侍女送上来的信阳毛尖,垂下首去,迤迤然地饮着。
一颗泪珠从他眼尾滚落,在茶面上晕出了些微涟漪。
镇国侯夫人当机立断地道:“娘亲不能纵容北时再这样拖下去了,娘亲先去探探卫家的口风。”
年知夏抬起双目,真心实意地道:“卫将军随大军出城那日,我曾远远地见过卫将军,固然并未看清卫将军的容貌,但卫将军的风采教我见之忘俗,望叔叔能与卫将军成就一段良缘。”
用罢午膳,镇国侯夫人便去卫家了。
而年知夏则不断地在自己房间踱步。
晚膳时分,傅北时尚未回来,年知夏与镇国侯夫人一同用晚膳。
年知夏紧张地问道:“卫家是甚么反应?”
镇国侯夫人回道:“卫家的当家主母乃是娘亲的手帕交,她说她曾多次书信于明姝,劝明姝早些自请回京,但是俱被明姝回绝了,明姝声称边疆一日不定,除非马革裹尸,她绝不回京。她还求我同南晰说说,请南晰让今上下旨,将明姝召回京。”
镇国侯夫人绝不会求助于今上,显然傅北时与卫明姝短时间内成不了,他这个通房暂时不会被抛弃。
年知夏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未料想,不肯死心的镇国侯夫人竟是道:“明日乃是休沐,娘亲为北时安排了三位姑娘,先让北时见上一见,兴许能成。”
明日确是休沐,每逢休沐,傅北时皆会与自己多待一个时辰,但明日傅北时得去见镇国侯夫人安排好的姑娘了。
你切勿再痴心妄想了。
年知夏警告自己。
翌日一早,年知夏吐过一回后,端视着傅北时,一言不发。
傅北时揉着年知夏的发丝道:“知夏,你在想甚么?”
年知夏含笑道:“我呀,我在想北时哥哥今日会见到怎样的姑娘?”
“无论见到这样的姑娘,我都不会动心。”傅北时实在是熬不住娘亲的死缠烂打,不得已才答应下来的。
年知夏认真地道:“望北时哥哥说道说道,切莫辜负了卫将军。”
傅北时无言以对。
待傅北时走后,年知夏取出了一罐子蜜饯来,慢悠悠地吃着。
他原本对于蜜饯并无特别的爱好,但近日,他却格外喜欢吃蜜饯。
蜜饯品类不少,譬如:果脯类、糖渍类、干草类,话化类……
他并不挑剔,他这罐子蜜饯是果脯类的。
上月末起,他变得常常呕吐,易倦,嗜睡,加之爱吃酸甜口,吻合怀孕的症状。
据说兔子是会假孕的,他是否亦假孕了?
他口中含着一颗杏脯,放下罐子,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出神。
用过午膳后,在镇国侯夫人的邀请下,他随傅北时、镇国侯夫人一道去了望春楼。
这望春楼之所以被命名为望春楼,是因为能从顶楼眺望全京城的春景。
镇国侯夫人想得周全,见面之处不选在镇国侯府,亦不选在女方家中,而是选在这名流云集的望春楼,纵使成就不了姻缘,亦不会有损于女方的名节。
他拾级而上,到了望春楼顶楼,果然是一眼便能收尽春景。
这顶楼被镇国侯夫人包下了,设了两面屏风,一面屏风用于遮挡女方,一面屏风用于遮挡镇国侯夫人与年知夏,屏风中间由傅北时坐。
少顷,一名少女莲步款款地随双亲一道来了。
年知夏透过屏风难以看清这少女的容颜,但从少女的身姿可见,应是镇国侯夫人属意的宜家宜室的女子。
待少女及其双亲在屏风后坐下,镇国侯夫人介绍道:“吾儿北时,官居京都府尹,正二品,身长九尺,相貌堂堂,实乃为人夫婿的不二人选。”
年知夏心道:北时哥哥确是为人夫婿的不二人选,床笫之上更是体贴入微。
少女的爹爹亦介绍道:“小女自小学习琴棋书画,性子温婉贤惠,从不与人争论长短。”
镇国侯夫人见自家儿子全无反应,提醒道:“北时,你有何要问的?”
傅北时摇了摇首:“我没甚么要问的。”
镇国侯夫人问道:“你可要一睹周小姐的芳容?”
傅北时又摇了摇首:“不必了。”
镇国侯夫人气得冲到了傅北时面前,低语道:“北时,你这是何意?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你连台阶都不给人下?”
傅北时歉然地道:“娘亲,我不想耽误她。”
镇国侯夫人只得亲自将人送走了。
年知夏偷看了一眼这周小姐,周小姐生得花容月貌,难得一见。
镇国侯夫人训斥道:“傅北时,你便是这般敷衍娘亲的?”
傅北时坚持道:“对不住,可是娘亲,我已心有所属了。”
“你这孩子脾气真倔。”镇国侯夫人感叹道,“世间男子若非力不能及,全数巴不得三妻四妾,糟糠之妻更是被视作敝屣,你与你爹爹一般,非但不朝三暮四,还是个痴情种。但娘亲今日业已安排妥当了,余下的两位姑娘,你定要见上一见。北时,勿要再怠慢她们,她们可没有对不住你,就当给娘亲一分薄面可好?”
第46章
娘亲都说到这份上了, 傅北时只得妥协了:“好罢。”
镇国侯夫人喜笑颜开:“娘亲不是逼你非得对对方一见倾心,你只管先见上一见,若能合你眼缘, 再言其他便是。”
一见倾心……
傅北时一听这四个字从娘亲口中吐出来, 他情不自禁地朝年知夏望去。
原本,他以为自己恐怕得孤独终老了,却对红盖头下的年知夏一见倾心了。
纵然他后来发现年知夏并非女子,纵然他被年知夏骗得团团转, 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将年知夏揭穿,让年知夏受到应得的惩罚。
他心悦于年知夏, 在年知夏面前, 他毫无原则可言,他为年知夏断了袖,他为年知夏向娘亲隐瞒了年知夏的欺骗。
年知夏被屏风挡着,眉眼朦胧,但他能轻易地在脑中描绘出年知夏的眉眼,尤其是媚意泛滥,被他所侵.占时的年知夏的眉眼。
当着娘亲的面,他居然稍稍情动了。
娘亲若不在场, 他定然早已破开屏风, 吻住年知夏的唇瓣了。
他唯恐娘亲看出端倪, 旋即收回了视线。
镇国侯夫人发现自己这幼子在看“年知秋”, 道:“‘知秋’作为嫂嫂,亦盼着你早日成婚。”
傅北时淡淡地道:“是么?”
待他成亲, 年知夏便能名正言顺地抛弃他这个奸.夫了。
年知夏听得镇国侯夫人所言,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确是盼着傅北时早日成亲, 但傅北时成亲的对象得是他。
镇国侯夫人倏而心领神会地道:“北时,除了明姝,你是否喜欢‘知秋’这般的女子?只可惜,‘知秋’只有孪生兄长,没有孪生姊妹,不然,好事成双,将‘知秋’的孪生姊妹迎进门便是了。”
傅北时料想自己的心意并未被娘亲看破,娘亲只是平常地在问他对于妻妾的喜好罢了,不过他仍是觉得做贼心虚。
镇国侯夫人见傅北时不答,正色道:“北时,我可是你的娘亲,你会对怎样的女子产生好感不必瞒着娘亲,娘亲绝不会笑话你。你心悦于明姝,姑且先将正室之位留着,挑一挑妾室如何?”
就算是生得与年知夏一般无二的年知秋,于傅北时而言,亦及不上年知夏分毫。
以免惹来麻烦,他否认道:“娘亲,你猜错了,我并不喜欢嫂嫂这般的女子。”
傅北时这话并不出乎年知夏的意料,原因有二:其一,傅北时最多喜欢他的身体;其二,傅北时即使喜欢他的容貌,亦不会在镇国侯夫人面前承认。
尽管如是想着,年知夏竟是觉得难受了。
镇国侯夫人自言自语地道:“我猜错了?”
“对,娘亲猜错了。”傅北时肯定地道。
显然娘亲并不相信他的答案,应当是他平日里对年知夏关注过多的缘故。
镇国侯夫人松了口气:“幸好猜错了,姿容能及得上‘知秋’者,娘亲此生从未见过。”
连那险些成了她大儿媳,最终被今上横刀夺爱,又被今上所厌弃的王氏都不及“年知秋”,至多拥有“年知秋”八分颜色。
“年知秋”出身不好,与长子天差地别,并不般配。
其他与“年知秋”八字一样的在室女的家世无一不远胜于“年知秋”。
“年知秋”之所以能脱颖而出,便是因为她相中了“年知秋”的颜色。
她认为“年知秋”凭借惊为天人的颜色定能博得长子的欢心,进而为长子诞下子嗣。
一般而言,儿子肖似母亲,而女儿则肖似父亲。
她的孙儿有“年知秋”这般的娘亲,小时候必定粉雕玉琢,长大后必定貌若潘安。
然而,她那长子居然放着如花似玉的娘子不要,中了邪一般地患上了断袖之癖。
一想到长子,她便觉得心如刀绞。
长子她管不得,幼子她还是能管上一管的。
傅北时见娘亲时而蹙眉,时而展颜,猜想娘亲十之八.九又在想兄长了。
前日,他曾在下朝后,出于对兄长的关心,求今上让他与兄长见了一面。
兄长面色惨白,一身的草药味,病况并未好转,所幸亦未恶化。
他握了兄长的手,微凉,立即断定兄长若无珍稀的草药吊着命,恐怕连年都过不了。
当时兄长半睡半醒,被他握住了手后,便睁开了双目,虚弱地道:“北时,许久不见了。”
他扯谎道:“兄长,许久不见了,你的面色瞧来好了些。”
“我自己倒是不觉得。”兄长反握住他的手,“北时你看,我这手都没甚么气力了。”
他慌忙安慰道:“兄长定会好起来的,病去如抽丝,兄长须得耐心些。”
“多谢北时。”兄长瞥了眼守在一旁的今上,道,“峥儿,我想同北时说些体己话,你且先出去罢。”
“梓童居然赶我走。”今上气呼呼地亲了一口兄长的唇瓣,方才出去了。
显而易见,今上对于兄长的宠爱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削减半分。
待今上出去后,兄长低声道:“我不知自己能否过得了九月十五。”
九月十五乃是兄长与知夏成亲的日子。
他紧张地问道:“兄长已不断袖了么?兄长想要与嫂嫂破镜重圆么?”
知夏终于要得偿所愿了么?可是今上会放兄长走么?
岂料,兄长竟然直白地道:“我与‘知秋’确是昨年九月十五成的亲,但于我而言,九月十五并非我与‘知秋’成亲的日子,而是我与峥儿初试云.雨的日子。”
怪不得今上从他口中得知了兄长是九月十五成的亲后,反应不同寻常。
倘使兄长并不是九月十五成的亲,也许今上便不会命他去湘洲主持赈灾事宜了。
兄长满面柔情地道:“当时我年仅一十又八,我若能过得了今年的九月十五,便满十四周年了。”
他鼓励道:“兄长定能过得了今年的九月十五,不单是今年的九月十五,明年的九月十五,后年的九月十五都过得了,兄长会长命百岁的。”
“我永远不可能原谅峥儿的背叛,我之所以愿意待在峥儿身边,便是因为我命不久矣,我若能长命百岁,定会弃峥儿而去。”兄长面露怅然,继而笑道,“好了,不说我与峥儿了。娘亲近来可好?”
他避重就轻地道:“娘亲已好些了,正忙于为我张罗婚事。”
“为你张罗婚事?”兄长打趣道,“看来,我们的柳下惠不得不下凡了。”
他早已不是柳下惠了,他沉迷于与年知夏耳鬓厮磨,不可自拔,但他不能向兄长坦白。
兄长又问道:“‘知秋’近来可好?”
他不知年知夏过得算不算好,答不出来。
兄长观察着他的神色,道:“我放心不下‘知秋’,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他发问道:“何事?”
他以为兄长应当只是想嘱咐他好生照顾年知夏,或者快些放年知夏回家。
却未想,兄长赫然道:“帮我保护‘知秋’,‘知秋’并非女儿身,万一被娘亲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